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盡上海灘最繁華的地標,被稱為十裏洋場的南京路自然是獨拔頭籌。這裏不僅是富人的天堂,還是窮人的樂園。高矮不齊的餐館茶樓、戲院舞廳,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總是充斥著喧囂與浮躁,中歐不同的建築矗立,兩邊訴說著各自瞞人的秘密。此時,異彩紛呈的各國女性是南京路上最難得的一道美麗風景。有三兩成對也有四五結群,也有關萍露獨自一個人漫無目的的瞎逛為趣。她手上拿著一包尚有餘溫的糖炒栗子,一邊注視著路兩邊花花綠綠的櫥窗,總是被身後叮當當響著的電車聲拉回現實。她走到一個櫥窗前,伸著頭,望著裏麵的一架留聲機發呆。留聲機喇叭的兩朵碩大的花朵在木質的吧台上靜靜地綻放,唱針在密紋唱片上軋到了細塵,撲撲地響。音樂裏傳來周璿金嗓子的天籟之音。櫥窗的另一頭,貼著一張“萬國博覽會”的宣傳海報,正當關萍露想仔細看個究竟時,突然背後被人拍了一下,把她嚇了一跳。

錢鵬飛坐在一輛黑色小轎車的副駕駛位置上,上身傾斜依靠在車門上,一臉壞笑地看著關萍露驚訝的眼神。

關萍露故意不搭理錢鵬飛,依然盯著那張“萬國博覽會”的海報看上看下。錢鵬飛此番的目的就是向她傳達丁默群邀請她重回特工總部的意思。但對於此刻的關萍露看來這或許是錢鵬飛自己的搞壞伎倆。對於這個長久以來搞不清是敵是友,是好是壞的男人,讓關萍露除了對丁默群發自內心的不寒而栗之外,就數對錢鵬飛一直無法定位的矛盾情愫,有一半是讓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有一半是讓人看不清楚的可怕。

所以,關萍露很清楚錢鵬飛是一個不能得罪的人,不管丁默群邀請自己是真是假,都不能阻擋自己登上錢鵬飛的小轎車。

黑色小轎車剛開始還在市區內到處鳴笛艱難爬行,一會就快速行駛在滿是濃綠的樹林中。關萍露剛開始還故意緊張地問東問西,麵對錢鵬飛的沉默不語逐漸失去了興趣,索性躺在後麵,閉上眼睛享受樹林清新空氣的邀請。

其實,丁默群邀請關萍露前來,一不是為了反動激進文章算舊賬,二不是懷疑背後身份打算審問到底,而是為了萬國博覽會。當丁默群再次看到關萍露穿著那件無與倫比的九鳳旗袍,款款向自己走來,身上的旗袍像水波一樣一起一伏,若隱若現的如玉白腿……所有的一切讓丁默群陶醉了。他微微一笑似乎在驗證自己心中的答案,其實他內心早就是群蛇亂舞般狂喜不已,隻不過從他的臉上一丁點的風生水起都看不到。

“哦,我不得不佩服我丁默群是個天才,打從第一眼看見你,我就知道你穿旗袍將豔壓群芳。而當我看見這件九鳳旗袍,我又斷定,如果你穿上它,那就是傾國傾城了!”丁默群圍著關萍露轉來轉去,嘖嘖聲不斷。

“丁先生這是誇我還是誇旗袍啊?”關萍露一下子羞紅了臉,低著頭,嬌滴滴地說道。

“丁先生是想讓我穿著它,去萬國服飾博覽會亮相?”關萍露話鋒一轉,小心翼翼地打探道。

“不是亮相,是拿金獎。”丁默群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信心滿滿地說。

“這是旗袍中的聖品,九鳳逐日,翱翔雲天,是何等的氣度!孝莊皇太後穿著它,進入紫禁城,君臨天下。” 丁默群繼續端詳著關萍露身上的這件華麗盛裝,不,應該是一件絕世珍品。在他看來,關萍露與這件九鳳旗袍簡直就是天人合一,他輕輕伸出右手,像清風吹拂著水麵的微波一樣,沿著旗袍上的紋飾溝壑貫穿到底。

此時的關萍露,對丁默群於旗袍的摯愛與認知所折服,她有些不能相信這就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惡魔嗎?如果不是,他昔日在自己麵前殘暴冷酷地對小王施暴的一幕還曆曆在目;如果是,此刻難道是自己的幻覺,可他就真實地在自己身邊呢,這裏的一切讓關萍露有些模糊,有些恍惚。

丁默群輕輕抓起了關萍露的手,幾乎是忘情地望著她,有些慷慨激昂地說:“萍露,我希望你穿上這件旗袍的時候,同時理解它,它不是一件服飾,而是一個文明,它的一針一線,都有著皇家的霸氣,是唯我獨尊的霸氣。”

說到這兒,丁默群的臉色又突然一變,用輕蔑不屑的聲音說:“哼,別的國家想在這方麵壓過我們,那是太不自量力了。萍露,你一定要把金獎給我拿回來!”

關萍露此刻的腦海中除了激動還是激動,顫抖著說:“丁先生,聽你這樣說,我一定努力。可我不是模特兒,對服飾表演沒有經驗。”

丁默群看了看關萍露閃著光的雙眸,沒有說話,抿著嘴,笑了下。

關萍露把丁默群讓她穿著九鳳旗袍參加萬國博覽會比賽的事情告訴了趙世傑。他們一群人又把商量事情的地點選在了星光劇社的化妝間內。這裏似乎成了他們避難與集合的最佳選擇點。趙世傑、胖子、陳瞎子、李芬芳、關萍露以扮戲為名順利進入劇社的化妝間,還沒等大家坐穩,趙世傑就開始了自己的刺殺計劃。

“這是一個機會,我們已經等不及了。這一次我們就在博覽會門口設伏,近距離用槍射擊。”趙世傑拿起散落在地上的幾本書,一邊比劃著,一邊說。

趙世傑以為自己的計劃會得到很多人的讚同,但是大家考慮更多的是丁默群身邊眾多的特工與保鏢帶來的危險。衝動的背後往往帶著可怕的後果,但現在似乎趙世傑一腦子想著如何除掉丁默群為小王報仇,卻忽視了實施計劃的策略性。而且他對於別人的勸阻會理解成是對革命不堅決的一種態度,如今尤其無法容忍關萍露對於丁默群似是而非的結論,另外他感到不解的是,關萍露為何還一直對錢鵬飛放心不下,在趙世傑看來他不過是一個極小的角色而已,更不是阻擋他們殺掉丁默群的一座不能逾越的大山。所以,一群人商量來商量去,決定每個人都配發一支手槍,目的隻有一個,就是提高刺殺的命中率。但情況真的會如此順利嗎?

上海灘的夜一如往昔的喧囂。大世界門前車水馬龍、人潮湧動,門前燈箱上的電管一閃閃地晃動著這個世界,拔地而起的木樁子垂掛著萬國博覽會的宣傳彩旗,泛起顫抖的漣漪。前往萬國博覽會的人們都是衣著華麗,不管認識與不認識的都頻頻點頭示意。突然,一輛黑色小轎車急速而來,還沒等它停穩,後麵緊跟的一輛軍用卡車吱的一聲停下來,迅速地從車屁股內鑽出很多持槍的日本憲兵圍住了大世界的門口。有一個日本憲兵快步走上前去,拉開了小轎車前方的車門,弓著九十度的腰,請出一身職業軍裝挎著軍刀的女特務中野雲子。繼而,後門也被人輕輕拉開,梅機關的首腦武田用詭異的眼神掃視著一切。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軍裝,目空一切地向會場走去,中野雲子緊隨其後,她冷酷的外表、寒冰般的眼神讓人感覺似乎不是來參加博覽會,而是來參加一場莊嚴肅穆的葬禮。

會場內是人聲鼎沸、座無虛席。舞台的正中間掛著醒目的萬國博覽會的條幅。會場內所有的壁燈與掛燈像盛開的星星一樣點綴著無比豔麗的舞台。舞台前排就坐著各國不同膚色的評委,大家興致高昂地互相說著什麼,時不時麵對台上風姿曼妙的佳麗們指指點點。

錢鵬飛穿梭在聚光燈照不到的黑暗中,謹慎地觀察著台上台下不同人的反應。突然,當他的目光滑過人數眾多的記者席時,發現了軍統上海工作站特務頭目上官鋒和手下特工小浦東故意將帽簷壓得很低,拿著手中的相機化裝成記者左看右顧。對這一切,丁默群並沒有發現,隻是獨自享受地坐在二樓的包廂欣賞著台上佳麗構成的美麗風景。武田、中野雲子也從旁邊的轉梯上了二樓的包廂,丁默群起身歡迎,讓座,寒暄,上茶,繼續觀看。

為了能夠讓此次刺殺計劃成功。趙世傑一個個都給大家詳細分好了工。陳瞎子裝扮成一個賣煙商販,雙手托著煙架的下端,上端有一條線繩掛在自己脖子裏,慢慢都勒出一條清晰可見的紅印記。胖子和趙世傑不知道從哪弄來帶有身份印記的車夫馬甲披在身上,各自拉著一輛人力黃包車放在大世界不遠的胡同口,蹲在車前,環顧著來往的人群。而李芬芳則把自己打扮成一名清純的學生妹,挎著一籃芬芳的四季花在大世界門前不停地轉悠,打量著會場內發生的一切。

當各國的佳麗依次登場完畢之後,燈光稍稍暗下來,一曲悠揚的中國民樂《茉莉花》猶如天籟灌到在場觀眾每個人的耳朵中。關萍露穿著那件華麗無比的九鳳旗袍,邁著越劇花旦那種輕盈的小碎步,款款如風擺楊柳般輕盈地飄過來。會場內的聚光燈打在她的身上,宛如整個世界的主角隻有她一個人。現場的評委與觀眾屏住呼吸,全場鴉雀無聲。繼而,會場內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中間夾雜著無數的口哨與叫好聲。

丁默群與武田坐在二樓的嘉賓席中也早已是嘖嘖稱讚。武田更是向前探著身子,眼睛色迷迷地盯著關萍露身上的旗袍掃來掃去,這時候丁默群趕緊上前向武田解釋說這不單單是一件旗袍,還是一件稀世珍寶。接著就把這件旗袍的來曆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訴了武田。其實武田對這個旗袍的來曆並不感興趣,他鄭重其事地詢問今天的金獎是否丁默群誌在必得時,丁默群一反常態地笑而不答,徑直走到了舞台的中間,雙手示意大家安靜後,把關萍露請到身邊,指著旗袍有聲有色地講起了它的曆史。

“大家知道,服飾之美,在於設計、麵料、花飾、做工。現在出現在大家麵前的這件旗袍,是大清朝立國之初的作品,距今已有兩百多年的曆史。請問諸位,今天晚上各國表演的服飾,有哪一件有這麼悠久的曆史嗎?”丁默群不緊不慢地指著關萍露身上的旗袍,像在講述一段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