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體驗殘疾(1 / 1)

絕大多數人都會同情殘疾人的苦難,但未必真了解殘疾人的苦衷。無論是先天的殘疾還是後天的殘疾,他們所承受的不僅是個人的苦難,而是整個人類的不幸。他們的苦難,從根本上說不隻是因為殘疾,而是因為現實世界主要是為正常的人而建設的,因此使殘疾人的生活充滿了艱辛。

偶然的原因,我曾經變成了“殘疾人”。我的傷在腿上,醫生說是腓骨骨折。為此,治療中使用了鈦板和釘子,將它們固定在受傷的腿骨上。醫生們就像做木匠活兒一樣,锛鑿斧鋸都用上了。一個小時之後,手術完畢,如同木匠修好了桌子或椅子的腿兒。從此,我開始了100多天的殘疾人生活。盡管隻有100多天,卻使我對殘疾人的不便有了些體驗。

醫院裏的生活單調又無奈。醫生護士們按時測量相關的指標,按時注射和發藥。望著純白色的天花板,真正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科學的局限。不管你如何強壯,如何充滿活力,在外力的打擊下都是軟弱的,不僅會感到疼痛,還會失去某些原有的功能。這時,你隻能調整心態、接受變化,去創造新的生活方式,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也許你會期待著科學來拯救,但科學本身也需要拯救。現在我們認為科學的,難道真的就是科學的嗎?如果你體重110公斤,另一個人體重50公斤,醫生對你們正常血壓的認定是一樣的,不會因為體重不同而有所不同,這科學嗎?同樣,你也別無選擇,隻能接受據此而進行的治療。科學還是不科學,不是你說了算的,那是既成的東西。在它被修正之前,你隻能適應。

記得出院時的感受,如同衝出牢籠的飛鳥,也像從沙灘上爬回大海的魚,對回到正常生活有不盡的欣喜。然而,很快就體驗到了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回到家裏後,當我想去洗手間的時候,出現了不可逾越的困難。平時,高出廳裏地麵不到十厘米的台階,走起來如履平地,從未感到不便,但現在,當拄著雙拐去洗手間時,無論如何也保持不了平衡,十厘米的高度竟如聳立的山峰。

於是想到了醫院的洗手間,雖然遠不如家裏的舒適,但起碼那是無障礙的,於是也就有了本質的不同:家裏的高檔,但進不去;醫院的不好看,但很管用。當即決定去辦公室住,那裏的洗手間也沒有障礙。到了辦公室,又發現了新的困難:雙手拄著拐,無法把一杯水從一個地方移動到另一個地方。要實現饑餐渴飲這種平時再簡單不過的事,首先需要別人的幫助,同時需要改變環境。

比如,在工作的地方和休息的地方,都必須放置水瓶和杯子,吃飯也隻能在指定的地方。因為,雙手拄拐,騰不出手來再幹別的了。否則,當沒有人在身邊的時候,飲水和吃飯就會變得非常困難,甚至成為不可能的事。為此,必須學習移動物體,需要方便提拎的小書包或包裝袋,以便把需要的書和鋼筆及其他物品放在裏麵,掛在拐杖上或勾在手指上,隨著身體移動到另一個地方。

早上自然要洗漱。對正常人來說這不算什麼,我卻遇到了不小的困難。由於右腿不能著地,要站穩必須有雙拐支撐。但洗臉是要用手的,平時都是雙手並用。我出院後第一次洗臉時,把身體靠在洗手盆的邊緣,雙手捧起龍頭裏流出的水揚在臉上時,揮手時力的作用幾乎使身體失去了平衡。於是,不得不學習用一隻手洗臉,更多的時候要先把毛巾浸濕後擦臉。

住院兩周,共洗了兩次頭,都是同事幫助完成的。出院的時候,醫生有交待:“在100天之內,你受傷的這條腿絕對不能著地。如果骨傷愈合的過程中腿骨受力,可能發生不堪設想的後果。”因此,洗澡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即使接近痊愈的時候,洗澡也是個浩大的工程,而且隻能用濕毛巾來擦拭,嚴格意義上說那算不上洗澡,基本上就是過水心安,應付了事。

現在,我的腿傷早已經痊愈了,但受傷的回憶卻揮之不去。每當看到殘疾人的時候,內心裏被觸發的不隻是同情,還有難以名狀的理解。我常想,如果我們的城市是按照殘疾人的生活習慣而建造的,那肯定會減少很多殘疾人的苦難,但正常人可能會十分不便,至少要養成殘疾人的習慣。屆時,我們的周圍會是什麼景象呢?

當然,殘疾人是我們人類中的少數,但他們卻是在苦難中掙紮的少數。為了減輕他們的痛苦,在設計城市建設的時候,隻有盲道和洗手間裏特殊設施的考慮是遠遠不夠的。正常的人們是幸運的,但不要漠視殘疾人的痛苦。隻要大家都能體察殘疾人的痛苦,隻要大家都能隨時向殘疾人施以援手,隻要能在正常人的生活環境裏給殘疾人以更多的便利,不僅會體現出人性的光輝,我們生活的城市也將會因此而變得高尚和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