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曆史的誤會(1)(1 / 1)

曆史的誤會

二十世紀的人,生在社會主義國家之內,更需要冷靜的理智,唯有經過鐵一般的理智控製的感情才是健康的,才能對藝術有真正的貢獻。(傅雷致傅聰。1957年3月18日於北京)

是的,像北京長安街那樣平坦筆直的人生道路,恐怕是沒有的。傅家三代--傅鵬、傅雷、傅聰,都是命運多戾。“名高毀所集,言巧智難防。”唉,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1959年初,在傅雷的書房裏,保姆把一杯清茶放在客人麵前。

自從錯劃“右派”以來,傅雷深居簡出,閉門謝客,“門前冷落車馬稀”。盡管如此,有兩個人常來:一是朱梅馥的胞兄朱人秀,二是摯友周煦良教授。正因為這樣,傅雷在1959年11月5日填寫的履曆表的“社會關係”一欄內,總共三位,即上海的朱人秀、周煦良和北京的樓適夷。

此刻坐在書房藤椅上的是周煦良。解放前,他們一起合編過《新語》半月刊。解放後,兩家僅一箭之遙,過從更密。周煦良是作家、文學翻譯家、教授,而且與傅雷一樣是《文彙報》的社外編委,跟傅雷有著許多共同語言。

往常,周煦良一來,海闊天空,無所不聊。然而,這一次他手中捧著茶杯,一口也未喝。沉默良久,他放下茶杯,從藤椅上站了起來,在書房裏踱著方步。

敏感的傅雷從周煦良的反常的舉止,預感到不祥的征兆。

盡管周煦良事先已經打好腹稿,選擇好最為婉轉的詞句,以求盡量減弱對傅雷的“衝擊波”,然而此刻他在傅雷焦灼的目光下,亂了方寸。

那是在昨天,上海作家協會的負責人之一葉以群特地來到周煦良家,把一份內部簡報拿給周煦良看,他說:“組織上考慮到你和傅雷很熟悉,由你轉告,比較合適。另外,請你轉達一位中央領導同誌的意見--'各人做事各人當。不會連累他,請他放心。'”

周煦良欲言又止,在傅雷麵前遲疑再三,終於說出了那具有爆炸性的消息:“上月,傅聰從波蘭乘飛機出走英國!”

如同五雷轟頂,頓時,傅雷像一座木雕似的,一動不動坐在那裏,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雖然周煦良說了許許多多寬慰的話,還是無法減輕傅雷心靈的痛楚。

他不思茶食,倒在床上。向來,他“早上一起來,洗臉,吃點心,穿衣服,沒有一件事不是用最快的速度趕著做的;而平日工作的時間,盡量不接見客人,不出門;萬一有了雜務打岔,就在晚上或星期日休息時間補足錯失的工作。”可是,此刻他撇下工作,什麼也不幹了。

第二天,也未吃早飯、中飯……他陷入無言的悲痛之中。

傅聰是他的愛子。“孩子,世界上像你爸爸這樣的無微不至的教導,真是罕有的。”然而,一想到愛子居然出走倫敦,他不寒而栗!

自從他受“批判”、成了“右派分子”的消息傳開之後,“左”的災難波及到正在波蘭留學的傅聰。“有其父必有其子”,傅聰在留學生中也成了“批判”對象。

樓適夷先生對筆者談及傅聰出走的一些內情:

“那次傅聰回國,時間緊,隻在北京逗留,不能回上海。傅雷不放心,打長途電話給我,告訴我傅聰住在馬思聰家裏,要我替他去看一下傅聰。我馬上去馬思聰家,見到了傅聰。我已經好久沒與傅聰談話,發覺他思想比以前活躍得多。他在閑聊中跟我談到了蘇聯問題、波蘭問題,等等。我當時就勸告他,你作為留學生,不應該去談論這些問題。回去後,我遇見文化部周巍峙,向他反映了傅聰的情況。周巍峙又把情況轉告了文化部副部長錢俊瑞。錢俊瑞一聽,便把傅聰找來,批評了一頓,並說再這樣下去,就把你調回來,叫你下鄉勞動去!顯然,錢副部長的有些話說重了。傅聰回到波蘭之後,沒多久,就接到回國的通知--離他畢業還有半年。其實,這個通知與錢俊瑞無關。可是,這使傅聰心中產生很大的誤會,以為要調他回國下鄉勞動,而他彈鋼琴的手一旦拿鋤頭種地,就會大大影響他的琴藝。這個誤會,也是使他產生出走念頭的原因之一……”

傅聰的出走經過,據當年在波蘭跟傅聰一起留學的同學史東山告訴筆者:

“傅聰當時與我們不一樣。傅聰在國際比賽中得過獎,因此小有名氣,常常有人邀請他去演出。他有收入,自己單獨住,進出坐出租汽車--為此說他過的是'資產階級生活方式',批判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