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書山有路勤為徑,我看這不夠確切,應該是書山有路擠為徑才是。讀書的目的,大多是為了升學,把十幾年讀的書擠壓成大學畢業證才是根本目的。古代老人說書應該是越讀越薄,我認為其含義就是你什麼時候把幾箱子書擠成皇家的一紙任命書,就算是船到碼頭車到站。現在也一樣,隻有把十六年要讀的書擠成畢業證,把畢業證擠成工作證才算了事。
書山是有路,大家都在這一條小道上走,不擠也擠了,因為事實也不允許走在這條路上的所有的人,都能走到終點,必須有人在途中被擠下去。為了盡快的把人擠下去,就設計了三道狹窄的門,放行擠在前麵有數的人,其餘的該幹嗎幹嗎去。
這三道門就是小學畢業,初中畢業,高中畢業。現在看來就是小學畢業和初中畢業不是那麼擠了,但我們那個年代的人就沒有這麼幸運。我記得我升初中那年,擠過那個小門的標準是,數學和語文兩科的成績總和為190分,這就意味著,200分的考試總成績,你隻能被擠掉10分。
那次我很幸運,隻被擠掉了5分,才進了鄉裏惟一的一所初中上學。然而,有很多比我優秀的童年夥伴,被擠回家了,擠到田裏,擠到城裏的工地上,開始重複他們父輩的命運。其實他們並不差,隻是那一年那個門太小太小了。
擠進初中大門的人,也不是所有人都幸運的,他們麵臨的不僅僅是同學在書山小道上擠,更嚴峻的就是以各種名義命名的雜費的擠,大概有十幾種之多。在我們那個甲級貧困縣,那些雜費大概是一家總收入的三分之一還多。
雜費的力量是無比巨大的,擠得那些孩子在書山的小道上根本就站不住腳,這不是靠他們自己的力量就能解決的。最後,把他們從不願離開的地方擠走了,他們被擠哭了,把自己的希望、理想甚至是命運,化作眼淚,從他們還看不懂這個世界的眼睛裏擠出來。他們被動的被擠入了社會。
父母為了我能繼續地往前擠,他們從地裏擠錢,從母雞屁股裏擠錢,從自己的牙縫裏擠錢,一分一分的擠,一毛一毛的擠,擠得他們滿臉都是皺紋。
我見不得父母這麼辛苦,幾次想放棄,但父母不同意。我每次從嘴裏擠出這樣的想法,他們就擠出苦澀的淚,逼著我不得不再去擠。為了父母的希望,我隻有拚命的去擠了,最後我擠進了縣重點高中。
從高中往大學裏擠,更難了。我們那個學校,有幾個學生,在高三到大學的那道門前,都擠了五六年了,還是沒有擠過去。他們執著的認為,一年擠不過去就擠兩年,兩年擠不過去擠三年,一直堅持到擠過去為止。
高中時的擠,既激烈又殘酷,體育課、文藝課都被擠沒了,星期天和寒暑假也從日曆上擠掉了,我們被各科的老師擠在巴掌大的課桌前,一動也不能動。盡管我們不願意這樣生活,但我們卻無怨無悔。
我那一年,從自己並不肥胖的身體上擠掉了十多斤肉,頭發也被擠掉了不少,腦袋也被擠得有點神經衰弱,但值得我們全家慶幸的是,我擠過了人生旅途上最為狹窄的獨木橋,擠進了一所還算不錯的大學。
在大學裏,我們就不是那麼擠了,也不想擠了,或者是對擠早已厭倦了。但是,我們又以另一種方式去擠了。
我們瘋狂的擠時間去玩,去談女朋友,去上網聊天,從父母那裏擠錢在同學麵前,特別在女同學麵前,裝有錢人家的闊少,胡謅八咧,雲山霧罩。自以為是天下英雄,靠60分混個畢業證就能拯救全世界。
當我拿著由摞起來有我幾個身高的書本擠壓成的畢業證站在大學校門口時,才猛然醒悟,新的一輪擁擠才剛剛開始。憑著一紙文憑,我拯救不了因為助我能在書山小徑擠到終點,而變得更加貧窮的家庭,甚至拯救不了我的肚皮。
我本想在那個城市能擠出一個容身之地,但是我千方百計地施展自己的小伎倆小聰明之後,還是被擠了出來,乖乖的回到家鄉。
家鄉那些單位的各個部門,早已人滿為患,要想擠個好位置,就得有大量的金錢,良好的關係網絡,這些我都不具備。在家鄉那個生我的地方,我就擠不出能賞我一個飯碗的地方。四年中曾經讓我引以自豪的大學生頭銜,在這個時候,卻成了我的沉重包袱,因為我沒有本事擠進任何一個單位的大門。
既然我在家鄉擠不出來放我五短身材的位置,那麼我就被家鄉擠得不得不背井離鄉,換一個地方為自己擠一條生存之路,生活之路。於是,我拿著空空如野的行囊,夾在一群民工當中,在那年樹葉被秋風擠掉,落滿鄉間小路的時候,被擠上了去往祖國心髒的火車。
經過一夜的顛簸,我被擠下了火車,擠下了站台,擠到了出站口。在擁擠的人群當中,我審視著這個多次在我夢中出現的城市,有一點興奮,有一點失落。在這片有著悠久曆史和充滿神奇的土地上,擠滿了高樓大廈,寬闊的馬路上,擠滿了各種各樣的小轎車和操著各種口音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