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鬆是陳家的家生子兒,更直白些,是陳家的家奴。
世代為奴,他自生下來,就注定會圍繞著主人打轉。青鬆習慣了服侍人,習慣了低人一等。受白眼,被瞧不起,這些對他來說,是小到不會去提及的事情,
但是發生在了陳圭,他家二爺身上,青鬆就紅了眼,握緊了拳頭。
然陳圭仿佛不知道這是在折辱他。
楊府的門房,略帶嘲諷,將門貼擲回陳圭懷裏,轉身走了。那大紅帖子,在陳圭衣襟上打了個轉兒,被股風帶起,跌落到一灘水裏。先前的紅包似扔在了狗身上,全然沒有讓陳二爺得到更好的待遇。
常人遇見這種情況,或拂袖而去,或漲紅了臉,說兩句強撐場麵的話。陳圭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做出的反應時彎下腰去撿起了滑落到地上的燙金紅帖子。他背上的傷還沒好透,彎下腰還有些吃力。
這四四方方,大氣富貴的拜帖,在京師,作價一兩銀子,半點水分都沒有。這不是後世腦殘導演導的電視劇,主角扔下一錠銀子隻抱走一塊饅頭。皇城裏柴米俱貴,這一兩銀子放到一般人家,也是好幾日的花耗。說的更貼切一些,這小小門貼,折合成天朝幣,也頂小幾百塊錢了。
陳圭今時不同往日,銀錢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堆符號,或者說是達成某種目的的工具。他隻是覺得這大紅帖子沾了水跡有些礙眼,心裏想的是其他事情,下意識拿手去擦水跡。
落在一旁的青鬆眼裏,以為二爺被刺激得狠了,又犯了呆病,趕緊上前一步,叫了聲“二爺”,親自將陳圭扶進了轎子。
這種落人臉麵的地方,如何能留?青鬆難得自作主張一回,揚聲說了“起轎”,轎夫一同用力,抬起轎子幾個疾步,離開了這片兒高官府邸集中的大街。
被書童青鬆私以為,氣得犯了呆病的陳圭,此時卻坐在轎內,必須要努力克製,才能阻止自己因為欣喜而忍不住想要上揚的嘴角。大紅的帖子被攤開麼,擺在他膝頭,裏麵的字跡被雪水暈染,幾近模不可辨。但凡粗通文墨的,都能看不出,這些字,分明是出自兩個人的筆端。
陳圭又低頭看了一遍,確定自己並非眼花了一時看錯,臉上的喜色慢慢平靜下去。閉著眼想了個很突兀的問題:按購買力算,這張帖子也值幾百塊,放在後世,自己再是大方,眼見著這錢打了水漂,不管脾性如何大方,總是要在心裏不舍的。
一個人處的位置不同了,自然能眼界開闊,萌生出與別人不同的底氣的。
若是站在楊延和這樣的位置上,又該有股怎樣的氣?這個想法一瞬而過,同他心裏的火苗一遇,生出些不可琢磨的東西來。
估摸著時候,也快回別院了。陳圭剛準備在轎子裏假寐一會兒,養養精神,卻覺得轎子頓了頓,竟然毫無預警,停下不走了。
陳圭睜開眼睛,聽到青鬆的聲音,滿是戒備在嗬問:“無故攔著我家轎子,打得什麼主意?!”
來路不知的人聲,低笑兩聲:“裏麵可是高郵平江伯府上二少爺?”
青鬆心裏提防這幾個半路攔轎的人,沒有答話,那帶頭的又道:“吾家大人有請陳少爺一見,並沒甚惡意,還請通傳個。”那人聲音提高了調子,分明確信轎子裏坐的就是陳圭,提高了聲音好叫他本人聽見。
陳圭沒有答話,青鬆看了下四周,前後俱不見人煙,左右都被這幾個人圍住,心說莫非是遇著了歹人,後退兩步站在了轎門前麵,好歹也要護住少爺一時。
那聲音笑道,“朗朗乾坤,天子腳下,還怕吾等做下些謀財害命的買賣不成?”
這種情況,與其說是相邀,不如說是強行帶人了。走不走由不得陳圭,何必撕破臉皮。陳圭聲音沒有起伏,說了“起轎”,連掀開簾子看這些人都懶於,再不管他們要將自己帶去哪裏,幹脆閉上眼睛,在轎子裏養起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