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觀眾紛紛發出讚歎的聲音,而坐在二樓包廂內的中野雲子卻怒氣衝衝地握刀起立,被一旁的武田擺手又坐了下去。相反他並不著急,也沒有因為丁默群的囂張言論讓自己的大日本帝國蒙羞而發怒,隻是靜靜地,靜靜地盯著台上的丁默群笑而不語。
丁默群繼續著自己慷慨激昂的旗袍文化演講,說到興頭上,全身的每處細胞都被帶動起來,在這種興奮陶醉下,丁默群顯然沒有顧及到武田的感受,胸有成竹地認為此次博覽會的金獎誌在必得時,武田陡然現身舞台中央,以讚美日本和服為由臨時決定加演一場比賽,中野雲子一身雍容華貴的和服上身,和服中間的菊花格外顯眼,似乎每一道紋飾都帶著刺眼的光芒,尤其中野雲子佩戴著一把日本軍刀走來,在日本國歌《君之代》的映襯下散發著淒慘之美,更有一道不寒而栗的光芒讓每個人縮緊了身體。
一曲完畢,中野雲子謝幕退場。台下觀眾席中鴉雀無聲,隻有武田一人雙手使勁鼓掌,掛在身上的佩刀晃來晃去。他滿心歡喜地環顧著四周,慢慢地臉上怒氣橫生,停止了鼓掌。丁默群仔細一看,急忙上前來幫武田打圓場,宣布評委打分完畢之後將公布本次金獎花落誰家的消息。說罷,臉上擺出固有的笑容伸手請武田退場等待。
錢鵬飛似乎悟出了一些東西。他躲在角落裏拿出一支香煙點上,猛吸了一口,還沒等口中的煙霧全部散盡,便轉身來到大世界的門口,盯著來往的路人若有所思地掃來掃去。尤其是李芬芳扮演的賣花姑娘左看右瞧的慌張讓他心生疑惑,而故意將帽簷壓得很低的胖子跟趙世傑不看路人的反常舉動也映入了他的眼中。錢鵬飛抽完最後一口煙,將煙蒂丟在地上,用腳踩爛之後,雙手提了下褲腰,急忙吩咐手下,讓吳士保帶著行動隊的人火速趕來,切記將小轎車直接停到大世界門前。說完,自己轉身跑了進去。
夜越黑,燈越亮。
大世界會場內期待已久的決賽結果馬上要產生了。通過評委的計票結果顯示,和服4票,旗袍5票。
看到結果,丁默群微微一笑,洋洋得意地說:
“那旗袍就是金獎。”
“丁先生,你什麼意思?”武田臉色大變,轉身望著丁默群說道。
“對不起了,將軍,這是評委投票評出的結果,誰也無法改變。”丁默群義正詞嚴地回答。
“如果我命令你改變呢?”武田此刻透露出凶狠的目光,咄咄逼人地說道。
“我想說,和服確實漂亮,但它再漂亮,也是從中國的唐裝演變過去的,脫不了中華文明的影子。”丁默群依然很淡定。
“丁主任,你這樣說讓我很遺憾。”
“我是一個學者,我尊重我的學識,也尊重事實。”
關萍露躲在後台的角落偷偷注視著前麵發生的一切。她此刻為丁默群敢當麵頂撞日本人而欽佩,也為丁默群固有的身份屬性而迷惑。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躍出了武田的想象範圍。他原本以為自己旁敲側擊地施壓,丁默群會醒悟一二,沒想到丁默群又將話語權交給了現場的觀眾,一聲大過一聲的“旗袍”呼喊聲已經逼近了武田的憤怒底線,還沒等他拔刀,旁邊的一個日本軍官噌的一聲躥上舞台,拿著明晃晃的日本軍刀對著丁默群晃來晃去,全場所有的人都替丁默群捏了一把汗,而他卻格外淡定地站在那裏沒有絲毫的恐懼感,而躲在台下角落裏的錢鵬飛卻嘿嘿地笑了。
武田製止了日本軍官的行為,臉上恢複了往日的笑容,望著丁默群。丁默群快步上前,像一位王者一樣,麵對著全場所有的觀眾,激動地宣布:
“現在我代表評委會宣布,關萍露小姐所穿的九鳳旗袍,奪得本次萬國服飾博覽會的金獎。”
一時間,掌聲如雷,燈光閃爍,呼聲震天。關萍露無疑是今天晚上上海灘最耀眼的明星,所有的榮譽此刻都紛至遝來。她頭帶桂冠、身披綬帶、手拿金牌站在舞台中間,接受所有人敬佩的目光注視,似乎在最榮耀的時候沒有鮮花的襯托將非常的遺憾,軍統特務上官鋒將一枚定時炸彈放在一個五顏六色的花籃內,讓小浦東立馬手捧著獻了上去。
而這一切,都讓錢鵬飛看在眼裏。
小浦東假裝成一名青睞旗袍的看客,帶著崇拜的目光將花籃送到關萍露的身邊,幾句裝模作樣的喜愛言辭之後就迅速退下來,跑到觀眾席的一個角落,與上官鋒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什麼。舞台中間,關萍露手捧著花籃與丁默群、武田說著什麼。突然,上官鋒向小浦東一擺手,兩人迅速撤出了會場,錢鵬飛眉頭一皺,將口中還沒吸完的香煙丟在地上,吐了幾口遺留在空中的煙絲,快速地奔向舞台。
此時的武田與關萍露客氣一番之後在丁默群的陪同下當場離去,隻有關萍露一個人手捧著花籃還在接受觀眾的溢美之詞,現在的她太陶醉這樣的幸福時刻了,完全忘記了自己正在危險之中。錢鵬飛跑到關萍露的身邊,一把奪過她手中的花籃,掀開最上層的鮮花掩蓋,看到定時炸彈的數字快速奔跑著,裏麵傳出來的滴答聲響是死神的召喚。錢鵬飛瞬間拿起花籃,邁開大步,使勁將花籃甩到舞台空曠的角落裏,隨即轉過身撲在關萍露的身上,還沒等她明白過來,轟的一聲,炸彈爆炸了。
舞台下方的觀眾像受驚的蟻群,呼喊著,哭鬧著,蜂擁著奔向舞台出口處。
武田此時還沒有走出去,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默不作聲。倒是丁默群此刻額頭汗珠頓生,不知所措,緊張地說道:
“我馬上下令搜查,把破壞分子抓出來,格殺勿論!”
“不,爆炸沒什麼大不了的,今天晚上丁先生的表演我看比爆炸更厲害!”武田轉過身,盯著丁默群,輕聲說道。
“冒犯大日本皇軍,罪不容赦!”
“這麼說,你知罪了?”武田瞪著丁默群,冷冷地說。
“冒犯大日本皇軍,罪不容赦!”武田緊逼一步,繼而惡狠狠地說道,“這個罪可是死罪!”
“丁某本是一介書生,跟隨將軍左右,一時糊塗,請將軍處治,死而無怨。” 丁默群從腰間把手槍舉起來,雙手捧給武田,謙卑地說。
武田接過槍,掂了一掂,然後把槍舉起來,瞄準了丁默群。
丁默群微微閉上了眼睛。
“砰”一聲槍響,子彈穿過丁默群的頭發,擊在牆上。
丁默群忍不住兩腿哆嗦了一下。
“哈哈哈哈,好,好,丁主任不愧是書生出身,倒有點士大夫的味道。哈哈哈哈!”武田像聽到了一個笑話一樣,抑製不住自己的笑聲。
他不顧丁默群顫抖的身體和慘白的臉色,一揮手,帶領著手下的人走了。
此刻,場內場外早已亂成了一片。錢鵬飛在前麵引著丁默群與關萍露向外走出來,早已恭候的吳士保讓特工們手持短槍依次站在兩旁形成一條通往轎車的人群屏障,眼看著丁默群即將乘車離去,在外扮成車夫的趙世傑與胖子有些著急,突然,還沒上車的丁默群將目光鎖定了賣香煙的陳瞎子與賣花的李芬芳身上,表情嚴肅地吩咐吳士保趕緊過去排查一下,決不能錯過一個嫌疑分子。
錢鵬飛突然上前請令代替吳士保搜查陳瞎子與李芬芳,卻遭到了丁默群的拒絕,而這個時候關萍露坐在車裏將心一下子拎到了嗓子眼,表情有些慌張,但又故意要裝出一副淡定的樣子。
吳士保徑直走到陳瞎子麵前,圍著他轉了一圈,直看得陳瞎子心裏發毛,突然,吳士保掏出手槍,對準陳瞎子的腦袋,嚇得他趕緊連聲求饒:
“大爺,饒命啊,我……我可是良民啊。”
吳士保絲毫不顧陳瞎子的求饒,另一隻手抓起香煙往自己的口袋中塞個不停,眼看馬上就要露出藏在煙盒下麵的手槍了。這時,錢鵬飛從車上下來,砰的一聲關住車門,抖了下自己的長衫,徑直朝著陳瞎子走過來。
錢鵬飛一把揪住陳瞎子使勁往吳士保身上扔去,一下子惹怒了吳士保,不顧散落在地上的香煙,上前就給了陳瞎子兩腳,將他踢翻在地,陳瞎子借機護住煙攤。錢鵬飛朝陳瞎子罵罵咧咧了幾句,摟著吳士保的肩膀向汽車走去。等丁默群與錢鵬飛的汽車冒著白煙卷塵而去,趙世傑、胖子、李芬芳趕緊跑到陳瞎子麵前問東問西,陳瞎子哭喪著臉說以後一定要找錢鵬飛報仇,他一摸槍還在煙攤最下麵,又樂了。
在回去的路上,丁默群漸漸又從剛才的慌張回到現在的正常,掩蓋不住旗袍獲得金獎的喜悅,一直笑聲不斷。關萍露對於錢鵬飛再一次舍身救命的感激也從原來的客氣轉到了尊敬。但是她更加琢磨不透的是為何丁默群跟日本人武田劍拔弩張的時刻,日本人卻手下留情呢?一句認真的詢問,卻被丁默群看成是小孩天真的想法。
“到底年輕啊,不懂事,日本人哪會殺我!殺了我,誰替他們幹事啊?而且是像我這樣可以跟重慶的戴笠相抗衡的人,啊?” 丁默群收斂了笑,拍拍關萍露的手,輕聲地說道。
關萍露一下子蒙了,剛才心裏對丁默群的好感也一下子消失了,對丁默群的城府有一種可怕的感覺,這個人太捉摸不透了。她隻能胡亂地點點頭。
針對陳瞎子的盤查,錢鵬飛風輕雲淡地搪塞了過去。但是丁默群一直都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覺,依然不依不饒地盤問錢鵬飛發現了什麼可疑分子。錢鵬飛眼看糊弄不過去,隻能胡編亂造地找到一些問題借機發揮,可這一下子讓關萍露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