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那兩個漢人要等待他們的塔格麗,攀談結束後並沒有離開,而是站在原地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持鞭人是這裏最懂漢話的胡虜,也隻會說幾個零散的詞兒,不足為懼;那兩個漢人顯然不打算避他。至於奴隸們,他們早和匈奴人一般,把他們當成會動的工具了。
“……我始終不信任他們。”其中較年輕的那個漢人說道,聲音沉痛。
正在打樁的阿哈獁聽聞,不禁微微一笑;果然如此,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鐵板一塊的。什麼秩序什麼身份什麼情感,不過都是將鬆散的沙礫暫時固定在一起的黏合劑――這世上沒有插不進尖針的牆,更沒有堅不可摧的“關係”。
另一個缺了半條手臂的漢人回答:“她說的對,我們無可選擇;她走到這一步,也是逼不得已的。”
“柳祭酒,您別忘了,她始終是個女人。而且……而且她也沒有副統領那種淡看天下須眉的氣概,難道不是麼?一天、兩天,一年、兩年……我們還要在這些異族之中等待多久?蟄伏多久?她當上了閼氏,有了富貴有了地位,貪戀那胡人小子的懷抱,還會記得我們的仇恨嗎?既然慕容澈那狗賊已經死了,我們為什麼不回中原去?一定會有轉機的!”
“夠了,彭玉!這些話出你之口、入我之耳,除了天地神明,決不能再給第三個人聽到!無論如何她是我們的宗主,是正統的‘白蓮’,是我們的主人。宗主的願望就是族人的宿命,你難道還要我教你這個?何況她還……她還救了我們的命啊……”
“我明白,柳祭酒,但是……”
――祭酒?
――副統領?
――宗主?
――‘白蓮’!
“砰”的一聲巨響,大木錘失了準頭,斜斜擊在木樁之側。要不是皮二那老頭子閃得快,幾乎要給錘風帶到,砸一個肉破骨折……饒是如此他依然闖下了大禍,木樁入地還不算深,這一下使錯了力道,令它整個倒向旁邊。木樁上係著的幾十條寫滿吉祥咒文的布帶,也給生生扯掉了一半。
持鞭的奴隸頭子徹底目瞪口呆:這可是頂頂重要的工作啊,安放這個主樁之前,族裏的巫師已經為此連續祈禱了七天七夜!這一下可好,全都毀了!更可恨的是,竟然挑在塔索和塔格麗馬上就要來巡視的當口,竟然就在塔格麗的心腹的眼皮底下!
這一下,不光那些賤奴們有罪;就連自己也是責無旁貸,必然會倒大黴了!
想到此處,他幾乎要氣炸連肝肺,咬碎口中牙。一伸手,掌心中纏著鐵刺的鞭子再一次迎風抖開,也不及理會闖禍的究竟是誰,見著奴隸就揮鞭劈頭蓋臉狠打下去。
瞬間,場內已然亂作一團,喝罵聲、哭泣聲、詛咒聲此起彼伏。皮二被這情形嚇得雙膝發軟,想要逃跑卻提不起半分氣力,隻走了兩步便軟倒在地,不住哆嗦。
持鞭人趕至他麵前,血紅著雙眼一鞭揮下,直衝他半禿的頭顱。這一鞭夾著勁風,就是連頭壯牛都要打斷三根肋骨,眼見皮二將將性命不保。一隻手臂忽然伸出來,纏住長鞭。鐵刺深深咬進臂肉裏,血迅速淌了出來。
手臂的主人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隻是用種長久嘶喊造成的暗啞嗓音說道:“住手。是我做的,和他無關。”
奴隸頭子大約聽懂了他的話,越發暴跳如雷。手腕一抖,鞭子收回,轉瞬又沒頭沒腦狠抽了過去。阿哈獁想要躲閃,卻顯然力有未逮,不一會兒工夫已挨了好幾鞭子,疤痕累累的身上血肉模糊。
――這沒什麼,這種疼痛比起體內翻江倒海的折磨,根本不值一提。何況,他是打不死他的,自他中毒之後,雖然累次奄奄一息,雖然功力全廢十幾年辛苦毀於一旦,但體質似乎變強了。屢次經曆過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之後,傷口反而愈合得特別快,新肉長出的速度幾乎能用肉眼分辨,簡直像是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