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周汝昌評價張伯駒:“他為人超拔,是因為時間坐標係特異,一般人時間坐標係三年五年,頂多十年八年,而張伯駒的坐標係大約有千年,所以他能坐觀雲起,笑看落花,視勳名如糟粕,看勢力如塵埃。”
董其昌的坐標係也有上千年,他的反應則是血戰藝術史的野心。他的畫裏,彌漫著一股哲學的抽象氣,其時大眾看不懂不重要,他的對手和知己,都還未曾謀麵。尼采說,我生活的時代還沒有到來。他們都是一類人,格局廣大,作品中有浩然之氣。
我們受限於出身,受限於教育,受限於越來越細分的職業,大多數人的格局由這三點圈定。但人可以為自己重新構建坐標係。
木心寫:史學使人清醒,哲學使人堅定。
當一個人把自己放進曆史的長河中觀照,首先需要勇氣承認自己如沙塵一般渺小,回報是,在高空中俯瞰一己得失,幾可忽略不計。從容、豁達、高貴,都由此生出。
說到底,是不與現實論輸贏,盡力而為,拂袖而去。
哲學使人堅定。反之,如木心說,“發現很多人的失落,是忘卻了違背了自己少年時的立誌,自認為練達,自認為精明,從前多幼稚,總算看透了,想穿了——就此變成少年時最憎惡的那種人”。被現實腐化,因無信念。哲學是信念。
我以為,史學、哲學外,還得加上藝術,藝術使人心有餘裕。災難之後,藝術出來收拾殘局。而這三者,常人以為最無用。
沉迷哲學不久的王先生,便已獲得“一切加諸自身的事件,去承受。在承受中,驗證自己的心”這樣的領悟,具足慧根。
朋友圈中,除去與現實纏繞之人,最好放入一些故去的偉大的人,他們擴展人內在的宇宙。宇宙越遼闊,現實所占比重越小,也就越容易遇事從容冷靜,顯得雲淡風輕。
我們說一個人“心大”,因人家心中有曠野,一般的龍卷風,可能會把一小塊地刮得寸草不生,可奈何不了曠野。
星與月仍然照著,我看到人世與哲學,是行與路的關係。一個人確切地存在於何處?除去所作所為,還存在於所思所欲之中。
史鐵生在死神常伴並伺機行動的日子,寫下:
人間這出戲劇是隻殺不死的九頭鳥,一代代角色隱退,又一代代角色登台,仍然七情六欲,仍然悲歡離合,仍然是探索而至神秘、欲知而終於知不知,各種消息都在流傳,萬古不廢。
通透又慈悲的文字,來自清醒又堅定的心誌。如那句歐洲諺語:
人在患難之中,恒以哲學自堅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