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聽過傷口愈合的聲音嗎?就像是鮮嫩的綠芽從烈焰燒夷的焦土下鑽出,一點一滴覆蓋荒蕪,一點一滴凝聚生命;周身血液瘋狂流竄,簡直要如煮開了一般汩汩沸騰起來――即使是嚴重到幾乎令他喪命的鞭傷,在第三日上差不多就痊愈了,隻餘下七八道鮮豔的疤痕。從那天起,奴隸同伴看向他的目光,都跟看鬼一樣。
――也許我早就是個怪物了,阿哈獁不由微笑,不由想。
從那天開始,已經整整過去了二十日,他們這些運氣好到了極點的賤奴們再也不用搭築金帳,再也不用挨鞭子了。就像是牛羊牲口,塔索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就徹底改變了他們的命運,如今的阿哈獁、皮二、還有當初在場的那三四十人都被送給了塔格麗作為私產,護送她與塔索一路向西南旅行,去往草原上最傳奇的密地:惡魔雪山。
“……你真的……不想逃麼?”當夜深人靜,當匈奴人口中的“阿提拉的馬鞭”悄悄爬上天頂,始終躲著他的皮二忽然出現了。
這一次,他沒有立刻回答。經逢大變,這個身體對於那些即將到來的危機,似乎有了某種詭異的感應能力。
老頭子幹癟的臉在星光下皺在一處,像是一枚醜陋的胡桃;見他不語,催促道:“白天你也看見了吧?咱們離雪山已很近了,再不想辦法,大夥都會沒命的。你真以為那**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告訴你吧,蠻子之所以帶咱們來,是因為那雪山上的妖魔是生吃人肉、生喝人血的,咱們不過是準備好的活祭!”
阿哈獁的眉頭一跳,終於開口:“你怎麼知道?”
老頭子漾出些微得色:“那自然是有人告訴我的……不過你仔細想想,若不是陰謀詭計,難道那些蠻子還能當真發了善心?”
胡人就是胡人,胡人都是茹毛飲血、黑心肝的蠻夷――阿哈獁再次沉默,顯然這句話他無法反駁;皮二察言觀色,連忙趁熱打鐵:“他們都不同意我來找你,說你是個沒骨頭的廢物,隻會壞了大事;但是那天……”老頭子微頓了一下,輕聲續道,“那天要不是你攔著,我早就死了,我雖沒和你說,但心裏一直明白……何況,要是我們都逃了,隻留下你,你肯定活不成的。”
一股熱流猛地自懷中升起,徑直抵在喉間;阿哈獁幾乎忍不住要放聲大笑了!這算什麼?報恩麼?憐憫麼?抑或者……某種類似於手足同道的奇妙溫情麼?
曾幾何時,從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哪怕傾注酷刑傾注死亡,都是“皇恩浩蕩”。可這“恩”,到頭來有誰當真?當他躺在禦榻上奄奄一息生不如死之時,那些螻蟻全都忙著向新的主人叩拜,誰還記得他?誰還記得自己口口聲聲對天盟誓說的那些話?
他曾有過一個兄弟,在孤獨、冰冷的深宮之中,兩個人曾經相依相伴,共同長大。多年以後一次酒酣耳熱,那兄弟忽然把自己常常搖著的華麗折扇合攏,用扇柄斜斜點向自己的臉,嗓音懶洋洋:“阿澈,你小子當年可狠狠咬過我一口,我你可小心了,總有一天我會報仇的……”他一直以為那隻不過是個玩笑而已,隻是對於他與他一樣寂寞的童年時光,一個值得懷念的印記……誰知道,他果然記得,一直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