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父親的愛情(1)(2 / 2)

她家是老佃戶,是個進步家庭。她的大哥是我們村裏最早的共產黨員,最早的覺悟者和幹部,為人正派,很有威信。1940年在鬼子掃蕩空隙建起的抗日小學,我因未去上,受到一些地主家孩子嘲笑。這時黨員還未公開。我正在家苦惱時,有一次他來我家,我訴苦說:“我願意上學,可是我害怕。教學的苗仁甫,那個大煙鬼子,臉上陰森森的,我看見就害怕。領著學生做遊戲的那個老頭,也很惡,我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他說:“現在吃得開的,還是些地主家的孩子,不要怕。不要怕這些地主家的孩子!共產黨給咱窮人撐腰,隻管挺起胸來!”我是第一次聽到這樣明確的話,這樣鮮明地把窮富挑開,支持窮人孩子,讓窮人孩子不要怕富人孩子,我感到心裏暖暖的。我記住了“不要怕”,此後每每想到他的這句話就膽壯。後來才知道這原來是一位共產黨員對一個小兒童的開導。

這位姑娘是家裏六個孩子中最小的,因為文化低,很愛學習。每次上夜校,都很認真,手捏著石筆,嘴裏嘟念著課文,在石板上用力地畫,是大人的,也是一二年級小學生的神態,使她活潑的形象裏,又增添了幾分天真與鄭重。村裏的黑板報,每新出刊,她都是熱心的讀者。雖然讀得磕磕巴巴,如爬山似的吃力,可是,背搭著手,很像那麼回事。後來,她也成了黑板報編委會成員,晚上我們寫黑板報時,她總是自我分工,端著燈在旁邊照亮。鄉村的一個美麗姑娘,好像出現在哪裏,哪裏就有分外的光彩。她能說能笑,可打怵串門。有一次她到我家玩,見了我家的老人,不會說話了,也不知道怎麼走了,低著頭,翹著帶笑的小嘴,兩手扳住小桃樹,在那裏悠蕩起來。那神情,恨不能把自己高高的個頭變得再矮些才好。但一說起學文化的事,才忽然有話了,小河流水似的,嘩嘩啦啦說不完。

有一次,在夜校門口,她倚著門框在踢門檻耍。我趁機將新買的一支“小金星”鋼筆送給她。出乎我的意料,她不要。不要就不要吧,怎麼能勉強呢。但當我進到屋裏,在桌上寫字的時候,她忽然擠到桌邊,把筆奪過去,說:“誰的筆呀,咱借借用用!”就這樣,她把這支本來贈她的筆,用公開的辦法拿去了。從那,她一直將筆保存著。雖說是借,卻一直也未還。

後來,一位朋友偶然送我的一份報紙上,我看到張鈺參考吳振邦的采訪寫的《喜鵲緣》這樣記述了我父親和母親的愛情:1947年,苗得雨15歲。一天,滿臉喜氣的祖母把苗得雨叫到麵前親切地說:“他哥呀,奶奶給你說了個媳婦,今天好日子,你識文斷字,自己寫個柬吧。”祖母顫動著小腳,走到櫃子前,拉開櫃門,指了指那些花花綠綠的新衣服:“這是咱送柬的禮。”老人說完露出慈祥、滿意的笑容,好像自己總算完成了一件偉大的事業。

苗得雨呆呆地站在那兒,他無法說讚成,也說不上反對。似乎一切也得聽從祖母安排。奶奶為他說的這個“未婚妻”比他大4歲,因為之前奶奶專門求過村裏算命先生,先生說她孫子的媳婦必須比他大4歲,否則就“不般配”。什麼大4歲,“不般配”,15歲的苗得雨全不感興趣,倒是那個“柬”,也就是訂婚的帖,卻引起他的極大興趣。在我們古樸的鄉村,紅白大事都要寫柬用帖,這是農民們非常嚴肅的事,說媳婦的事且不去管他,這柬卻是要學會寫好的。

怎麼辦?一個秀氣、苗條、白淨的少女突然閃現在心裏,她兩條緩緩擺動的大辮子,齊齊的眉毛下,一雙清澈動人的大眼睛。“對,找繡織去!”苗得雨扔下祖母,一溜煙跑到繡織家。

“繡織,把你的訂婚帖借給咱看看!”苗得雨一進門就嚷。

“看那咋?”繡織嫣然一笑,她也沒把那張“柬”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