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異常擁擠的城市,身經百“擠”的我,麵對繁華的國際大都市,一點也興奮不起來。我不是來觀光旅遊的遊客,而是來這裏為自己擠出一條血路的浪子。以前經曆的大擠小擠,我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準備的,但是這一次不同,我似乎什麼都沒有。
從下火車的第二天,我就開始從各種招聘媒體上擠招聘信息,然後擠公共汽車,擠地鐵,擠開各個用人單位的大門,在形形色色的經理們麵前強擠笑容。可是,盡管我很小心,很客氣,給自己的標價很便宜,但結果都一樣,我還是被擠出來。
人生本來挨擠就多,再多一次又如何?當初滿懷雄心壯誌擠進這個擁擠的城市,發誓在這裏能擠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血路,然後衣錦還鄉的我,被擠得一點脾氣也沒有了,隻想擠到一個能糊弄嘴巴子的位置就滿足了。
最後我終於擠進了一個文化單位,那單位在全國同行業來說應該是最小的了,但擁擠的程度可能是全國最激烈的,據說單位裏有幾個出了名的擠人高手,他們擠人的手段、方法、技巧都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而且他們擠人是不需要理由的,看你不順眼就是擠死你的理由,別說有什麼深仇大恨了。
這個單位有著很傳統的“擠”文化,或者說“擠”就是這個單位的企業文化。一把手是從下麵擠上來的,他當然是很能擠的,相傳他當時把一個和他級別一樣的五十多歲的人,擠得淚流滿麵,發誓寧可去掃馬路也不願意在這裏擠了。
擠上來的領導,對單位的擠是很清楚的,所以他就從社會上找來我們這樣的一批人,為他去擠市場,從市場裏給他擠錢,然後他再想辦法把錢擠進他自己的腰包裏,因為這個單位還不是他自己開的鋪子。
我不是善擠之人,能擠進這個單位,是因為單位裏的人善於窩裏擠而不善於擠市場,而我是善於擠市場的,這就是我具有被單位擠的價值。同時我也討厭擠,但還是因為我在這裏每~月能擠出供我生存還略有餘留的鈔票,所以我就選擇擠在這裏,暫時不動。另外,我知道,不擠的單位事實上是不存在的,到哪裏都得擠,所以我就沒那麼清高了。
在擁擠的城市裏,我這個從鄉下擠進來的人,自然而然就沒有那麼大的脾氣,更不會做那穿著長袍而站著喝酒的事。既然承認挨擠是必然不挨擠才是偶然,就學會了冷眼看世界,知道自己的屁股能占多大的地方,也學會了怎樣來保護自己。
小單位因為地方小而擠,大單位因為人多而擠。擠,和誰一起去擠,去擠誰,為什麼去擠,怎樣去擠,能擠到什麼,這是一門學問,更是一門藝術。既然我們還不是仙,就難免有了擠的雜念。
我們單位的那撥善於擠的人,有時候還真的不好理解。如果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去擠,應該的,人之常情:為了朋友以及小團夥的利益去擠,也能接受,古來有之。可是有很多時候,是既擠人也不利己,他們也擠,而且能樂此不疲持之以恒。
我為了能在這個地方擠出一個大家能認可的位置,隻有從本屬於自己的空間之中,為單位擠項目,擠關係,也就是能為單位擠出更多的錢來,讓那些善擠之人看在錢的份上,不擠我或者少擠我。
一個擠,足以讓一個血氣方剛的人忍氣吞聲,足以讓一個有棱有角的人無愛無個艮。我就是這樣的人。擠,讓我放棄了自我,放棄了個性,因為我不想擠別人,也不想讓別人擠到我。那麼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擠掉自己身上所有的棱角,在擁擠的城市裏,在充斥著“擠”的氣息的單位裏,曲線救“我”。
擠,幾乎是現在的我的全部感受。每一天早上,擠公共汽車,不是上車時擠不上去,擠上去在車上能被擠成照片,要不到車站就是擠不下來。
下班以後,把自己的軀體擠在十幾平米的小平房裏,任屋外收破爛的、揀垃圾的、做散工的人,把他們夾雜著酒氣的聲音擠進我的耳膜。每一次我蹲在露天的公共廁所裏,擠自己身體製造的廢物時,我都會抬頭看自己頭頂上的高樓大廈,於是暗暗的發誓,一定要在那裏給自己擠出一個位置。
可是,就在我把自己的小算盤打得很好的時候,我的一個不小心,還是被擠出了我效忠的單位,原因就是我的業績太突出了,對那些混日子的人夠成威脅。我曾經幼稚的認為,我不擠別人,別人就不會擠我,但我錯了。
我又被擠到了人海茫茫的馬路上,擠到已經不堪擁擠的求職之路上。由於沒有工作,大都市的高消費,很快擠光了我所有的積蓄。以前一直以笑臉的房東,見我怎麼也擠不出一個月的房租,就毫不客氣地把我擠出了他的小院。
那天夜裏,我被這個城市擠上了回家的路。我輕輕的走了,就像我輕輕的來。來時,我厚著臉皮擠進去,三個月後,又被擠出來。
我知道,在擁擠的城市裏,是不同情弱者的。我不想把別人擠傷擠死,那麼就隻有被別人擠死擠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