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無事僧獨立在牢房當中長籲短歎。一會兒坐在草鋪的床上低頭沉思;一會兒蹲在牆角用手指劃來劃去;一會兒擺弄擺弄牢門的鎖子;一會兒又望著隔壁的犯人……
終於,他承受不了了,那一直以來的壓抑像溢出的水一樣從他口裏吐出,傾訴的對象是他正在看著的犯人。一個今天剛關進來的犯人。
“我有罪!你去告訴他們,他們沒有抓錯人。我認罪了。”
那名犯人緩緩抬起了頭。
無事僧失聲叫道:“周捕頭!”
第二天,無事僧離開了牢房。據說是無罪釋放。
月亮漸漸取代了太陽的位置,明媚的陽光也變柔變軟,最終變成了銀色的月光。月光像一場下不完的細雨,灑遍了天空。天,依舊很亮。
他換上了夜行衣,決定今晚就離開。盡管今晚的月亮很亮,他還是得馬上離開。
沒有向任何人告別,他實在怕再出什麼岔子。他偷偷摸到院牆腳,幸喜沒有人發現,望了望牆頭,一縱身,輕飄飄地飛了上去。
一切都很順利,他已經跑到了荒野。在這種沒有人住的地方總覺得安全些,他計劃停下來歇歇,剛一停步,卻出事了。
他踩住了一個人的頭,那頭從他的腳底浮到了腳麵。
是人影,有人在後麵。
他有些謊了,“誰?”
“我。”一個人馬上出現在眼前。
是周捕頭,他認識。
“小沙彌?”
“你想怎麼樣?”他把頭套摘了,竟然正是華安寺的小沙彌。
周捕頭僅從眼神就認出他來了,接著,他掏出一支簪子,“這個,你認識吧。”
“不認識。”
“哈。你交到我手上的,反倒不認識了。”
小沙彌紫漲著臉,“是又怎麼樣,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我偷的。”
“我並不認為是你偷的。怎麼,你要承認嗎?”
小沙彌囁嚅道:“我…我確實沒偷東西…”
周捕頭臉色一沉,“你還是老老實實認了吧,如果不是你,你今晚幹嘛要逃。”
“我逃?”小沙彌忽然理直氣壯地說:“我不過不想在華安寺待下去了,難道有人離開這裏就是逃嗎?”
“那你為什麼偏偏在我回來的時候離開,而且選在晚上,還穿上夜行衣。”
聽到這聲音,小沙彌鼓起的氣馬上就癟了,他回過頭就看到了無事僧。
“這小子交給我了。說,你為什麼陷害我?”
“我……我……”
無事僧看著他,他緩緩抬起頭來,雙目突露凶光。
這凶光尚未觸及無事僧的雙眼,一條鞭子卻已纏上了他的脖子。
鞭子是從小沙彌袖口伸出來的。無事僧迅即抓住頸前一段鞭子,以免對方用力抽動自己的脖子。
周捕頭在一旁看著,並不動手,隻是驚訝於小沙彌的武功。
小沙彌用力扯了幾下鞭子,鞭子另一頭在無事僧手中紋絲不動。無事僧反拉一下,反而把小沙彌拉過來了。
過來的不隻是小沙彌,還有他的拳頭。兩個人展開近身肉搏。
周捕頭看著那攪在一團的灰色,他已準備出手。
二夾一,小沙彌不是對手,他被逼得節節敗退。鞭子從無事僧脖子上抽了下來,小沙彌向後疾躍。
無事僧和周捕頭緊緊跟上,突見小沙彌將鞭子向上空一仍,鞭頭直射出去,鞭身從袖口伸出。一丈,兩丈…這鞭子竟是一條繩子,一條衝向天的繩子。小沙彌像爬樹一樣攀上了繩子。
周捕頭和無事僧齊聲叫道:“果然是你!”
九
牢房中,無事僧赫然發現自己傾訴的對象竟是周捕頭。起初一陣驚訝,隨即坦然道:“你們沒有冤枉我,我確實有罪。”
周捕頭歎惜道:“你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抓錯了人嗎?”
無事僧感慨道:“都是報應,我以為躲入佛門就可以免除報應,可它還是來了。”
“像你這樣的人為什麼要做賊呢?”
“賊?你誤會了,我犯的不是盜竊罪。”
“那你也不是從牢中靠繩技逃脫的人了。”周捕頭已有些興奮。
“不是。”
“哈哈。我說嘛,像你這樣率真的人怎麼可能做那些偷雞摸狗的事。你果然沒有令我失望。”周捕頭道,忽又想起一些事來,“你既然沒有做那些事,怎麼又說自己有罪?”
“我犯的是不可饒恕的罪。”接著,無事僧給周捕頭講了一個故事。
“我曾經也有個家,有父有母。在我二十歲的時候,父親要給我娶親,可我不願意,我心懷遠誌,怎麼可以這麼年輕就娶親。母親看出我的意願,便同父親商量,兩人終於允許我自己闖蕩。
於是,我離開家,到江湖上到處遊蕩,這身武功便是在那個時候學的。母親經常托教書先生給我寫信,說玩夠了就回來吧,可我迷上了這個花花世界,每封信都是看也不看就丟到了一邊。直到這一封信來到。”無事僧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信上說父親有病,讓我趕快回去。當時我答應了一位江湖朋友的請求,要同他一起切磋武藝,我不可以失約。同他比完武功,我才想起來要回去。可那時候一切都晚了。父親早在半月之前就去世,母親也在我到的前一天離開了。十年來,我沒有回來過一次,沒想到連他們最後一麵也見不到了。
我那不肖子的名聲馬上傳遍了四周,我開始不敢見人了。這時候我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不知道是為了逃避還是解脫,或者是贖罪,我出家了。
經文讓我漸漸平靜下來,五年間我不斷懺悔,以為可以洗刷我不孝的罪名。可是,每當我看到那封信我就想到有些錯是沒辦法改的,因為它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