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邏輯文(二)(2 / 3)

極端自由平等之說,殆如海嘯颶風,其勢固不可久,而所摧殺破壞,不可億計。此等浩劫,內因外緣兩相成,故其孽果無可解免。使可解免,則吾黨事前不必作如許危言篤論矣。”黨競既烈,乃借辭外交,段祺瑞為國務總理,以對德宣戰,不為黎元洪所可,發憤走天津,而國會則佑元洪以逐祺瑞,僉謂德人無敗理也。而複則獨不謂然,曰:“西方一德,東方一倭,皆猶吾古秦,知有權利,而不信有禮義公理者也。德有三四兵家,且借天演之言,謂戰為人類進化不可少之作用。顧以正法眼藏觀之,殊為謬說。戰真所謂反淘汰之事,羅馬、法國則皆受其敝者也。故使果有真宰上帝,則如是國種,必所不福。又使人性果善,則如是學說必不久行。德意誌聯邦自千八百七十年來,可謂放一異彩。不獨兵事、船械,事事見長,起奪英、法之席,而國民學術,如醫、如商、如農、如哲學、如物理、如教育,皆極精進,乃不幸居於驕王之下,輕用其民以與四五列強為戰,而所奉之辭又多漏義,不為人類之所通韙。目論者徒見其摧堅破強,銳不可當。惟是兵戰之道,必計成功,不重鋒銳。項羽百戰百勝,而卒蹶於漢高。今之德皇,殆如往史之項羽,即勝巨鹿,即燒鹹陽,終之無救於垓下,德皇即殘比利時,即長驅入巴黎,恐亦終無補於危敗也。蓋德皇竭力繕武二十餘年,用拿破侖與其祖維廉第一之術,欲以雷霆萬鈞,迅霆不及掩聰,用破法擒俄而後徐及於英國,故其大命縣於速戰而大捷。顧計所不及者,英人之助比、法也,列日起致死為抗也。德國極強,然孟賁、烏獲,力有所底,飆發雷奮,所虀粉者比國耳,浸淫而及於法之北疆,顧咫尺巴黎,經百日而不能破,東不能入俄境,南不能庇奧鄰,至馬蘭之挫衄而無成之局兆矣,及逾二年,則正蹈曹劌三竭之說。而英人則節節為持久之畫,疏通後路,維持海權,聯合三國,不許單獨媾和。曹劌以一鼓當齊之三,以為彼竭我盈,英人之術,正複如是。大抵德人之病,在能實力而不能虛心。故德、英皆驕國也,德人之驕,益以剽悍;英人之驕,濟以沉鷙。

然則勝負之數,不待蓍蔡矣。嚐謂今日之戰,動以國從,戰事之起,於人國猶試金之石,不獨軍政、兵謀關乎勝負,乃至政令、人心、道德、風俗,皆倚為衡。俄廣土眾民,天下莫二,然以蠶食小弱有餘,至與強對作戰,則無往不敗。昔之於日本,今之於德,皆其已事之明效也。此其故不在兵而在國之政俗。據今策之,縱橫二係,非一仆不止。而德意誌國力之強,固可謂生民以來所未有,東西二麵,敵三最強國矣,而比、塞雖小,要未可輕。顧開戰十閱月,民命則死傷以兆計,每日戰費不在百萬鎊以下,來頭勇猛,覆比入法,累敗俄人,至今雖巴黎未破,喀來未通,東則瓦騷尚為俄守,海上無一國徽,殖民地十亡八九,然而一厚集兵力,則盡複奧所亡城,俄人退讓,日憂戰線之中絕,比境法北之間,聯軍動必以數千傷亡,易區區數基羅之地,所謂死不得入尺寸者也。不獨直抵柏林,雖有聖者,不能計其期日,即此法北肅清,比地收複,正未易言。此真史傳之所絕無,而又知人事之大可恃也。英人於初起時,除一二兵家如羅勒、吉青納外,大抵皆以為易與,及是始舉國憂悚,念以全國注之,而於政治則變政黨,之內閣而為群策群力,於軍械子藥則易榴彈以為高炸,取締工黨,向之以八時工作者,至今乃十一時,男子衽兵革,女子職廠工,國債三舉,數逾千兆鎊,而猶若未充,由此觀之,則英人心目之中,以條頓種民為何等強對大可見矣。

故嚐謂國之實力、民之程度,必經苦戰而後可知,設未經是役,則德之強盛,不獨吾輩遠東之民不窺其實,即彼與接壤相靡者,舍三數公外,亦未必知其真際也。使彼知之,則英人征兵之製必且早行,法之政府於平日軍儲必不弛然怠缺而為之備明矣。今夫德以地形言,則處中央散地四戰之境,猶戰國之韓、魏也,顧自伏烈大力以來,即持強權主義,雖中經拿破侖之蹂躪,而民氣愈益深沉。千百八十年累勝之餘,一躍千丈,數十年磨礪以須,以有今日之盛強。由此而知國之強弱無定形,得能者為之教訓生聚,百年之中,由極強可以為巨霸,觀於德,可征已。德人之於英、法,文明程度相若,而政俗則大不同。德人雖有議院,然實尚武而專製,以戰為國民不可少之聖藥,外交則尚誇詐、重詗偵,其教民以能刻苦、厲競爭為本,其所厲行,乃盡吾國申、商之長而去其短,日本竊其緒餘,遂能於三十年之中,超為一等強國。而英、法則皆民主,民主於軍謀,最不便,故宣戰後,其政府皆須改組,不然,敗矣。日本以島國而為君主立憲,然其經國訓民,不取法同型之英,而純以德為師資者,不僅察其國民程度為此,亦以一學英、法,則難以圖強故也。年來英國屢經失敗,其自救而即以救歐洲者,在幡然改用征兵製之一著,否則至今尚未知鹿死誰手耳。

世變正當法輪大轉之秋,凡古人百年、數百年之經過,至今可以十年盡之。蓋時間無異空間,古之程度待數年而後達者,今人可以數日至也。故一切學說法理,今日視為金科玉律,轉眼已為蘧廬芻狗,成不可重陳之物。譬如平等、自由、民權諸主義,百年以往,真如第二福音,乃至於今,其敝日見,不變計者且有亂亡之禍。老夫年將七十,暮年觀道,十八九殆與前不同,以為吾國舊法斷斷不可厚非。今有一證在此,有如英國十四年軍興以來,內閣實用人才,不拘黨係,足征政黨,吾國曆史所垂戒者,至於風雨飄搖之際,決不可行,一也。最後則設立戰時內閣,而各部長不得列席,此即是前世中書、樞密兩府之製,與夫前清之軍機處矣,二也。英人動機之後,俄、意諸協商國靡然從之。夫人方日蛻化,以吾製為最便,而吾國則效顰學步,取其已唾棄之芻狗而陳之,此不亦大異也耶?方戰事勃發之初,以德人新興之銳,乘英、法積弛之政,實操十全勝算,爾乃入巴黎不能,趨卡來不至,僅舉比境與法北徼而不得過雷池半步者,此其中殆有天焉。及至曠日持久而不得誌,則今日之事,其決勝不在戰陳交綏之中,而必以財政、兵眾之數為最後。德雖至強,而兵力固亦有限。試為約略計之,則一年中,其死傷或雲達三百萬,即令少此,二百餘萬當亦有之。而其東陲對俄之兵,報稱三百五十萬眾,如此則六百萬矣。而西麵比法之間,至少亦不下二百萬,是德之勝兵八百萬也。方戰之初,德人自言兵有此數,群詫以為誇誕之言,乃今此眾已全出矣。英、法之海眾未熸,而財力猶足以相持,軍興費重,日七八兆鎊,久之德必不支。

要而言之,德之霸權,終當屈於財權之下。又知此後戰爭,民眾乃第一要義。吾國之繁庶如此,假有雄桀起而用之,可以無對,而日操戈同室,殘民以逞,為足痛也。”時論方趨歐化而訾讀經,而複則甚不謂然,曰:“吾垂老親見支那七年之民國,與歐羅巴四年亙古未有之血戰,覺歐人三百年之進化,隻做到‘利己殺人,寡廉鮮恥’八個字。回觀孔、孟之道,真覺量同天地,澤被寰區。此不獨吾言為然。往聞吾國腐儒議論,謂孔子之道必有大行人類之時,心竊以為妄語,乃今聽歐美通人議論,漸複同此。彼都人士,研究中土文化之學者亦日益加眾,學會、書樓,不一而足。即此可知天下潮流之所趨矣。中國目前危難,全由人心之非,而異日一線命根,仍是數千年來先王教化之澤。讀經之在學校,當特立一科,而所占時間,不宜過多,寧可少讀,不宜刪節,期以熟讀,亦不必悉求領悟,而要必於童蒙之教植其基,非不知辭奧義深,非小學生能所領解,然如祖父容顏,總須令其見過,至其人之性情學識,自然須俟年長,乃能相喻。四子、五經亦然,皆中國數千年人倫道德之基,此時不妨先教諷誦,能解則解,不能解則置之,俟年長學問深時,再行理會,有何不可。若少時不肯盲讀一過,則終身與之枘鑿,徐而理之,殆無其事。雖然,其中有曆古不變者焉,有因時利用者焉,使讀書者自具法眼,披沙見金,則新陳遞嬗之間,轉足為原則公例之鐵證。老夫行年將近古稀,竊嚐究觀哲理,以為耐久無敝,尚是孔子之書。

四子、五經,固是最富礦藏,惟須改用新式機器,發掘淘煉而已。顧古聖賢人所講學而有至效者,其大命所在,在實體而躬行。今日號治舊學者,特訓詁文章之士已耳,故學雖成,其於人群社會無裨益也。其次莫如讀史,當留心細察古今社會異同之點。古人好讀四史,亦以其文字佳耳。若研究人心、政俗之變,則趙宋一代曆史最宜究心。中國所以成為今日現象者,為善為惡,姑不具論,而為宋人之所造就,什八九可斷言也。”時論方戒早婚而崇自由,而複則亦不謂然,曰:“吾國前者以宗法社會,又以男女交際,不同歐人,遂有早婚之俗,而末流或至病國,誠有然者。而今日一知半解之年少,莫不以遲婚為主義,若有誌於化民善俗。顧細察其情則實不爾。蓋少年得此可以抵抗父母,奪其舊有之權,一也。心醉歐風,於配偶求先接洽,既察姿容之美惡,複測情性之淺深,以為自由結婚之地,二也。複次凡今略講新學少年,莫不以軍國民自居,於古人娶婦所以養親之義,本已棄如涕唾,至兒女似續尤所不重,則方致力求進之頃,以為娶妻適以自累。假一不知誰氏女子以與之商終身不二之權利,則私計亦所不甘,則何若不娶單居,他日學成,幸而有百金以上之入,吾方挾此遨遊,脫然無累,群雌粥粥,皆為肉欲之資,孰與挾一伉儷而啼寒號饑,日受開門七件之累乎?此其三也。用此三因,於是今之少年,其趨於極端者,不但崇尚晚婚,亦多傫然不娶,又睹東西之俗,通悅逾閑,由是怨曠既多,而夫婦之道亦苦。不如中國數千年敬重女貞,男子娶婦,於舊法有至重之名義,乃所以承祭祀、事二親,而延似續。

而用今人之義,則舍愛情俗欲而外,羌無目的之存,女色衰則愛弛,男財盡則義絕,中道仳離者,往往而有。今試問二者之中,何法為近於禽獸?則將悚然而知古禮之不可輕議矣。婚嫁舊法,至以子女為禽犢,言之傷心。而新法自由,男女幸福,乃以益薄。今夫舊法之敝,時流類能言之,至一趨於新而不知所裁製,其害且倍蓰於舊,彼昏不知也。”時論方廢文言而倡白話,而複則亦不謂然,曰:“北京大學陳獨秀、胡適、錢玄同諸君,主張言文合一而作白話文,意謂西國然也。不知西國為此,乃以語言合之文字,而陳、胡諸君則反是,以文字合之語言。今夫文言文之所以為優美者,以其名辭富有,著之手口,有以導達奧妙精深之理想,狀寫奇異美麗之物態耳。如劉勰雲:‘情在詞外曰隱,狀溢目前曰秀。’沈約雲:‘相如工為形似之言,二班長於情理之說。’梅聖俞雲:‘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今試問欲為此者,將於文言求之乎,抑於白話求之乎?詩之善述情者,無若杜子美之《北征》,能狀物者,無若韓吏部之《南山》。設用白話,則高者不過《水滸》、《紅樓》,下者將同戲曲中簧皮之腳本,就令以此教育,易於普及,而遺棄周鼎,寶此康匏,正無如退化何耳。世間萬事,無逃天演,革命時代,學說萬千,然而施之人間,優者自存,劣者自敗,雖千陳獨秀,萬胡適、錢玄同,豈能劫持其柄,則亦如春鳥秋蟲,聽其自鳴自止可耳。林紓輩與之較論,亦可笑也。”好為危言抗論,不為隨俗,大率類此。而老病頹蕩,感時發憤,無可告語,常自歎恨曰:“我生之後,世界泯紛,眼見舉國飲狂,人理幾絕,而袖手旁觀,不能為毫末補救,雖有透頂學識,何益人己之間。然則徒言學術,亦何與人事,此羊叔子所以不如銅雀伎也。吾人不善讀書,往往為書所誤,是以以難進易退為君子,以隱淪高尚為賢人。不知榮利固不必慕,而生為此國之人,即有為國盡力之天職。

往者孔子固未嚐以此教人,故公山、佛肸之召,皆欲往矣,而於沮溺之譏,則雲‘天下有道,某不與易’,孔子何嚐以消極為主義也。世事朝局,所以敗壞不可收拾如今日者,正坐吾輩自名讀書明理,而純用消極主義,一聽無數纖兒,撞破家居之故。使吾國繼此果亡,他年信史,平分功過,知亦必有歸獄也。吾六十之年又加四矣,羸病掃軌,目力不能,惟有浩歎。向使年僅知命,抑雖老未衰,將鞭弭櫜鞬,出而從事,殺身亡家,所不顧耳。”英使朱爾典歸國,而複往送之,與談朝局,撫今感昔,不覺老淚如綆。朱慰之曰:“君毋然。吾觀中國四千餘年蒂固根深之教化,不至歸於無效。天之待國猶人,眼前顛沛流離,即複甚苦,然放開眼孔看去,未必非所以玉成之也。君其勿悲。”複聞其言,稍為破涕也。中年以來,既以文學為天下所仰,雜文散見,不自留副,僅存詩三百餘首,樹骨浣花,取徑介甫,偶一命筆,思深味永,不僅西學高居上流也。其為學一主於誠,事無大小無所苟,雖小詩、短劄,皆精美,為世寶貴,而其戰術、炮台、建築諸學,則反為文學掩矣。以民國十年九月卒,年六十九。

章士釗,字行嚴,湖南長沙人。少好文章,於唐宋八家,獨稱柳宗元,每語人曰:“子厚《答韋中立書》,自道文章甘苦有曰:‘參之《穀梁》以厲其氣,參之孟、荀以暢其支,參之老、莊以肆其端,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參之《離騷》以致其幽,參之太史以著其潔。’夫於氣則厲,於支則暢,於端則肆,於趣則博,於幽則致,於潔則著,相引以窮其勝,相劑以盡其美,凡文章之能事,至此始觀止矣。就中潔之雲者,尤為集成一貫之德,有獲於是,其餘諸德自帖然按部而來,故子厚殿以為文章之終事。自來文家,美中所感不足,蓋莫逾‘潔’字之道未備。韓退之《致孟東野書》,一篇之中,至連用‘其’字四十餘次,此科以助詞未甚中程,似不為過。蘇子瞻論文,謂‘宜求物之妙,使了然於口於手’,此獨到之見,恒人所無。然東坡之文,往往泥沙俱下,氣盛誠有之,言宜每不盡然。為宜之道則奈何?曰:凡式之未慊於意者,勿著於篇。凡字之未明其用者,勿廁於句。力戒模糊,鞭辟入裏,洞然有見於文境、意境,是一是二,如觀遊澗之魚,一清見底,如察當簷之蛛,絲絡分明。命意遣詞,所定腕下必遵之律令,不輕滑過,要其歸於‘潔’而已矣。”此士釗論文之旨也。讀書長沙東鄉之老屋,前庭有桐樹二,東隅老桐,西隅少桐。老者葉重蔭濃,蒼然氣古。少者皮青幹直,油然愛生。時士釗年二十耳,日夕倚徙其間,以桐有直德,隱然以少者自命,喜白香山有“一顆青桐子”之句,因自號青桐子。

二十一歲,負笈來南京,學於江南陸師學堂,總辦山陰俞明震恪士素擅學問,尤工為詩,感物造端,攝興象空靈杳藹之域,晚益托體簡齋,句法間追錢仲文,嚐言:“詩人非有宏抱遠識,必無佳構。”其為人和雋兩至,飄然絕俗,能獎掖後生,尤重士釗。而士釗鄉人馬晉羲惕吾則主講國文,兼授史地,時校律嚴,為士釗敬憚,然以此為躁妄者不便。時值上海南洋公學大罷學後,陽湖吳敬恒稚暉主《蘇報》,特置“學界風潮”一欄,恣意鼓吹,士氣驟動,風靡全國。中國學生之以罷學為當然,自敬恒之倡也。當時知名諸校,莫不有事,陸師亦不免焉。時士釗既以能文章為校士魁領,則何甘於不罷課而以示弱諸校。一日,毅然率同學三十餘人,買舟之上海,求與所謂愛國學社者合,並心一往,百不之恤。三十餘人者,校之良也,此曹一去,菁華略盡。俞明震知士釗魁率多士,函勸不顧,馬晉羲垂涕示阻,亦目笑存之也。自以為壯誌毅魄,呼嘯風雲,吞長江而吹歇潮矣。然三十餘人,由此失學者過半,或卒以惰廢不自振。中年以後,士釗每為馬晉羲道之,往往有刺骨之悔,曰:“罷學之於學生,有百毀而無一成,何待他征。愚所及身親驗,昭哉可睹,既若此矣。”事在遜清光緒二十八年壬寅也。

方是之時,革命之說稍起,而孫文名字未著。章炳麟、吳敬恒及善化秦鞏黃力山、山陰蔡元培孑民之徒,次第張之。鞏黃掉臂綠林,潛蹤女閭,自為風氣,罕與士夫接,而炳麟、敬恒、元培皆籍愛國學社。炳麟挾《駁康有為書》一冊,沾沾自喜,儕類亦以此推之。敬恒以辯才聞於時,安塏第之演說,大擅江海,然其所言,能得人之耳,而未必得人之心。元培退然若不勝衣,與之言事,類有然諾而無諷示。士釗既罷學之上海,與諸公者合,周旋其間,獨抵掌說軍國民之義焉。炳麟則大喜,以為得一奇士也。時滄州張繼博泉、巴縣鄒容蔚丹方以劫取日本留學監督姚某之辮,走上海,亦居愛國學社。而容著《革命軍》一書,士釗則潤澤之,初版簽書“革命軍”三字,乃士釗筆也,而容以序屬炳麟。一日,炳麟掣士釗與張繼及容同登酒樓,痛飲極酣,曰:“吾四人當為兄弟,僇力天下事。”炳麟年最長,自居為伯,而仲士釗,叔繼,季容,自是士釗弟畜二人,而呼炳麟曰兄也。容十九歲,年最幼,而氣陵厲出士釗上,卒然問曰:“大哥為《駁康有為書》,我為《革命軍》,博泉為《無政府主義》,子何作?”士釗笑謝之而已。顧自內慚,乃據日本宮崎寅藏所著《三十三年落花夢》為底本,成一小冊子,顏曰《孫逸仙》而自序其端曰:孫逸仙,近今談革命者之初祖,實行革命者之北辰,此有耳目之所同認。吾今著錄此書,標之曰“孫逸仙”,豈不尚哉?而不然。孫逸仙者,非一氏之新私號,乃新中國新發露之名詞也。有孫逸仙而中國始可為,則孫逸仙者,實中國過渡虛懸無薄之隱針。天相中國,則孫逸仙之一怪物,不可以不出世,即無今之孫逸仙,吾知今之孫逸仙之景與魍魎亦必照此幽幽之鬼域也。世有疑吾言乎?則請驗孫逸仙之原質為何物,以孫逸仙之原質而製作之又為何物。此二物者,非孫逸仙之所獨有。不過吾取孫逸仙而名吾物,則適成為孫逸仙而已。既知此義,談興中國者,不可脫離孫逸仙三字,非孫逸仙而能興中國也,所以為孫逸仙者而能興中國也。然則孫逸仙與中國之關係,當視為克虜伯炮彈成一聯屬詞,而後不悖此書本旨。吾,黃帝之子孫也。有能循吾黃帝之業者,則視為性命所在,且為此廣義,正告天下,以視世之私誼相標榜,主張偽說迷惑天下者,讀此書當能辨之矣。共和四千六百一十四年八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