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對今晚多少抱著希望,豈知他們在玻璃窗下,剛用完義式的奶油蛤蜊麵,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展開,便有人往立凡肩上一拍——是他電腦室的同仁,立凡和他一談起研發小組的案子,就好像他是趴在實驗台上,而不是在這人夜迷人的酒吧裏,身邊還有他楚楚動人的未婚妻。
立凡過去有過一回的情場挫敗,或許是傷得過度嚴重,從此以後行為越發謹慎,不堪多情之餘,使得本來就木的性格就越木了。
立凡是好人,勤懇篤實,一個女人不能太貪心,盤子裏每一種甜頭都想要,宛若歎著氣想,認分地坐她的冷板凳。
半個小時過去了,冷板凳成了鐵板燒,宛若必須起來走走,做壁花已經夠慘了,她可不想變成乾燥花。兩個男人仍在熱烈的討論,宛若踅到吧台去點杯酒,才回過身,就看見在音樂會上差點害她名節敗壞的家夥,挽了個玲瓏可愛的女郎跨進酒吧。
她像看到炸彈滾進來一樣。
她用的是彈跳的姿勢,瞬間掠回座位,一把拉起立凡,拆開他的兩臂,擠進他的臂彎。
「宛若——」他驚喊。
「我們跳支舞,」宛若喘著氣道:「這首曲子很美,我不想——我不想——」
我不想讓那男人形成我的威脅。
我不想讓那男人破壞我的興致。
我不想讓那男人把我的心作弄得像無主的遊魂。
「——我不想錯過這一曲。」急急把話作了結,頭埋入他的胸膛,露出一雙眼睛骨碌碌地在他肩線上觀看李棄的行動。
他把女伴安頓在吧台邊一盞小水晶燈下的座位,點了東西,然後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好整以暇「欣賞」他們跳舞。
立凡不會跳舞,僵硬地跟著宛若移動腳步。宛若轉過身去,背對李棄,背後像爬了一百隻毛蟲啃著她;轉過身來麵對他,又覺得眼冒金星,招架不住他直勾勾的凝睇。
不要那樣子盯我,我又不是美國舞娘!她想尖叫。
「宛若?宛若!」最後才聽見立凡在哀嗚。
「呀,什麽?」她茫然問。
「你把我的手臂掐得好痛。」
「噢,對不起,」雙手是放鬆了些,仍然像抓著救命恩人似的死揪住他。「跳舞真好,是不是?我覺得意猶未盡,下一曲我們再跳……再跳……」
李棄坐在那兒,厭惡地搖頭。這兩人的舞技蹩腳得讓人看不下去,他們以為他們在做什麽?晨操是嗎?分明是一雙筷子在跳舞嘛!苗立凡是一臉含辛茹苦的表情,在舞池裏扭得生不如死,而藺宛若……
藺宛若今晚穿一件高領削肩的純黑洋裝,背後挖空,露出一小部分光潔的肌膚,腰際一條環型細金鏈子,隨她的動作,在挺秀的臀上輕情地蕩著,她攀著苗立凡像攀著一塊人肉盾牌……
李棄的眼神在燈下閃爍起來,她想用那塊盾牌擋駕什麽呢?他不知道,他根本沒有趟渾水的意思,可是一見到藺宛若,他就不曉得哪裏鑽出來的一股壞勁兒,盡想去逗她,惹她,得罪她,酒會上如此,音樂會如此,不亦樂乎地看這表麵上冷靜的漂亮女孩世界大亂。
一股笑意漾了上來,遠遠的,他對她咧嘴笑了。
他笑了!天老爺,這個壞胚子笑了後麵準有壞事要來!她知道!宛若像被一陣西伯利亞吹來的寒風擊中,整個人凍成冰,心驚肉跳瞪住李棄。
果然,他歪過身子對他的女伴說了幾句話,那女郎點點頭,他即慢吞吞站起來,然後,像一個會走路的厄運朝她走過來。
她的腦子變模糊了,視線變模糊了,四周一片混亂,隻有這個男人的形影是清晰有線條的。等她想到要逃,已經來不及了,他已來到他們身邊。
「好音樂,好地方,不是嗎?」他低沉道。
立凡扭過頭,看見李棄,怔了一下,眼睛又放大了,他結巴道:「你是……你是……」
「我是李棄,」他把身子一挪,宛若這才發現他把女伴也帶過來了,那女郎正俏生生立在他身後。「這位是魏妹妹小姐。」
魏小姐千嬌百媚地向宛若頷首,向立凡伸出玉手,詢問貴姓,邀他共舞,交際手段純熟非凡,可憐的立凡哪禁得起這些?三兩下就被帶走了。
宛若瞠大眼睛望著他去,心裏狂叫,別去呀,別丟下我呀,這是卑鄙的離間——
她的腰身被一隻有力的胳臂摟過去。「有幸和你跳一支舞嗎?」溫熱的口吻湊在她耳邊。
救命呀!她還看著她遠去的未婚夫,整個人已落人李棄的懷裏。她掙紮著,咬牙回這:「不要,我不要和你跳舞——」
溫熱的口吻這時近在她頰邊了。「安靜,否則我當場吻你。」
「你敢?放開我,放開——」
他的嘴壓下來,像個吃人的黑洞,宛若一驚,倏地把嘴咬住。他來真的,在這大庭廣眾,他來真的!然後,那黑洞移開,隻剩一對幽幽的眸子注視她。
「乖,聽話——否則下一次會是真的。」他哄道。
乖,聽話?他把她當成什麽?宛若怒道:「不要用這種對寵物的口氣對我說話,我又不是你的馬爾濟斯狗!」
他的唇角往上牽,形成一個性感的角度。「我沒有馬爾濟斯狗——你知道,我不把狗當寵物,我把女人當寵物。」
可恨,可恨的男人!有誰比他更值得丟入碎紙機去碎屍萬段?
他卻用手——彈拉赫曼尼諾夫的那手——挑起她的下巴,小心珍重的,隻顧端詳她。「怎麽?想到什麽不愉快的事嗎?你的臉色難看得像過期的土司。」
宛若氣結。「我想到要殺人!」她把下巴扭開,忿忿回道。
他在她鼻尖前西搖動一根手指,「女人最好不要動殺人念頭,她們會像開車一樣,把事情搞得一團糟,最後還白白折斷一雙玉手上的長指甲。」
「我沒有長指甲!」
「但是你有一雙玉手。」李棄說著,愛惜地把她的雙手執起,抬到唇邊一吻。他的嘴吻著她的手,像吻著她的唇,親密得讓人驚悚。
她像撞見獵人的小兔子,一心想逃,才逃了半寸,便又被拘捕到他懷中。李棄一手攬住她的腰,另一手輕撫她的背,他的手心不時觸及她衣服挖空處的皮膚,溫度在那裏升高,漸次蔓延,讓她熱,又讓她暈……
「噯,輕鬆點,」李棄說,帶著她隨音樂款擺。「四肢別這麽僵硬——我們是在跳舞,不是在做複健。」
宛若長長吸口氣,決定用文明的方式解決這個瘋子的問題。也許這個瘋子受過教育,能夠和他講點道理。「聽好,先生,我不知道你是誰……」
「我是李棄。」
「——也不知道你是做什麽的……」
「我是個浪子。」笑嘻嘻回答她。
「——你對我胡說八道、對我無禮,我們就當你在開玩笑好了,我的未婚夫人在那邊,」宛若向那幽暗見不著什麽的一端努努頭。「再過三個星期我們就要結婚了,我請你不要再騷擾我——」
「宛若,宛若,」他一逕對她搖頭。「你還是沒搞清楚,從一開始我就對你說了,你不能嫁給別人,你是我的。」
「我不是你的,我和你沒有關係,我就要結婚了——你沒聽過名花有主這句話嗎?」她心裏有氣,措詞也就傲慢了點。
李棄咧開嘴,那笑盈盈的眼神不知有多壞。「有主的名花我都敢搶,更何況你還不算有主呢。」
宛若氣得渾身亂顫。她到底在想什麽?和一個野蠻人溝通?她咬牙道:「你是古代的匈奴嗎?野蠻成性,不講道理——」
「我講道理,就是講道理,我才來找你,」他那張俊臉驀然嚴肅起來,他鄭重對宛若說:「十二年前我在西非救過你父親一命,他為了感謝我,把你許給了我,」他湊向前來,逼臨宛若的麵孔。「也就是說,你從十二歲那年開始,就算是我的人了。」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她豈不做了他十二年的老婆?宛若整張臉羞紅起來,啐道:「你無中生有,鬼話連篇,編派毫無根據的故事。」
「要是我有證據,你又如何?心甘情願履行婚約?」他越發笑意盎然。
她紅著臉哼道:「拿出證據來再說。」他有才怪。
李棄忽然站定,手插入外套內側,像個殺手亮出奪命金牌,用兩根手指夾出一張發黃起皺的舊照片,橫到宛若的鼻子前麵。
宛若的兩隻黑眼珠立刻自動集合,並成一線往前看。照片上是個一絲不掛的……嗄,他居然現這種寶!這家夥不止是個瘋子,還是個變態,惡心透頂!宛若想把頭扭開——
不對,怎麼照片上的人物有點眼熟?她定睛又瞄一眼,簡直不敢相信——裸照上的女主角,竟然就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