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足凝望花園街
清晨,在德黑蘭清脆的邦克聲中,我跨出門檻,散步於我居住的小區光明廣場花園街,呼吸著街區周圍濕潤清新的空氣和散發著鬱金香味的玫瑰花下,一股清爽的感覺從心間擴散開來。小徑兩邊蒼鬱的石榴樹在熹微晨光中營造出一片靜謐。我駐足凝望,一頂頂巍峨的樹冠沉鬱地綠著,仿佛儲滿了古老的傳說,我的思緒縹緲,奔逸的想象從繁密的葉片上漸次展開……
我曾無數次在懷想中置身於它的周圍,回歸內心,回歸難以言說的孤獨之境。我曾無數次迷戀這個幽靜的花園街,在這遠離塵囂的閑庭,在這由綠樹、玫瑰花、石榴、清風、蟲吟、鳥鳴構織成的自然佳境裏,獨自體味深深的寂寞和淡淡的鄉愁。沉湎在幽寂的庭院裏,現實的場景遠去了,一切的俗務拋置腦後,任思緒的雲朵在庭院上空飄遊。亦真亦幻中,縷縷清風撥開歲月的迷霧,悠悠往事越空而來,人生的無常,生活的艱辛和歡樂,層層將我包裹,我的內心充滿惆悵,佇立在古槐和石榴樹下,我無意間踏進了自己的靈魂,傾聽到來自靈魂深處的低訴。
我懷想這個幽靜的樂園。離開它的懷抱,回國後,我企圖沿著生活的半徑畫人生的圓的過程,不知不覺把自己囚禁於鋼筋水泥築就的牢籠中,切斷了與大自然的聯係。困守在冷硬的方寸之地,我陷入了精神的困境,失卻了靈思和想象力,內心的蒼白以及由此產生的無助令我惶恐。我唯有沿著一路走來的人生軌跡去尋找生命的源泉,以拯救我瀕臨枯竭的心靈。
2006年初春,當我再次來到德黑蘭,走進花園街,我萎縮的心靈漸漸豐盈起來,產生了新的夢想。我的夢想與散發著泥土氣息的大自然密切相關,是綠樹清風中的綿長呼吸,是田野村莊裏的悠然漫步,是鳥語蛙鳴中的側耳聆聽,是山穀河流裏的激情徜徉。這些夢想是淌過現代焦躁生活的一泓清泉,浸潤著我幹涸的心田,讓我勃發生機和活力。然而,當我回想起在密集生活的國內狹縫間遊絲般嫋嫋飄升時,猛然間被隔壁小孩尖銳的哭鬧聲和小孩父母獅吼般的喝斥聲阻斷的一刻,我的內心充滿了煩亂和無奈。環顧鳥籠似的居室,我感到窒息。走向封閉的陽台,推開窗戶,向外眺望,鱗次櫛比的高樓占滿了城市的空間,熙熙攘攘的人群充塞其中,嘈雜的市聲此起彼伏,收回目光,我無處逃遁。
此刻,我漫步在花園街,春日的煦風,任我盡情感知;蔚藍的天空,潔白的雲朵,叫我隨意欣賞。還有那大自然的精靈——飛鴿,與我相伴,悅耳的鳴唱愉悅身心……思想與智慧的生長,也是需要土壤的。生長萬物的大自然,同樣也是最適宜他們生長的土壤。偉大的思想家、文學家無不是由大自然哺育出來的。在與大自然的相依共存中,老子悟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稽康提出“越名教而伍自然。”莊子則站在天地之間喊出“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
中國古典文化最優秀的詩歌——山水田園詩,是大自然慷慨饋贈的智慧。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王維的“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李白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杜甫的“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莫不是自然擁著詩人,詩人癡迷自然的生命情感的真切體現。美國著名作家梭羅在美麗而寧靜的瓦爾登湖邊,建造了一處簡樸的庭院,在這裏打獵、種豆、伐木、捕魚,傾聽風聲、雨聲、水聲,沉思人生最本質的問題,最後寫出名垂後世的《瓦爾登湖》。茫茫大自然孕育出了他們崇高的思想和偉大的靈魂。
人在受製於現實,心願難以企及的時候,更容易產生夢想。蝸居於高樓密集的城市,擁有一處庭院,像德國詩人荷爾德林所說的“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的夢想是無法實現的。我隻有在心靈世界建造一處庭院,把喧囂、紛繁的外界圍堵在院牆外,讓靈魂詩意地棲居在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