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光霖搖手:“我覺得應該這樣看,為什麼‘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不單是一個氣節問題或虛偽與否的問題,而是一個經濟問題。一般來說,屠狗輩生活在社會底層,行俠仗義的成本相對較低;讀書人的社會地位較高,經濟情況較好,做事自然更加瞻前顧後。回顧我們的革命曆史,無產階級總是最堅定的,馬克思也闡釋過這個道理:無產階級除了鎖鏈,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
雖然心情鬱悶,林雲還是被賀光霖的慷慨激昂和慌不擇言逗笑了,“現在你就是革命派,我就是保守派了。我不介意。你請便。”他紳士地聳聳肩。
“你肯定很推許師北蓉,我不否認這個人有他的不凡之處,但是,如果他大公無私,以黨和人民的事業為出發點,那麼就算有什麼紕漏,我也會容忍,也會像你一樣為他查漏補缺,全力配合。但他不是,雷克斯項目不是,汽車城也不是,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一己私利!他不單是為了滿足他隱秘的野心,他還同時成為青州某個利益集團的黑後台、保護傘!”這位農業局正縣級的副局長、前陶然縣縣長的情緒重新激動起來。
“這是共產黨領導下的青州,絕不能放任那些社會渣滓、腐敗分子這樣無法無天,作威作福,魚肉百姓。這塊土地上生長著野心,放縱著貪欲,埋葬著屍骸,但同時,也洶湧著地火,呼嘯著風雷……
“我要再次證明,這座城市,這片土壤,還有魯迅先生讚揚過的那四種人。李敖大師說得好,我不但罵你是王八蛋,我還能證明你就是個王八蛋。
“還是用剛才那句話來說吧,仗義每多屠狗輩。我就要做這種屠狗之人!有些事必須要有人去做,有些事,我這種人適合去做。”
賀光霖揮舞雙手。
“賀局長……”林雲看著他:“你……”
賀光霖緩慢而用力地點頭,“林市長,是的,這幾天我都在認真思考,做艱難的抉擇,昨晚我拿定了主意,我決定繼續我幾個月前沒有做完的工作,繼續向省委、省紀委反映青州的某些不正常現象。”
林雲表情奇特地看著他,他早猜到了賀光霖不期而來,必定有什麼動作,他無法不替他擔憂,但同時,也有些振奮。
“你奇怪我前段時間銷聲匿跡,偃旗息鼓?”賀光霖滿臉無奈,“因為他們卑鄙無恥地把我母親和姐姐卷了進來,他們威脅利誘她們,她們不像我,如何能夠抵擋?她們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還有,我這一生最尊敬的人,我以前大學的教師,也專門給我打了電話,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找上他的,又用了些什麼辦法,我無法在電話中拒絕他的請求。同時,他們也傳話給我,再鬧下去,我回青州師院當教師也不行,所以,我隻有屈服。我沒有辦法,我也是人,我也隻是一個普通的人。”
林雲震驚地看著賀光霖,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寬解。
“但是,現在,我決定豁出去了。”賀光霖走了兩步,低著頭說,“我把母親送回老家,大不了他們砸了姐姐的店,我不相信他們敢公然進行人身傷害,他們似乎也沒有這個必要,我也相信我的老師肯定會理解我的所作所為,所以,我決定繼續舉報。”
賀光霖臉上有一種毅然決然的光輝,那是一種大無畏的莊嚴和聖潔。林雲第一次跟賀光霖單獨見麵,在即將失去縣長職務的賀光霖臉上,也看見過同樣的表情。他又是敬佩,又是羞愧。
林雲走到辦公桌前怔了一會兒,這一會兒中,他想到了很多人和事,然後,他做了決定,從文件夾中找出徐明芳的那份調查報告和何海濤的光碟,一起遞給賀光霖:
“這些資料你看看是否對你有所幫助。”
9
當賀光霖動身前往省城的時候,青州市公安局經偵支隊副大隊長孫利民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他提審了張凱,就是那位竊取發展銀行青州分行巨款的代辦員。
張凱被拘押在青州看守所已經三年多,但一直沒有被起訴,經過了最初的恐懼之後,麵對這種反常的對待,他意識到自己處於一種詭異、曖昧的狀態,經過思考,他認為自己不能坐以待斃,這半年來,他不停地申請,要求對自己進行宣判。
一位犯人提出這樣的要求,而且這樣迫切,看起來令人驚異,但卻是事實。張凱意識到,盡早宣判可能對自己有利,一旦某些情況拖過某種期限,等待他的,反而可能是最重的懲處,他不明白這其中有什麼,但隱隱猜到了其中一些貓膩,哪怕就是反其道而行之,當急於立功的執法機關突然對他不聞不問,他也應該對著幹。但是,他的要求被冷漠而不負責任地拒絕了。甚至不能說是拒絕,因為沒有人理他,沒有人給他一個負責的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