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集中到孩子身上,老人在困難中更受“靠”了。祖母是1961年70歲時去世的,還差兩天春節,沒熬過去,是餓犯了癆,內髒功能衰竭。病情加重時,母親擔心,盡早給奶奶洗腳、擦身、換衣服,換洗被褥,拿一大塊棉褥墊在奶奶身子底下,奶奶還說硌得疼。我從濟南趕回去,從縣醫院請了醫生來診治,吃了些中藥,可已無回天之力,眼瞅著讓老人離去了。祖母的雙親都是近百歲才老的,我的姨奶奶90年代才去世。過多的辛勞、苦難,把祖母的生命早早奪走了。祖母在食水不進十數日時,昏迷中聽我告訴:9月添了重孫女,還高興地為之取名說:“叫貴諞吧!”我的第四個孩子,即大女兒現在的名字是“曉霞”,但我們都深深記住她還有老奶奶取的一個名。“諞”是誇耀顯示之意,又加一個“貴”字,含意深長,是老人為後代興旺而欣喜。在那種困難時期,在生命最後時刻,祖母就是帶著這樣一種欣喜離去的。“貴諞”和妹妹苗慧--雪川,都沒見過老奶奶,她倆如今一在香港,一在美國,每當提起沂蒙山的那位慈祥的老奶奶,都很動情。
祖母去世後,家中隻母親一人更孤單。以往母親總依靠奶奶,遇事奶奶拿主意,婆媳相依為命幾十年,那感情勝過生母。奶奶也把母親當閨女看待。母親從那以後常常難以入眠,曾深情地對妹妹得榮講:“以往大梁是你奶奶扛著,我隻知道埋頭幹活,這會兒才知道擔子的重量。”有一段時間我領母親來到濟南,想讓她久住下去。但她住了一段想家,想那幾間老屋,便又一人回家,守著老屋,又守了20年。
1963年,老家中遭龍卷風,刮去房上草,二妹得榮趕回家,與大妹得雲一起想法重苦的。1965年我出發去蒼山采訪,順便到莒南把在姥姥家住了一段的老三洪峰領回家待了一段。從1966年開始,整個“文革”我被打倒失去了自由,已顧不了老娘。當中一段“解放”,回家看了看,母親情況很好,已稀疏的頭發濃密些了,白了的又黑了些。以後我得到平反複職,就結合深入生活,常回家了。縣裏的同誌,也常對老人的生活做些幫助。20世紀70年代中期以後,我連續幾年跑故鄉等縣,因為找到了一條從泰安的東都去臨沂的路,不停地走山路,從省城乘車,當天就可以到臨沂地區任何一個縣的路,每個縣又都有了吉普車接送。這些年內,母親坐在大門口,在不經意間往西灣邊那條路上了望,時而望到忽然出現的兒子。1980年,我和省文聯秘書長夏雨常同誌帶領一夥詩友去沂蒙山參觀訪問,中間回去看望,大家給老人捎去了一些禮物,老人高興得不知說什麼好,隻覺得淒涼孤單的晚年,兒子又高高興興回家了,一下子來這麼多親人。但我見她身體卻比幾年前脆弱多了,她撫摸了一下幾年前我給她買的老花鏡,說:“唉,針線做不動了!”這次我曾說秋天再回家探望,父親也說秋天回家探望,都是因為工作忙,一拖再拖。父親在哈爾濱,路遠。我那段機關一些繁重的工作總離不開,我哪想母親一直在家等啊,天天搬著小板杌坐大門口外邊,向村莊西灣邊的方向了望。一雙流幹了眼淚的眼睛,這樣度日如年地了望,是比天天哭還難受啊!
就在這次見麵第二年深冬,母親病危。接到電報,已經在軍區報社工作的老大長水陪媽媽先坐長途車趕回去。這也是長水在“文革”後第一次回老家。長水一兩歲在家裏,也跟我小時一樣喜歡栽花種樹,當然也有奶奶、老奶奶的喜好。他在院子裏栽了一棵小榆樹,在他上學前兩次回家裏時,想不到已長成很像樣的一棵樹了,是兩個老人愛護著成長的。祖母說:“要叫它長成一棵大旗杆!”祖母去世後,有人打主意:“長成一棵梁了!”母親說:“長成三棵梁,俺也看著它長!”長水1970年參軍後,省下津貼給奶奶寄過,母親不斷給人念叨:“俺那好孝順的孫子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