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三人(3 / 3)

一天的狩獵生活就這樣開始了,不論一天狩獵多少,楊槐總會把自己打到的獵物分出一部分給香草。起初香草不要,楊槐就著急地說:你爹不在了,咱們就是一家人了,還分你我幹啥。

香草便紅了臉,低下頭把獵物接了。在她的心裏,早已經把楊槐當成了遮風擋雨的一棵大樹。有許多次,在山上她遇到困難,都是楊槐解的圍,隻要有楊槐在,她心裏就踏實。

有時兩個人回來得晚一些了,兩家人便集體站在門外等,一直看著兩人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裏,所有的人才長出一口氣。

年節時,兩家人會聚在一起吃頓飯,這是兩家人最幸福的時刻了。

楊老六笑眯眯地看著兩個孩子,香草媽就小聲地說:老楊大哥,孩子一天天大了,香草爹也不在了,以後咱們兩家的事,還得靠你做主哇。

楊老六就敲敲腿道:俺們都老了,這爬山涉水的活是幹不動了,以後就指望孩子了,要不就這樣吧,等再過年,就讓兩個孩子把親成了,咱們兩家就真的變成一家人了。

楊槐和香草聽了父親的話,都把頭低下了,一副臉紅心跳的樣子。

如果沒有九一八事變,一切都將依著父母的意願順風順水。九一八事變之後,一切就都亂了。山外先是來了日本人,後來山裏又多了抗日聯軍,日本人就封了山。獵是打不成了,無法生存的三戶人家,在一天夜裏,背上全部家當,像來時一樣,他們集體逃出了大金溝。走出大金溝他們才知道,山外的世界也變了,到處都是日本人,沒有他們立腳的地方,有許多人背井離鄉離開了故土,南下山海關,開始了遷徙流亡的日子。他們三家也隨著流亡的人群,又逃回到了關內,最後在冀中山區一個小村落裏落下了腳。

他們從獵人又轉變成了靠給大戶打工的日子,這種轉換有些艱難,也有些不適,好在日子還是日子,不論怎麼艱難,日子還得過下去。王伏生的父親山帶王憋氣得很,他過慣了在山裏無憂無慮,自己管自己的日子,他重新又過上了吃別人飯的日子,氣就不打一處來。整天站在村街上罵罵咧咧。那會,整個冀中處於一種無政府狀態,一會國民黨,一會共產黨,國共兩家正處於合作時期,說是合作隻不過是槍口一致對外,還沒有真正地合作到一處。村裏的事情有保長出麵打理,國民黨在時有國民黨保長主事,共產黨在時有共產黨推舉的保長主事。你來我往,混亂得很。

有一日,山帶王又在村街上發牢騷,正好被鄉保安團的人聽到了,不由分說用槍托子砸倒在地,山帶王口鼻流血,他是爬著回到了家中。他躺在床上一病不起,昔日在大金溝風光無限的山帶王,含冤帶恨地病在了床上。他咽不下這口氣,可又奈何不了這個世界。他已經不是在大金溝裏百發百中的那個山帶王了,他想用獵槍把這些爛人都像獵物似的射殺了,可惜他已經是有那個心沒那個力了。於是他就恨,恨自己,也恨王伏生。王伏生一副天生膽小的樣子,他袖著手愁眉苦臉地看著病在床上的父親。在那一刻,山帶王明白了一個道理,山裏的世界和山外的世界已經非同日而語了。要想讓自己過好日子,過上平穩日子,就不能讓人欺負。指望自己是不行了,隻能指望王伏生了。於是村子裏又一次過隊伍時,山帶王把王伏生叫到床邊說:伏生,你當兵去吧,最好混個一官半職的,隻有這樣,咱們家以後才能過上太平日子。

王伏生本來不想去,可山帶王說出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沒有收回的餘地。山帶王是固執得出了名的,隻要他認準的事,就是一頭牛也拉不回了。

王伏生就隨著隊伍走了,參了軍的王伏生才知道,自己當的是中央軍,就駐守在冀中一帶。當了兩個月兵的王伏生給家裏捎回了兩塊銀元。山帶王就是用這兩塊銀元,醫好了自己的病。他又能下床活動了。他找到了楊老六便說:讓你家楊槐也當兵去吧,當了兵不僅能掙銀元還沒人敢欺負,日子過得光鮮呢。

楊老六也正為一家的日子愁苦著,剛來到冀中,人生地不熟,剛種下的麥子,收獲還是遙遙無期,家裏是吃了上頓沒有了下頓。他和兒子楊槐一起天天抱著膀子看著地裏的禾苗心裏恓惶得很。

山帶王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楊老六就斜著眼睛望著山帶王。山帶王就說:你家的小子楊槐去當兵準比伏生強,楊槐這小子的槍法比俺家伏生好,要是能當兵,一準錯不了。

在這期間,王伏生隨部隊又一次經過這裏,伏生回了一次家。回家的伏生穿著軍裝,雖幾個月沒見,人似乎精神了不少,似乎也胖了。他肩上扛了一杆長槍,走起路來一聳一聳的。伏生回家,三家人又聚在了一起吃了一頓飯。吃飯時,伏生的長槍就立在一旁,楊槐把槍摸了,嘴裏不停地說:伏生,你這杆槍可比咱們的獵槍強多了。

伏生嘴裏嚼著吃食,“嗚啦嗚啦”地說:那是自然,俺使這杆槍,全連沒人能比得上俺的槍法。俺現在都是班長了。

伏生介紹自己時,自豪得很。幾家人就一臉的羨慕,香草就說:伏生哥,部隊上好玩麼?伏生沉吟了片刻道:說好玩就好玩,說不好玩也不好玩,不管咋樣,能混飽肚子,每個月還有餉錢,這就中了。

香草就一臉神往地:伏生哥,你問問隊伍上,要女的不,俺也想去參軍。

伏生就搖搖頭道:這俺可沒聽說,等俺回去問問。

伏生在家裏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慌慌地追趕隊伍去了。

伏生一走,楊槐便找到了父親楊老六,他咬著牙說:爹,俺想到部隊上去。

爹看了看楊槐,沒有說話,其實這會,爹的心裏很複雜,他怕失去兒子,當兵畢竟是要打仗的,打起仗來,子彈可沒個準頭,就像他射殺獵物一樣。可不去當兵,窩在家裏,又是什麼時候才能有出頭之日呢?楊老六很困惑也很矛盾。

楊槐已經魂不守舍,他一定要去當兵。否則在家裏這麼窩囊過下去,香草都快瞧不起他了。香草望著伏生時的眼神已經那樣了,在這之前,她可從沒用這種眼光望過伏生。

楊槐為了香草的眼神也要去當兵,楊槐心裏一長草,日子就過得不安生起來,經常走神,在地裏幹活拔草時,經常把苗也一同拔了下來。楊老六有一天就歎口氣說:槐,要不這麼地,等下次伏生回來,你就跟他去吧。

楊槐沒有等來伏生回家,有一天村裏過八路軍隊伍,他便隨八路軍走了。他參了軍才知道這是八路軍冀中獨立團。

伏生參加了國民黨的中央軍,楊槐參加了八路軍。兩個人的命運就有了起伏,有了故事。命運也就此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