初冬的涼意與蕭索入駐了林徽因的生命。那個十一月裏,林徽因的心是清痩的,靈魂是哀默的,她渴望絲絲的青煙,帶著寧靜包裹自己渺無生機的生活。
硝煙已逝
1932年,上海淞滬會戰中,十九路軍抗敵的前線,一個清華大學出身的年輕炮兵軍官在激戰中,因無醫無藥殉於陣中。
梁思米,吃大米,梁思忠,吃大蔥……
這是後來的建築專家梁思成先生當年寫下的句子。梁家,是個快樂的地方,孕育著樂觀的生命,然而遭遇傷痛還能笑出來的時候,人們隻會感覺更為傷痛,梁思成寫這個句子是為了紀念自己的親弟弟,梁思忠。
1941年,在成都,日軍利用惡劣天氣,以詭異的雲上飛行方式奇襲中國空軍雙流基地,一個中國飛行員不顧日機的轟炸掃射,冒死登機,起飛迎戰,在跑道盡頭未及拉起就被擊中,壯烈殉國。這個中國飛行員,就是林徽因的三弟,三年後,剛得知消息的林徽因寫了一首哀婉的長詩,叫做《哭三弟恒》。
哭三弟恒
一一三十年空戰陣亡
弟弟,我沒有適合時代的語言來哀悼你的死;
它是時代向你的要求,
簡單的,你給了。
這冷酷簡單的壯烈是時代的詩這沉默的光榮是你。
假使在這不可免的真實上多給了悲哀,我想呼喊,
那是一一你自己也明了一一因為你走得太早,
太早了,弟弟,難為你的勇敢,
機械的落伍,你的機會太慘!
三年了,你陣亡在成都上空,
這三年的時間所做成的不同,
如果我向你說來,你別悲傷,
因為多半不是我們老國,
而是他人在時代中碾動,
我們靈魂流血,炸成了窟窿。
我們巳有了盟友、物資同軍火,
正是你所曾經希望過。
我記得,記得當時我怎樣同你討論又討論,點算又點算,
每一天你是那樣耐性的等著,
每天卻空的過去,慢得像駱駝!
現在驅逐機巳非當日你最理想駕駛的“老鷹式七五”那樣——
那樣笨,那樣慢,啊,弟弟不要傷心,你巳做到你們所能做的,
別說是誰誤了你,是時代無法衡量,
中國還要上前,黑夜在等天亮。
弟弟,我巳用這許多不美麗言語算是詩來追悼你,
要相信我的心多苦,喉嚨多啞,
你永不會回來了,我知道,
青年的熱血做了科學的代替;
中國的悲愴永沉在我的心底。
啊,你別難過,難過了我給不出安慰。
我曾每日那樣想過了幾回:
你巳給了你所有的,同你去的弟兄也是一樣,獻出你們的生命;
巳有的年輕一切;將來還有的機會,
可能的壯年工作,老年的智慧;
可能的情愛,家庭,兒女,及那所有生的權利,喜悅;及生的糾紛,你們給的真多,都為了誰?你相信今後中國多少人的幸福要在你的前頭,比自己要緊;那不朽中國的曆史,還需要在世上永久。
你相信,你也做了,最後一切你交出。
我既完全明白,為何我還為著你哭?
隻因你是個孩子卻沒有留什麼給自己,
小時我盼著你的幸福,戰時你的安全,
今天你沒有兒女牽掛需要撫恤同安慰,
而萬千國人像巳忘掉,你死是為了誰!
因了國恨家仇,梁思成先生進入營造學社後從不與日本人交往。在長沙大轟炸的烈火中,謙謙君子的梁思成怒吼出:“多行不義必自斃,總有一天我會看到日本被炸沉的!”
梁思成看到了。1944年,美國的李梅將軍指揮美軍對日本本土實施了大規模轟炸。這個決定在即將取得抗日戰爭勝利上起了推動的作用。曙光將近,全國激動。
但是梁思成卻沉默了。日本有著眾多有價值的古建築,如果摧毀了就再也不能重現了,所以梁思成建議不要轟炸日本古都京都和奈良。盟軍上校布朗森上校不理解一個中國學者為什麼要保護敵國的古建築?,可是,梁思成告訴他:“建築絕不是某一民族的,而是全人類文明的結晶。像奈良的唐招提寺,是全世界最早的木結構建築之一,一旦炸毀,是無法補救的。”
至今,依然有日本人認為當年侵略中國,是文明對野蠻的戰爭。那麼,有梁先生這樣的中國人,就是在無言地告訴後人,日本人那時是在戕害一個怎樣高貴的民族。而另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是由於奈良附近的軍事目標眾多,為了最大限度地保護曆史遺跡,盟軍需要一張標明詳細文物地點的地圖。這一次,畫這張圖的,是林徽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