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古道,亭午。
長安道的古意可以延伸到四百年前,那個一百年開唐盛世的開端。長達三百年的時鍾停走,勤勞的羅刹民眾用雙手成就了他們的夢想,一條貫穿大陸的商道以及一位質樸親善的王後。
羅浮商會的建立是一個必然,而對於王後的尊敬卻並非偶然。
就在四百年前,已經在外遊曆百年之久的羅刹王帶回了一個人類女子,對子民宣稱她以後就是王的女人,也就是他們的王後,在當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因為百姓們一直抗議著這場跨種族的愛戀,認為這是對羅刹血統的玷汙。
所以前百年,羅刹百姓幾乎對她不理不睬,同時也總會見到他們敬愛的王在他最愛的通天塔上傷悲,那種表情似乎並不隻是對於百姓的態度,而是一種從骨子中散發出的對於自身的厭惡。
到了後來的三百年,他們卻用盡可能多的讚美來形容他們的王後,因為她確實值得。
當一個王更像一個王,一座城更像一座城,一個國家更像一個國家,這都要歸功於她們的王後。
在這座永遠不會有落日的帝都裏,王後用了四百年的時間來改善羅刹的土地與生活,就像上古時期的螺母,她的母儀天下,她的桑蠶織造以及都城外那片連綿不絕的仙茶花。
直至王後老去,她的生命都獻給了這個常年被烈日炙烤的放逐之城,從未踏出一步。
四百年後,當這個女子故去,羅刹舉國哀痛,大街小巷中,羅刹百姓的哭號聲持續了三天三夜。
其實,這對王後一點都不公平,羅刹從沒想過這是個背井離鄉的女子,本來不到百年的生命被他們的王延續到了四百載,還有她的意願,她到底是否願意留在這,沒有羅刹知道她的來曆。甚至,直到過世,她都沒有一場婚禮。
王後故去後被放入皇城深處那座水晶宮,恍如隔世的冰晶讓她依舊端莊,安詳。她生命帷帳的落幕也像水晶宮中那顆本是藝術品的玻璃心,可遠觀,卻易碎,不可褻瀆。
至此,羅刹的生命中多了一個人類的名字。
她的名字叫女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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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贏坐在道旁的這個叫做“羅記”的茶棚中,品著在長安裏都不多見的獨有煎茶。雖然不及自製的小龍團和不落城外那些神仙茶,但濃濃的苦澀中有著曾經。
世人眼中,現今大陸上隻有兩名茶道高手,秦贏和陸羽。一個是喝遍全大陸的大陸第一仙,另一個是有著“茶聖”之稱的稷下農家之主。
真要論對於茶道的理解,秦贏可能不如那個小了自己一多半的稷下學宮農家派主。可比起品茶的時間與種類,陸羽卻遠遠不如。
對於陸羽,時間可以抹平這道看似無法逾越的鴻溝,但他要活下去,就像稷下後山深處那個不是仙卻千年不死的道家八劍之首。
對於秦贏,高處不勝寒,可也是得在高處才是,他知道他是這大陸上唯一的仙,他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個天下第一,任何方麵都不是。
不過這些都無意義,陸羽不會如此無趣,秦贏也不會如此沒有自知之明。
此時的秦贏依舊想著那個一十五年來不論何地都在想的問題,不過地點不再是那座高聳不知何幾的通天塔,而是長安南道旁這座低矮的“羅記”茶棚。
四百年自己在這個叫做“羅記”的茶棚中,第一次喝到煎茶,第一次喝到神仙茶,然後又第一次遇到了名茶女。
那名茶女的名字叫做阿羅。
他想知道,阿羅是否到死還恨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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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秦贏誕於天地開始,他就喜歡沉思。
十歲時他在想他的母親為什麼從小就不喜歡他,他想了十年,想通了自己是個廢物這個事實。
二十歲那年,他開始思索廢物還能做些什麼,直到後來遇到了一個身體殘缺的奴隸鐵匠,他揮舞著沉重鐵錘,揮灑汗水的場景,他從他的眼中看到了那個叫做“渴望”的東西,此後他開始在不落峰下水中的那座書庫中讀書,那是他的渴望。
他在崖下水中讀了甲子,八十歲那年破水而出,帶著羅刹將的功力,盡管在部分族人眼中自己依舊是個廢物。
他開始結交朋友,結交一些他認為值得的奴隸,帶著他們征戰十族,為了部落。
二十載東征西討,隻是想證明他不再是個廢物的事實。
結果,是不如意。
太古的末歲伴著媧女補天那聲轟鳴結束,他出生時便存在的天之痕彌合。然而此前,族群已經遷移,留下了他一個羅刹和那群羅刹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