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一個陰雨霏霏的日子裏,丁默群拿著店老板留下的地址徑直找到了關萍露的宿舍。他還在猶豫哪一間是關萍露的宿舍時,卻被樓上委婉動聽的琵琶聲吸引了。琵琶聲像一條引路的絲帶,係著丁默群的身體,讓他一步步地走向了關萍露的房間。
丁默群非常有紳士風度地敲了幾下關萍露的房門。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裝,然後刻意讓自己保持微笑,等待著關萍露開門。一切都在預料之中,關萍露以丁默群是自己當年校長為名,在短暫時間內縮短了兩人距離,他們像相見恨晚的老友,談論著中國古代文學與戲劇,談論著彼此的興趣與愛好。關萍露為了能夠博得丁默群的信任,故意從抽屜中取出早已修改好的畢業生合影照片,訴說著自己與丁默群確實是師生關係。當所有的鋪墊都已經做好,談到關於旗袍事情時,關萍露采取了先抑後揚的計策,先計較這件旗袍對於男朋友趙世傑家的重要性,也詮釋了自己並非圖錢而去抵押旗袍。其實這麼做的好處就是為了勾起丁默群對於旗袍的占有欲,結果,他上鉤了。
“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願意把旗袍轉讓給我,或者你有什麼事需要幫忙,都可以找我。我在上海灘混了些年頭,認識幾個人。就算沒什麼事,也可以相互走動。再說,以你的才藝,以後有一些文藝活動我還要請你來參加。”丁默群最後有些遺憾地把一張名片遞給關萍露,眼睛中帶著些不舍與無奈地說道。
關萍露看到丁默群急忙騰騰下樓之後,站在樓下回頭張望了一眼,快速地鑽進了車裏。她本想繼續觀察一下丁默群的舉動,卻無意跟錢鵬飛的眼神碰撞到一起。此時的錢鵬飛早已認出她就是自己在火車上舍命救下的那個清純學生姑娘。他斜著眼睛帶著神秘莫測的表情衝著關萍露笑了笑。關萍露心裏一凜,急忙把窗簾拉上,遮蓋住外界所有光的滲透。
丁默群回去的路上坐在車裏一言不發,突然對著身邊的錢鵬飛吩咐說去查一下關萍露的底細,而且還要仔細查找她的男朋友的詳細背景以及她同學治病的真偽。丁默群對於今天與關萍露的巧遇感覺有幾分浪漫之意,而更多的是透露出心中的不安。
慘烈的陽光肆無忌憚地揮舞著熱量,將觸角伸到大地的每個角落。在趙世傑家,關萍露忐忑不安地向趙世傑訴說自己第一次正麵與丁默群交鋒的結果。她早就料到丁默群狡詐不堪,卻沒想到他可以對任何一個細節都不放過,比如關萍露沏好的茶向丁默群勸了半天,而他卻半口未抿。對於刺殺丁默群再次憂慮之後,最讓關萍露頭疼的卻是“陰陽兩麵”的錢鵬飛。
“我不明白的是那個錢鵬飛,為何對你欲擒故縱呢?我在猜,這個姓錢的會不會是軍統那邊的臥底呢?”趙世傑撓著頭,眨著眼,問道。
“你說錢鵬飛是軍統特務?那他不是丁默群的同鄉和同學嗎?”關萍露心中也沒有滿意的答案,也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越琢磨越糾結,越糾結越迷茫。趙世傑與關萍露認為無論錢鵬飛的背景如何,都阻擋不了他們刺殺大漢奸丁默群的正義之舉。既然丁默群如此小心翼翼不敢輕舉妄動,趙世傑建議不如將作戰計劃以守轉攻,主動接近丁默群,伺機尋找刺殺良機。
讓關萍露著一身性感、嫵媚的絕世旗袍主動送上門去,好色狡詐的丁默群能輕易放過她嗎?但是,他們真的決定這樣去做了。
“世傑,你讓我去那個魔窟?我一個女的,闖進去又怎麼樣?”關萍露全身發抖地望著趙世傑,顫抖著問道。
“你別緊張,我有預感,隻要接近丁默群,總會找到機會的。何況小王被抓進去了,生死不明,我們也應該想想辦法。”趙世傑上前拉住關萍露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望著她,說道。
錢鵬飛按照丁默群的吩咐去找關萍露一幹人等的背景,提供回來的結果與關萍露所言吻合。丁默群似乎這個時候對他們的背景失去了興趣,望著錢鵬飛從外抱來的一遝關萍露發表文章的剪報看得格外出神,都忘記了電話鈴聲響了三次。待錢鵬飛上前欲接電話問個究竟時,丁默群接了電話,隨後他剛才一直陰沉不語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狡詐的笑容,他告訴錢鵬飛,自己的學生關萍露帶著那件稀世旗袍親自過來獻寶了!錢鵬飛聽罷,先是遲疑了一下,接著也跟著丁默群嘿嘿一笑,連忙雙手作揖,直言恭喜恭喜!
特工總部大門兩邊站著一高一低兩名日本憲兵,挺著肚子,將手中的三八大蓋對著街上往來的行人逐一掃視著,槍口上紮著明晃晃的刺刀像嗜血的惡魔,身上反著慘白的光像流著欲望的口水。關萍露雙手捧著盛放九鳳旗袍的錦繡禮盒站在門口,像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小貓,戰戰兢兢環顧著周邊的一舉一動,為了表演出自己的緊張感,她看到錢鵬飛到來時,低著頭,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進到丁默群的辦公室總共需要三道門。每道門都有拿著刺刀把守的日本憲兵與日偽軍,關萍露小心翼翼地跟在錢鵬飛的身後,如同要穿過一條滿是耀眼刺刀鋪成的利刃大道,她有些擔心,有些後怕,但心中更多的是堅定。腦中不停地思索著,完全沒有顧及到錢鵬飛口中的“有些車是不能跟,有些地方是不能進”的含義,腳步不停地向前走去。
錢鵬飛帶著關萍露徑直來到丁默群的辦公室,看到他坐在一把古銅色藤椅上,一手撫摸著身邊的大狼狗,一邊眼睛不離那本剪報翻來覆去。丁默群沒有起身相迎,也沒有笑臉相對,隻是從鼻子中擠出“請坐”兩個字後,便不再說隻字片語。
關萍露有些不知所措地剛要坐在旁邊一把太師椅上,丁默群身邊的大狼狗像聞到了可口獵物的氣味,蹭的躥起來,跳向關萍露。
關萍露嚇得尖叫一聲待要逃走,兩腿發軟有些站立不穩,哆嗦著竟然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丁默群輕輕一句召喚,大狼狗頓時像施了魔法的僵屍,接著乖乖地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此時的關萍露臉色慘白,大口喘著氣,一手捧著錦盒,一手扶著牆壁,顫巍巍地喊道:
“校長……”
這時,丁默群徑直站起來,紳士般地作了介紹。錢鵬飛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臉,同關萍露開著玩笑,不管對方的感覺。然後自己非常知趣地退出門外,帶上大狼狗,輕輕將門帶上,隻剩丁默群與關萍露兩個人獨處一室。
丁默群帶著紳士般的微笑把關萍露領到一個滿是線裝書的書架前,說今天讓關萍露參觀一下自己的密室。還沒等關萍露反應過來,她就被丁默群讓了進去。
在滿是殺氣與血氣的特工總部,丁默群居然還有一個滿是藝術氣息與文化底蘊的旗袍收藏館。牆壁上掛著不同顏色與款式的旗袍,她們像一幅幅遠離塵世的絕美古畫,又像是一具具被人榨幹鮮血的幹屍,散發著一種淒美的魅惑。
丁默群從錦盒中拿出那件絕美的九鳳旗袍後,跟初見時一樣,依然讚不絕口。他抖開整件旗袍,放到關萍露的身上看來看去,如此近距離讓一個男人比劃來比劃去,讓關萍露的臉一下子像蘋果一樣嫩紅。但隨後從密室背後傳來的淒慘呼喊聲,讓剛剛放鬆的她又變得不寒而栗。
“丁先生,好像有人在喊,喊……”關萍露緊張地,對著傳出聲音的方向,說道。
“哦,你不覺得這是天籟之音嗎?”丁默群不以為然。慢慢地走向滿是褶皺垂花的落地窗簾一角,呼啦一聲,頓時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間慘不忍睹的刑房。
正在受刑的那個人身上鮮血直流,早已看不清臉上的模樣,隻能依靠每次皮鞭打在身上傳來疼痛的喊叫聲,才能讓你知道他此刻依然還活在世上。關萍露正欲想辦法退出去,卻被丁默群一把架著胳膊走向了刑房。
在滿是刑具且散發著腥臭味的刑房內,特工阿三跟秋生大汗淋漓地大口喘氣,看到丁默群過來,低頭哈腰且尷尬地說現在毫無進展。丁默群不聞不問,拿起放在一邊火爐上燒得滾燙滾燙的烙鐵,使勁捅向被拴在刑柱上的犯人,嗞嗞冒著白煙與肉被烤熟的惡心味道,此刻犯人的喊聲都成了陪襯。待犯人掙紮抬頭的一瞬,目光與嚇得牙齒打戰的關萍露意外相撞。原來,他就是小王。
丁默群的眼睛眨都沒眨,臉上的肌肉依然保持著不變的姿勢。他跟關萍露回到密室,輕描淡寫地在潔白的紙上寫下一個“誅”字後交給特工,不解地望著驚恐不定的關萍露。
“丁先生,你們不能這樣殺人。”關萍露捂著胸口,戰栗著說道。
丁默群擺擺手,不讓關萍露說下去,他優雅地抽了一口煙,慢條斯理地說:“有人說,這是魔窟,也有人說這是地獄。我說—”
他盯著關萍露,眼睛中精光一閃:“這裏是天堂!因為它可以消滅人的痛苦,讓其永遠消滅!”
依然安靜的廢舊廠房。趙世傑、關萍露、李芬芳、胖子、陳瞎子靜靜守在擺著小王遺像的石桌前,都低聲不語。
“丁默群用紅筆寫了個‘誅’字,然後在瞭望塔樓當著我的麵,他就這樣殺了小王,就好像踩死一隻螞蟻!”關萍露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泣不成聲地說道。
悲痛讓她的聲音嘶啞不堪,她抓過一片瓷片,往手指上一劃,鮮血頓時冒了出來。
趙世傑他們都驚訝地望著關萍露。關萍露舉起鮮血殷紅的手指噙著淚,大聲地說道:
“他能誅掉小王,我們也能殺掉他!”
關萍露說著,在桌子上用血寫了個大大的“殺”字。這個“殺”字像滿是仇恨的怒夫一樣可怕,那樣的觸目驚心。
讓關萍露參觀刑室也好,讓狼狗故意嚇人也罷,其實都是丁默群故意安排的。當他看到關萍露曾經寫了那麼多“反動激進”的文章之後,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做,但他又割舍不了對旗袍的偏愛,尤其是他想象著如果關萍露窈窕的身姿穿上這件獨一無二的絕世旗袍出現在“萬國服飾博覽會”上,該是如何的一番景象呢?
“鵬飛啊,你現在趕緊去請關小姐來一趟,我有事要她做。”丁默群對著門外的錢鵬飛吩咐道。然後,躺在躺椅上,將兩條腿蹺在對麵的太師椅上,哼起了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