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一開始就擺出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那是誰都看得出的虛偽。但是這樣時候用這種表情說出來,卻正好起到那種效果。
“知道我為什麼喜歡跟你說話嗎?”林雲問。
“因為我直率,不說謊。英國人的紳士和日本人的鞠躬,是這個星球上最虛偽無恥的兩種禮儀。”何海濤再次顯示了他的機靈,“林肯總統有句名言:你可以欺騙一個人於永遠,你可以欺騙一部分人於一時,但你無法欺騙所有人於永遠!同樣的,這句話似乎也可以適用於遠華公司,適用於這次青州工業新城的征地拆遷,或者,這正是我覺得我還有希望爭取的原因。”
“你的確很會說話,也很會鑽營,何總,如果你在仕途奮鬥的話,相信同樣會取得不俗的成績的。”林雲難得地打趣,“你把碟子留下,我看看。”
“如果這些都還不足以說明問題,我相信遠華公司會繼續提供更多的血腥證據。正像一個導演在他的電影中,無論如何掩飾,無論影片內容是否與他的生活有關,都無法避免他的個體經驗在影片中的滲透。葉誌遠導演的這場大片,多少會顯示他的個人風格吧。”何海濤露出自信而譏誚的表情,“上帝要讓其滅亡,必先讓其瘋狂。”
一周後,青州汽車城的征地拆遷發生惡性事件,一死兩傷。
這不是何海濤未卜先知,而是某種必然。
7
常委會後,按照通過的補充方案,遠華公司承包整個青州汽車城的征地拆遷工作,老舍在《月牙兒》中有一句話:人是獸,錢是獸的膽。換在葉誌遠身上就是:他本是獸,現在有了政府的名義,就有了獸的膽。而師北蓉的心情,如同林則徐那一聯詩:西塞論兵親舊雨;東山轉眼起停雲。繞來繞去,反反複複,師北蓉終於還是使用他了,師北蓉終於還是知道誰才是青州值得依靠的同誌。師北蓉隻給了他們一個月,躊躇滿誌的丁自喜加上有恃無恐的葉誌遠,兩個人都急於證明,急於表現,在他們的指揮下,遠華公司的拆遷隊伍像坦克一樣轟隆隆地碾壓過去,公安、城管、鄉鎮幹部和領導小組工作人員緊密協助,村民領導小組被分化瓦解,沒有組織起有效的抵抗,整個拆遷工作按照滿意的進度進行著。半個月後,隻剩下十數家頑強的釘子戶還在進行看似無謂的抵抗。
這天中午,當協助拆遷的公安、城管和領導小組工作人員用午餐的時候,遠華公司一位項目經理鄧朝勇帶著兩個混混來到拆遷戶於春家,按照這半個月來的慣例,準備進行“說服”工作。
這是現在整個征地拆遷工作遭遇的最後堡壘中,最頑強的一戶人家。上午丁自喜再次做了動員工作,號召發揮大幹苦幹精神,不鬆懈,無所畏,加快進度,畢其功於一役,爭取提前一周完成市委市政府下達的任務。葉誌遠也暗中下了死命令,不怕死人,就怕超時!為了展現自己的能力,鞏固自己在公司內部、在黑哥心中的地位,鄧朝勇決心擒賊擒王,首先拿下這個釘子戶中的釘子戶。
能夠被鄧朝勇如此看重,於春自然也非易與之輩,良善之人,他父親偷盜,母親拐賣人口,兩人都被判過刑,疏於管教的於春少年失學,一直跟青州城的混混廝混,後來離家出走,去少林寺學過幾年武術,回來後惡上添凶,成為城郊一帶聲名赫赫的頭目。汽車城項目啟動,於春毫無爭議地成為護村隊隊長,進入村民領導小組,前幾個月在跟汽車城領導小組對抗中每有衝突總是一馬當先,爭當壞蛋。他跟葉誌遠打過交道,有一定交情,跟葉誌遠的一些手下是酒肉朋友,關係不錯,包括鄧朝勇,--當初也正是鄧朝勇向他傳達葉誌遠的意圖和支持,鼓動唆使他對抗林雲領導的工作小組。但是當遠華公司接手拆遷工作,於春立即成為遠華公司最重要的拉攏目標,葉誌遠指示鄧朝勇跟於春談判過,但於春並不因為遠華接手征地拆遷而自貶身價,依然堅持同樣的獅子大開口,雙方價碼相差太遠,一談而崩。
葉誌遠接到鄧朝勇的報告隻是冷冷一笑,並沒有放在心裏,首先他不想因為於春而特別開個口子,傳揚出去肯定會引起所有的拆遷戶水漲船高,漫天要價,甚至已經屈服的拆遷戶也可能反彈。他不值得葉誌遠這樣做,不值得堂堂的黑哥為他冒這個險,葉誌遠從心裏輕視這個他眼中的鄉下混混,索性置之不理,指示鄧朝勇他們按照既定的計劃前進。似乎知道自己無法跟黑哥這種青州四大牛人對抗,這半個月來,於春突然憑空消失,一次麵也沒有露,家中隻剩下他的父母。但是於春的父母也不是省油的燈,這十多天麵對遠華公司的步步進逼,斷電斷路,淋糞上鎖,威脅辱罵,兩老兵來將擋,硬來狠擋,扮憨,撒賴,打滾,裝死,要罵就還嘴,一碰就倒地,遠華公司的拆遷隊伍拿兩老沒有辦法,隻把於春家周圍的地全部推平,剩下孤島式的幾間土屋離地三米立在那裏。現在拆遷工作進入最後衝刺階段,這一次,鄧朝勇準備來點狠的,讓他眼中的這一對老東西老刁民知道厲害,如果有必要,他決定動粗,既然黑哥都不怕死人,他還怕打人?可是,當他和兩個混混爬上於春的家,剛剛露出威脅的表情時,於春的母親卻毫不買賬,而且主動出擊,先發製人,揮舞尖尖十指撲了上來,抓扯中,於春的母親腳下一閃,懸空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