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胡家莊家東3畝地送糞,我父親推著小車子,中間要經過“大西汪”邊的一座小石橋,“水簸箕”上的一段高坡,那是一段充滿驚險的前進道路。那時候地裏莊稼當然沒有現在產量高,一般是兩年三季式耕作,即如果第一年種小麥,第二年收了麥子接著種豆子,收了豆子地就閑著了,來年再種高粱、穀子。
也就是我父親有稿費的時候,家裏還與人合養過一頭牛,牛進了公社的飼養棚之後,還很戀家,自己偷著跑回來一趟,讓我父親為它寫了一首詩。老家那個院落是一座矮小的土牆土屋的院子,從地圖上看,就在苗家莊大西門的跟前,我小時曾經覺得院子很大,因為院子裏有堂屋、西屋、鍋屋、草屋。苗家莊有首民謠唱的都是村裏有影響的人和事。開頭便是--
進來西門往南望,
一望望見苗廷揚,
一隻胳膊短來,
一隻胳膊長。
苗廷修的牛,
角大脖子長。
邱餳三的頭,
好像月亮。
苗憲林的磨,
撇光光。
苗廷寶的木匠,
瞎哪當。
瞅瞅子兩口子,
叫的辣薑。
劉鴻柱家兩口子,
賽鴛鴦。
苗廷宣的豆腐,
雪白大胖胖。
邱樹果的門框,
彎彎郎當。
邱樹榮的腰肚子,
盛下藍缸。
苗文章的脾氣,
賽閻王。
疤瘌眼子,
是劉鴻祥。
第一句唱的苗廷揚就是我老老爺爺。苗廷揚號漾霄,生有三女一男,男名苗秀霖,即我的老爺爺,他在苗家莊曆史上那次抗擊土匪劉黑七戰鬥中胸部負槍傷,44歲即英年早逝。劉黑七橫行過北半個中國的11個省,他經過的村莊城鎮一般都在劫難逃,但卻在苗家莊的圍子牆下丟了麵子。並不是他不想打,確實沒打下來。這場戰鬥的主戰場就在大西門我家門口,這一段史實竟然沒有載入有關劉黑七的史料和文學作品,雖說遺憾,實則是幸運。我的一部比較有影響的小說《染坊之子》,寫劉黑七洗劫費縣一個叫天井汪的村子。村民抗擊劉黑七,最後用自己人的屍體和磚石瓦料一起,在破開的口子上又垛起一道圍子牆,血水像河水一樣在街上流淌。衝破圍子的土匪踩在人血中,像踩在下雨天的水裏撲哧撲哧響。女人被奸淫了又割掉奶子,男人被從頭頂插進木棍,小孩被放到碾槽子裏碾,血躥出老高。村莊化為灰燼。將近100戶人家的大村,隻活下來70多口人,屍體臭氣整整一個夏天沒有散去。
苗秀霖妻高氏秀英,生二子,長子即我爺爺苗廣順。爺爺幼時體弱,7虛歲還不會走路。他的小弟弟4個月時正是秋收,他母親也就是我的老奶奶要去收莊稼,把小弟放在筐子裏,擱在他身邊,讓他看著。但不幸小弟從筐子裏爬到地上,他隻能看著卻不能上前幫助,小弟弟便在地上受了涼,三天後中風而死,他記憶中的小弟長得白胖。
我的爺爺苗廣順1914年陰曆八月二十三日生,1930年陰曆十月16周歲娶妻胡氏梅蘭,即我奶奶。奶奶胡氏和老奶奶高氏我都見過,我的童年有一段時光在她們的養育中成長,我在許多作品中都有記述。聽莊裏老人講述苗家莊風情,老人們說:苗家莊有兩個名兒起得最好,一個是苗得雨,再一個就是他的兒子苗長水,姓苗的裏邊沒有起得這麼好名的。其實這兩個名字都與我老奶奶有關,我的名字則是她親自起的。老奶奶高秀英沒上過學,卻有一定文化,號稱能夠難倒村裏的秀才。我童年記憶裏,老奶奶高大、莊嚴、慈祥。她生於1891年陰曆三月初五,1961年陰曆十二月底70周歲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