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絕路(1 / 2)

八十八

畜生的牢籠是人打造的,人的牢籠是自己打造的。精神病院就是人類打造的牢籠矩陣中擺放在邊緣的一個。

這夜以後,夏克明整日賴在床上,昏睡複醒,醒了再昏睡,在迷幻和現實間徘徊。直到頭暈眼花才坐起身,沉默寡言,表情木然地歪在床上,癡癡看著病友們誠實的表演。恍恍惚惚中,猜測著他們形形色色舉動的意圖。

入院第四個月,終於迎來了第一個探訪他的人——曹劍。

“在這兒怎麼樣?”曹劍問。

“我媽怎麼樣?”夏克明表情麻木地問。

“送養老院了,你女朋友出國前和我一起送的。”曹劍說著,從低下拿起一個密封的包裹遞給他。

夏克明十指如鉤,直接扣進牛皮紙袋,從中間撕裂,露出玫瑰紅的羊絨大衣,和白紙的一角。他翻開對折的信箋。

夏克明:你好!

幾個月前,從警察口中知道了你複仇的壯舉,你義無反顧地走了一條沒有未來的路。原諒我,不能再陪伴左右——選擇遠行美國。畢竟我們都有各自選擇去路的權利。

臨行前,去看望你媽媽。她身邊無人照顧,精神恍惚,短期記憶衰退嚴重,唯恐日後出現意外,我擅自做主,和曹劍將她送進好朋友開的老年公寓,並對朋友千般叮嚀囑托。費用是你給我炒黃金賺的錢,已全部躉交。

去日留痕,不思量,自難忘。保重!

柯小薇

夏克明將紙細細折好,放進兜裏,抱起玫瑰紅的羊絨大衣,極力隱忍失態,起身走向門口。

“聽一個哥們兒說,小良子在珠海被抓了。”

他被曹劍的話釘在原地,頭皮發麻。“他沒去香港?”

“去了,又跑回來幫人追債。那事不會穿幫吧?”

“應該不會吧。”夏克明心灰意冷地邁出屋門,跟著保安黯然地走進鐵閘。

這天以後,醫院門外突響的警笛聲令他坐臥不安。最可憎的是,他會聯想到李鶴鳴躥到窗前四下張望的嘴臉。偶然間,看見門外閃過警察的身影也會讓他呼吸急促。

夜靜更深,冷靜下來的時候,他又自信小良子不會出賣他。

悄悄從床頭櫃中拿出玫瑰紅的羊絨大衣深深地嗅著,昔日重現,留色留香,曆曆在目。

單調的日子像圈圈重複滾過的碾磨。

轉眼又過了兩月,老郭出院那天,抱著夏克明嗚嗚地哭得很傷心。手上永遠搖著眼鏡的瘦小尖臉的男人也走了。空出的兩張床位當天就躺下了新人。

“醫院為你向法院遞交解除強製醫療申請了。”蔡君站在床前,低聲興奮地說。

夏克明忽地坐起來,像炎炎夏日吹來清涼的晚風。他抓住蔡君的手緊緊握著,激動得說不出話來。蔡君走了,他不可抑製地跳下床,在病房裏走來走去,浮想聯翩。

他想象著,陽光下推著媽媽的輪椅和她一起散步。想到了柯小薇,想到了她信裏所說的:你義無反顧地選擇了一條沒有未來的路。夏克明臉上掠過一絲壞笑,想象著突然出現在她的麵前,看見她驚喜地張大嘴巴。

午後,通往小花園的長廊裏,審訊過他的年輕警察急匆匆地和他擦肩而過。夏克明轉過身,親熱地向他“哎”了一聲,立刻覺著有些唐突。年輕警察愣愣地看著他,轉眼間,一副冰涼的手銬讓他目眩神滯。

“也就半年多,又見麵了?”老警察笑嗬嗬地走過來,遞給他一支點燃的煙。

自從上了警車,夏克明萬念俱灰,心中反複默念:小良子,你把我出賣了。

“是你主動說,還是需要我點撥點撥,你再說?”老警察忍不住得意地看了一眼欲做筆錄的年輕警察。夏克明吐出一口淡淡的煙霧,抿著嘴,一言不發。

“考慮清楚沒有,我可說了。”老警察像在和他聊天。

夏克明立時屏住呼吸,凶狠地盯著他,咬緊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