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謠看著這個屍體,不知為何,隻想笑。
屠姒不想再耽擱,繼續往上邁台階,穀謠冷睨了那屍首一眼,卻被他身上的青衫道服震住,當即腳下一滑,屠姒連忙回身抬臂接住,卻觸動傷口,嘶的低喊了一聲。
“謝……”
嗖的一聲,穀謠的謝字還未說出口,一道寒光立時乍現,直抵向屠姒的咽喉。屠姒當場僵住,穀謠驚的望向轉階而出的身影,呆在當場。
“何必謝他,將你折磨到如此地步的不正是他麼?”
魯蕁完好無損,一身華服,墨發入冠錦袍玉帶,風神玉郎。他笑意盈盈的逼迫著屠姒向樓上邁去,穀謠慢慢的跟在其後,視線不離魯蕁半分。
“恭候大駕多時了,真是不夠快,難怪保不住你的江山。”魯蕁抵著屠姒的咽喉,示意穀謠站到他身後去,穀謠欲言又止,撫著胸口的震驚站到了他身後。
這時才發現,這閣樓處竟還有一人。
一身墨服,永遠遮著麵目從不示於人前的國師。
穀謠一震,不知為何,每次看到國師都會讓他情不自禁的想起從止,大概是因著兩人都遮麵的原因,若不是他們一度同時出現過,穀謠簡直就要懷疑兩個人是同一人。
“亂臣賊子!你就算奪了天下,也難掩天下悠悠眾口!”屠姒目呲欲裂,咬牙恨聲道。
“笑話,我是進宮來圍剿外寇的,你怎麼能說我名不正言不順呢?”魯蕁似笑非笑,居高臨下睥睨著屠姒,兩人呈極為鮮明的對比,屠姒發絲散亂一臉血汙灰塵,而魯蕁卻衣著光鮮,發鬢一絲不苟,乍一看去,屠姒倒更像是亂臣賊子伏誅陣前。
“你這個叛徒!”屠姒似被戳中了要害,憤然望向一旁的國師:“自你封為國師以來,我屠氏對你不薄,你竟是如此報恩的嗎?”
“此言差矣。”國師身形未動,隻輕輕略低了低頭:“在下從最開始就隻說效忠皇室,並未說過永遠效忠屠氏。”
“你們這些逆賊,不臣之心勢必難逃史官筆誅,等著一臭萬年!”
“真是笑話,你能勾結外寇助你登基,我為何不能剿殺外敵一舉起稱帝?”魯蕁嗬嗬一笑,當年的痞樣隱現三分,穀謠看的呆住,卻聽魯蕁又道:“你猜猜,將來史官究竟會記下你被愛將誅殺,還是會記下我剿殺謀害景蒼皇帝的南夷蠻人?”
“你不能做皇帝,以你的腦子,做了皇帝也是生靈塗炭,勾結外寇稱帝,何止是不光彩,到了下麵,你如何對你列祖列宗交待?”
魯蕁說完便從腰際摸出一粒丸子拋了過去:“給你個體麵,自行了斷吧。”
屠姒捏著那丸子,身形俱震,半晌後抬起頭來猛的一撲,魯蕁一個不備閃身一閃,屠姒手中白光乍現竟直直的撲到了穀謠身處。
眾人大驚,魯蕁抬袖抬手一刺狠狠的將屠姒釘住,而同時,撲的一聲利器入肉之響傳來,穀謠隻見眼前黑影一閃,以及魯蕁喉中發狂一般的嘶喊。她剛要張口卻喉中一甜,一口黑血吐出,渾身便軟了下去……
醒來的時候,穀謠有一刹那的恍惚,直到確認了自己乃是在禦園的假山密室之後,才撫著胸口強撐著坐起,立即一雙手臂伸了過來將她摁住。穀謠抬首望去,黑遮麵映在眼前,正是國師。
“你為何救我?”穀謠忍住咳嗽,啞聲道。
“條件反射罷了。”
穀謠正咳著,聽聞這幾個字渾身僵硬,胸膛劇烈的起伏,半晌過後,她沉吸一口氣起身向外走去。國師從身後喚住她,她頭也不回:“外麵就算是刀山火海,你也休想攔我。這是我自己的路,不需要別人插手!”
國師僵住,抬在半空的手落下,半刻後,他跌跌撞撞的癱坐下去,撫著胸口,劇咳不止。
禦園果真是最宮之中最平靜的地界,然而一踏出去,便是這世上的漩渦中心,深不見底。此時的最宮,比起不久前屠姒攻入之時,根本不是一個級別。
四處皆是流兵,死屍,斷臂……
穀謠一路閃躲,幾次險些被搜剿宮闈的士兵發現,都僥幸一一逃過,最終潛入到了要去的地方,遲昭宮。
這裏還未被搜剿到,但沿途這麼過來,心知也安全不了多久了,她踉蹌著快步入了內,遲昭宮內卻早已再無侍衛守護,皆不知去向。
跑遍了數個殿,終於在最後方的角殿門處,找到了她——張苔姣。
她正被德九拖著往外走,兩人爭執不休。
張苔姣滿目都是厭惡,厲聲道:“你這個死太監,管我作甚!”
“你跟我走!宮裏已經易主,留在此地,絕無生路!”對於張苔姣的辱罵,德九全然不理會,直拉著張苔姣往外走。
“我怎麼沒有生路?宮中的女人都已被我安排進金福宮了,士兵不會找到這裏,我隻要在這裏等魯大哥,就沒事!”張苔姣一把甩開德九的手,立即就往回奔。
“你別傻了!你把白羽殺了,整個宮裏誰不知你當初是如何對你姐姐的,你還指望魯蕁會救你?”德九猛力奔過去,從腰際掏出丸子便要往她口中塞。
張苔姣咬牙掙紮:“你想毒死我,你……”她的手摸向腰間,隱現匕首的寒芒,穀謠大驚,連忙快跑過去:“德九,快閃開!”
德九聽聞此聲立即大退開來,張苔姣已經一臂揮來,德九險些避過,兩眼盯著張苔姣手中的匕首:“你竟要殺我?”
“姣兒,快跟我們走,這宮裏亂作一團,如果你真要等魯蕁,一時半會根本不可能見到他。這期間變數太多,宮中的女眷是個什麼下場,你難道不知道嗎?”穀謠心知張苔姣已經不再信任她,便拚了命的苦言相勸:“我們先逃出去,躲避一段時間,待風頭過去,你若再想進宮也不遲啊!”她不敢想,不敢去想德九方才說的話,白羽死於姣兒之手!
她怕自己一想下去,就會狠心丟下張苔姣離去!
張苔姣臉有猶疑,卻看得出不太想離去,就在這時,前殿突然響起士兵相互打鬧之聲,儼然已是搜到遲昭宮了!
穀謠麵色大驚,連忙要拉著張苔姣走,張苔姣卻極不耐煩的抬手甩開她:“別碰我!”
正說著,那些士兵就已經豐湧而入,見到這裏有人當即就是一怔,隨後看到有兩個宮女,立即臉上就泛上了令人作嘔的笑意。
“別過來!”穀謠臉色蒼白,連忙就要抽匕首,卻被德九摁住輕輕的搖了搖頭。
這個時候,硬拚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些士兵溜噠著過來將他們三人層層包圍,德九立即上前打著哈哈賠笑臉,他一個公公自是比宮女的待遇要強上些許。他當即自報身份,引得眾士兵立即另眼相看,要知道德九的名聲早已響遍全國,這樣一個得勢的內務要職,後宮裏哪裏有寶貝,他還不是熟門熟路?
然而這眼神剛剛投到德九身上,立即一個士兵從人堆兒裏走了出來,斜睨著德九,餘光掃了一眼穀謠和張苔姣,冷聲質問:“既然你是德公公,那這兩個人定也不是俗輩,我問你,哪個是張苔姣?”
這話一問,德九與穀謠皆是打了個激靈,餘光掃到張苔姣,隻見張苔姣先是僵住,隨後在眾士兵充滿探究意味的眼神下身子開始劇烈的顫抖!
穀謠剛要開口,張苔姣見狀連忙尖聲叫道:“她,她是張苔姣!”說著,她一手指著穀謠衝著眾士兵道:“她就是,她是!”
她想起方才德九的一席話,電光火石之間她想了很多,想她當眾逃婚害得魯蕁顏麵盡失之景,想到她一劍挑死白羽時,魯蕁得訊卻置若罔聞,想到自己因為向屠姒投誠,拒絕了詔命夫人的稱號時,屠姒賜她的第一美人,再看到這些士兵饞涎欲滴的樣子,她心神懼震!
穀謠怔了,那些士兵說了什麼,她全都再聽不見,隻一眨不眨的盯著張苔姣,目光從不可置信到雙淚盈眶,再到最後一寸一寸的冷下去。張苔姣卻始終不曾與她對視,隻是一直指著她,反複強調她就是張苔姣。
德九也怔了,看著穀謠的樣子隻覺胸口震痛,不忍再讓她承受,就在他欲要揭穿的時候,穀謠卻極為默契,與德九合作多年,默契早已形成,她轉過頭來望向德九,那萬念懼灰的眼神讓德九張著的口,最終閉上。
穀謠的眼神說明了一切,她不需要德九揭穿。
那些士兵眼神一亮,卻後而麵有疑慮:“傳聞張苔姣是個美人胚子,怎的竟是如此普通的貨色?照我看,倒還不如你。”那士兵說著便看向張苔姣,張苔姣一震:“不是的,她隻是受傷了,一路奔跑沾了塵,她是這宮裏最美的人,不然怎能堪當第一美人呢!”
穀謠閉了閉眼,可這一閉,卻再也不想睜開,她撫上德九遞來的手臂,再無顫抖,推了個笑意向眾士兵行了個淺禮:“我就是張苔姣,不然德公公怎麼會對我如此照顧,這個時候都守在身邊。”
德九在一旁聽著,心如刀絞,悄悄的順手遞給穀謠一個丸子,再抬頭笑的時候,眼裏卻淚光盈盈:“正是,我身邊的這位,便是第一夫人,張苔姣。”
士兵中發出冷哼聲,顯然是‘不過如此’。
穀謠手中捏著丸子,胸口開始劇烈的疼痛,士兵中有人上前:“那這位姐姐,您就且留在此處靜候安排,我們這就帶第一夫人走了。”
張苔姣連忙推笑:“去吧去吧。”
穀謠再無痛覺,心被掏空了,還能有什麼感覺?
她欠曹玉一家人的,終於還清了。
扶著德九的手臂剛剛行到外殿,那些士兵便立即一臉的肅色,沉聲道:“姣兒姑娘,陛下請您跟隨屬下前去禦園,謠姑娘已在禦園靜候,避過宮變,再接你們二人出來。”
穀謠一震,被接連的變化壓的失了神,一口腥血上湧,兩眼已模糊,隻想著快點解釋清楚,卻再也沒撐住,昏厥過去。
那些士兵見狀連忙欲要上前,卻又急止,看著德九沉聲道:“有勞德公公,現在宮中混亂,還請快移去禦園為妥。”
德九點頭稱是,那些士兵如潮退向遲昭宮後殿,德九望著那個方向,久久不曾移動,最終,在後殿發出一聲女子的尖叫聲之後,他抱起穀謠,再也不回頭。
不知是出於顛簸又或是意念,幾番震蕩之下穀謠在德九懷中悠悠醒轉,雙眼卻無論如何都抬不起來,隻半昏迷半清醒的強撐著勉力感覺到德九似是將自己交到了另一個懷抱。她竭力睜眼去看,卻隻看到一片黑紗。
她顧念著張苔姣的狀況,拚命的想要掙脫下地,卻也隻是途勞,這時突然感覺有目光注視,穀謠迷糊之中轉過頭去。
逆光之下,那人翻身下馬,將服著身,一身浴血。
可那人卻站在馬側再不上前,穀謠隻覺兩眼酸痛,再也壓抑不下心底的沉痛呼喊出來,可那聲音也隻是宛如蚊呐,輕到風一吹就散了:“雁笙,我對不起你……”
那人似乎並未能聽見,事實上連穀謠自己也聽不見遊絲一般的聲音,隻有眼淚不停不往外洶湧,不受控製的叫囂著衝出眼眶。
“其實是你,從來都不相信我做得到。”那人的聲音宛如從九天之上轟然劈斬而下,直直的斬到她的心底,那無喜無悲的聲音,隻讓她心痛如絞,痛得仿佛隨時就會支撐不住就此死去。
風起,抱著她的男子見狀不忍,抬手摁向她的脖頸,語聲輕柔似溫棉,讓她難以支撐疲憊,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