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走了,湮沒於陰影之中,為了殺人,為了逃亡。阿哈獁咽下最後一口吃食,就著遙遠的火光,凝望自己攤開的掌心。據說在那座惡魔雪山上住著的巫姬,是整個草原最為強大的預言者――她將如何預言她的命運?給予未來的閼氏寶貴的祝福,與那個男人舉案齊眉、白頭到老麼?
――阿哈獁猛地攥緊拳頭,站起身來。他在胡思亂想什麼?瘋了,自己一定是要瘋了。
夜已深,胡人們還在載歌載舞,他們似乎不懂得疲憊為何物;似乎今夜就是最後**,所有的生命所有的喜樂,都將在天明時結束。
風狂亂地吹著,就如同他狂亂的心一般。阿哈獁最後望了一眼火堆邊,那女人已跳完了一支舞,像個野蠻粗鄙的村婦那般抱膝而坐。她滿臉紅暈,汗珠在火光中發亮,臉上正在笑呢――始終沒有回頭,身子已徑直向後靠去,將將要失去平衡之時,一隻強勁有力的臂膀忽然出現,接住她的重量,將她置於自己的保護之中。
阿哈獁垂下眼睫,轉身離去。她的世界早已不是他的世界――而這一切,都將在太陽再一次升起前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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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長安快活極了,胸口仿佛要被抑製不住的歡喜生生撕裂。原來笑容竟是種會傳染的疾病,而她早就無藥可救。他們歌唱,他們舞蹈,身體隨著高低起伏的音調自顧自動起來;真的是……宛若瘋狂。
“生盡歡哪,長安……”紮格爾忽然貼近,小口小口齧噬她的耳垂,用微醺的語氣喃喃道,“生盡歡,死何憾?”
猛地一個激靈,酒意頓時煙消雲散,連長安慌忙轉過身,伸手掩在他口唇之上:“胡說什麼?”她急道,“為什麼非要提到‘那個字’呢?”
紮格爾是真的喝醉了,馬奶酒不住烘烤著他的心,兩臂間沉甸甸的,舌尖嚐到了薄汗的鹹味:“哈,為什麼不能說?它總會來的,你、我、我們大家誰都躲不過……我從小就看過它許多許多次,長安,你也一樣呢!我們自始至終與它共舞,看到親人死去,生命腐朽,看到我們珍惜的東西一樣一樣消失,這就是我們的‘命運’哪……感謝長生天,當我向‘命運’的鏡子凝望之時,看到的不止是自己孤單的反影,還有你,你在我身旁……”
難道真的是烈酒的緣故?今夜的紮格爾有種說不出的古怪;簡直像是有什麼東西鑽入他眼睛裏,住在他舌頭上,無論是目光還是話語,都那麼鋒利清澈,直抵內心。在思考結束之前,連長安已不由伸出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肩膀,將紮格爾結滿發辮的頭顱攬在自己懷中……周遭眾人鼓噪起來,他們拍著手,他們嘻嘻笑――紮格爾也縱聲大笑,忽然自火堆旁長身而起,將她抱離地麵。
――她沒有問他想帶她去哪裏,當然不需要問;無論一千年前抑或一千年後,無論麵臨這境地的女孩子是美麗還是平凡、是溫柔還是潑辣,這種微妙預感她早已生而知之。那個瞬間連長安想要掙紮,卻又有另一道更激烈的浪濤湧來,將她的理智徹底卷入深海――她便轉回身去,將頭埋在他肩上;世間塵囂砰然落地,星空下隻餘他與她交疊的心音。
有如變戲法,一張巨大的火紅色毛皮憑空出現,覆在她微微顫抖的肩膀上。他的手隔著毛皮托住她的身體,在眾人的歡呼聲裏,柔聲對她說:“這是極西之地火浣獸的皮,它們生於赤炎之中,以火精為食,死後周身骨肉瞬間化為灰燼,隻餘皮毛千年不朽……我的塔格麗,娜魯夏.長安――我紮格爾阿衍選擇的‘命運之女’。我將這親手取來的‘達挈’獻予你,你肯不肯拿你的‘未來’與之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