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東牆外殘塔依舊 癡少年難上高樓(2 / 3)

小雲搖了搖頭道:“穿雲腳是打鬥的招式,摔角時不能使的,我要是接不下你的鐵靠山,在摔角上這輩子都比不過你!”

鐵牛知道小雲個性堅韌,說出的話便一定要做到,當下皺了皺眉,隻得道:“就依你,那就來吧!不過先說好了,比過之後,我就得吃東西,再不和你鬧了!”

小雲點了點頭,鐵牛見狀這才提步上前,一時二位少年又對立在一處,雙手前探勾住對方肩膀,身體相拒不過一尺幾寸。

“這可來了!”鐵牛一個沉聲,瞬時裏隻見自其足下、腰腿乃至手臂與脖頸都如同染了血一樣的赤紅。

全身上下的筋肉與氣力仿佛都在這一刻凝絞而起,直到傳至鐵牛右肩,但見他肩頭一晃,竟在尺寸之間發力,鐵肩如同山嶽一般向了小雲撞來。

所謂一力降十巧,小雲縱然身體輕靈過鐵牛數倍,可此刻他二人扭絞於一處,麵對這樣的巨力與衝撞依舊躲閃不開。

當下他使出渾身解數勉強錯步讓開一線,避開了對方鐵肩七分力道,而僅餘下的三分,也將少年人如同一個沙包撞地高高揚起,撲通一聲摔在了身後江水裏。

要知鐵牛天授神力,又為至孝,自九歲起便在沅江碼頭上做背夫養家無一日不在江邊行走。八年下來,硬是練成這一手絕活,縱然隻是方寸之間,也可聚起全身力道渾勁於肩頭撞出。

如今他單臂便有近千斤之力,這集全身力氣崩勁於一點的絕藝一旦施出,說有數千斤的力道也是綽綽有餘。這還隻是他未習功法之前,待日後苦練絕藝,行走江湖,一記“鐵靠山”可謂名震大江南北,無人不曉!

小雲落水後翻身一擰,便將身體翻直,他水性精熟,當下踩水浮於水麵,僅至膝蓋以下,幾乎是踏著浪走回的岸邊。

等他上岸時,鐵牛早坐倒在火塘邊,試著將鍋裏燒好的江鮮撈出。卻為湯水太燙,好一會兒才撈出一隻江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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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看著好笑,走進火塘邊,竟不怕燙,一伸手便自熱滾滾的鐵鍋中撈取出四五隻螃蟹與十餘尾江蝦,丟在一旁幾片殘破的琉璃瓦下。

鐵牛肚餓,嫌螃蟹吃食麻煩,伸手來揀瓦上的江蝦,卻被小雲一掌拍落。未想鐵牛那般有力的鐵掌竟然不敵,忙縮了回去抖著手一麵護痛。

一麵笑道:“你這家夥就這一點不好,吃什麼都這麼大講究,我早起至今已有兩個時辰沒有一粒米落肚,先給我一顆蝦仁嚐一嚐又怎樣?”

小雲笑道:“這是我父親留下的壞習慣。再說你母親和妹妹那裏,我已請人送了午飯過去,今日你就賣給我了,慢一點吃又何妨?”

說著,端起塘邊的黃酒,隻一掌便將壇口的卦泥拍的盡碎,遞給了鐵牛。

鐵牛打鬥了半日,又累又餓又渴,看了壇子裏的酒一眼,仰頭就是喝了一大口。他為家貧不常飲酒,又是空腹,加著那林家鋪子的黃酒遠近有名的香醇有力,隻瞬間功夫便紅了一張炭臉。

而再看小雲此刻卻是不緊不慢的自殘垣下找出各色調料,先搗了蒜,後切了薑,頃了些醋,加了點自製的醬料。

最後又添了一丁點料酒,雖隻粗粗調了一碗食蝦蟹的蘸料,卻是香氣撲鼻,聞著讓人止不住的牙根犯酸,大咽口水!

對麵鐵牛早等不急,見蘸料終於調好,劈手奪過,將手裏早已剝好的一尾江蝦拖入陶碗中。等起手時,赤紅的蝦身已飽蘸醬料,在中午陽光照耀下隻見紅筋綠肉煞是誘人。

鐵牛張開大口一口咬下,那蝦肉幾是連嚼都未嚼就滑入腹中,喉頭隻覺一陣甘美,引得少年人止不住讚道:“好鮮!”說著,兩手左右不絕,轉眼又是十幾尾大蝦落肚。

小雲在一旁見了譏笑道:“也沒見你這樣貪吃樣,可惜這火塘和鐵釜太不像樣子,不然倒可以煮鍋魚湯,那才叫鮮美!”

說時,手裏一麵遞過炊餅,一麵拾起插在沙土上剛剛醃好的魚,不緊不慢往火塘上烘焙。

鐵牛自幼家貧,常常食不裹腹,有的吃就已不錯,倒不是貪嘴好食之輩。隻是小雲家傳廚藝,自小做的一手好菜,便是這江上粗粗幾樣草魚野蝦也做的極是味美。

當下先接過炊餅,狠狠咬了一口,再見小雲手裏烤魚的動作,不由道:“等等!先說好,你別又像往日裏一樣烤個大半天,你有著耐心,我肚子可等不得!”說著,連聲催促。

小雲自小得父親傳授廚藝,對飲食頗有一些講究,可他今日還計算著有事要辦,加上鐵牛催促,心上無奈,隻得搖了搖頭,歎聲道:“就依你!”

說著,手掌一放,那本來還在火上焙烤的鮮魚已落在了火塘裏,頓時塘底未燒燼的炭灰沾滿了整個魚身。

鐵牛看了一驚,一旁看在眼裏的小雲搶先道:“怎麼?你嫌這炭灰不幹淨,糟賤了這魚嗎?”

被小雲說破心事,鐵牛點了點頭,隨又搖了搖了頭。鐵牛家裏貧寒,平日裏愛惜食物,一時間想起火塘裏炭灰都是被火燒幹淨的木柴,惹說髒可也算不上,隻是黑漆漆的看著叫人不舒服罷了!

他這裏猶豫,小雲已將魚叉提起,果然那魚肉最肥美一帶已沾了好些黑色炭灰,眼看著鮮嫩的魚肉被塗黑了,鐵牛多少有些肉痛。

不想小雲支手提起叉魚的竹片,連著三四個起落在火焰上翻滾,也不知他弄了手法,那魚肉上的黑炭灰竟然被點燃了,瞬時圍裹著魚肉燒成一粒火球,與塘火相較一紅一青甚是驚豔!

再看小雲翻手滾了幾滾,碧綠色的火焰居然越燒越旺,最後幾成了一副火把,而此刻鐵牛鼻下魚肉香氣則是越來越濃。

稍時小雲倒提掌中“魚火把”遞在鐵牛手裏時,火焰已然盡熄,留在鐵牛手裏已是一串燒烤的外焦裏嫩,熱氣蒸騰的烤魚!

鐵牛大口拖動,橫著撕了一大塊在嘴裏大嚼,直咬的滿嘴咯吱作響,

原來那烤魚的魚骨已在小雲強火催動下烤成脆骨,而魚皮也為烈火烘焙被烤熟的魚肉包卷了起來,看似吃的是烤魚,實際可算是一整張被卷起的魚肉卷。

和小雲相識多年,鐵牛還是第一次見小雲露了這一手,忍不住讚道:“妙啊!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早先若有這法子烤魚豈不是可省好些時間!”

說話間功夫,手裏烤魚已被他吃了有一多半,禁不住又是一陣讚美。

小雲聽了卻不見高興,苦笑道:“這不過是一點掌握燔火的小手段而已,我自幼練習,近日才剛掌握,倒不是以前故意浪費時間!”

鐵牛吐了吐舌頭,道:“依你的聰明還要花了十年才能掌握,這焙火的技巧可見絕不是小手段而已了!”

小雲歎聲道:“哪又怎麼樣?就是學的再精,也不過是個廚子罷了!”說著忍不住把眼望了一下身後的杜王鎮。

鐵牛與小雲自小一塊兒長大,自然是知道他誌向的,眼看夥伴氣苦,有心安慰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得轉過話題道:“好了,到現在你該可以和我說要找我幫什麼忙了吧!”

小雲點了點頭,雙手又提起了兩條鮮魚在火上烘焙,他先一時隻烤一條魚,可謂專心一致,現在兩手同時燒兩條魚,難度何止加了一倍,卻依舊見那魚叉在火焰間滾動自如,轉眼又是兩團碧火升起。

鐵牛見了,心上又是一驚,再看小雲眼神,就見對方眼底如抹了一片迷霧一樣的朦朧,過了好一會兒,才重重歎了一口氣道:“我今早去鐵雁門練武堂一趟,趕巧有一個農家少年也想拜師……。”

等小雲將今早所遇說完事,鐵牛也沉了聲道:“那你想怎麼幫他?”

小雲一麵將手裏再度烘焙好的魚肉遞給鐵牛,一麵皺著眉道:“我要你幫忙,找幾個碼頭上的夥計去一趟東場牛市!”

鐵牛雖然生的粗壯,心思卻不笨,聞聲就道:“那好,好歹我也先幫人家把牛要回來,說去就去,我這就走,免得那孩子要不回牛,還得在牛市討一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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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牛說著站起身要走,又將手裏炊餅撕了一半給小雲,剩餘的被他粗手一卷,夾了手裏兩尾烤魚,當做魚肉夾饃來吃。

小雲見狀笑道:“你先等一等,我還有事要找你商議,要牛隻是頭一樁,還有那馬員外的事也要著落呢!”

鐵牛聞聲皺眉道:“那我可沒這本事,聽說那馬員外遠近聞名的勢利心黑。我身邊雖有幾個夥計,但實話說‘窮不與富鬥’,那少年又是有田種的莊稼漢,總不能為了護他就叫他從此來碼頭上上工吧!”

小雲道:“這一層我也想到了,我倒是有一個法子,你看行不行?”

“什麼法子!”

小雲笑了道:“法子得在林家酒鋪上找!”說著,將自己打算與鐵牛說了一遍……。

聽完小雲交待,鐵牛憨憨一笑道:“想不到林老板還有這樣的來曆,那倒是要請他幫幫忙。這樣,你我兩個分頭行事,過一會兒我帶了那少年還有牛到林家鋪子來找你!”

小雲搖首道:“這不好,林四叔是有家有口的人,我們找他幫忙已是拖累他,何必再要大張聲勢地惹人耳目,給四叔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呢!還是隱蔽些好!”

鐵牛笑道:“還是你這家夥心思細,那就依你!看來這農家小子今天早上運氣雖不好,可事後卻遇上你這貴人,真可算是因禍得福呢!”

小雲苦笑道:“我哪裏能算是貴人!好了,你我還是分頭行事吧,不管事情成不成,半個時辰後我自會去找你!”說著,又自腰裏掏著一塊約莫一兩重的銀錠,遞給鐵牛。

“去的時候,別缺了禮數,買一份花燭點心帶去。免得日後牛販子與你們爭鬧!”

鐵牛掂了掂銀錠道:“買花燭點心也用不著這許多!”

小雲道:“你別忘了還有你幾個夥計,總不能白叫人跑一趟,剩下的就請他們喝點燒酒,吃幾斤紅燒肉嘛!”

鐵牛點了點頭,歎聲道:“還是你心細!唉,在這江邊上天天勞作,從日升忙到日落,我們這些挑夫卻終年連碗肉都吃不到,你別看你今天請他們,我這幾個夥計多半是要將肉帶回家給妻小吃的!”

小雲在沅江邊上常住,苦人苦日子是見慣了的,聽了鐵牛這番話,眼裏不由一黯,可世道艱難,又豈是自己一個身無絕技的小人物能改變的。

當下隻得一場長歎道:“就這樣,你先去,我隨後就到!”說著,二少年略將火塘收拾,轉眼各奔東西。

一炷香後,小雲出現在林家酒鋪門前。

林家酒鋪離著鐵雁門並不遠,不過百十米,但地處小巷深處,雖然釀有好酒,可生意卻算不得好。世人所謂酒香不怕巷子深,在此卻並不適用。

小雲來到酒店門前,見店門半閉不禁有些疑惑,再略打量,屋內似還點了燈,倒比屋外還要暢亮。

此刻已近正午,正該是上生意的時候,小店怎會關門不開業?

他和林家鋪子極是相熟,知道店裏老板娘這幾日為二女兒生產,到其婆家照顧女兒月子去了。林四老板是有名的怕老婆,哪敢趁著老婆不在家時躲懶?小雲心裏一陣奇怪。

他念著與鐵牛的約會,不敢再耽擱時間,徑直躥過半掩的店門,到了店內。

未知他就在他進店內的一瞬,就見眼前一暗,原本雪亮的小屋重又做了一片昏黃,耳旁則傳來一聲吟響,雖是極輕極淨,以小雲的耳力已能分辨出是刀劍歸鞘的聲響。

酒店林四老板昔日是鐵雁門弟子,小雲是知道的。可林老板因輩份低微,並不是上代鐵雁門門主親傳的入室弟子,小雲更是清楚。

所以他從沒有見過林老板舞槍弄棒,施展武藝,如今聽得這一聲金鳴,勾起少年人平日諸多疑問,連忙舉目往了小店中打量。

果然林老板此刻也正神色慌張地向了自己這麵打量,手裏則端著一支長近四尺的細長物事,為店裏昏暗,那物事又是黑色的,任是小雲展動目力也看不出個仔細。

見來的是小雲,林老板這才鬆了一口氣,隨手將掌中物擱在案台上。

小雲對他手裏東西正留了意,當下發覺那物事落在案板上時,竟是悄無一絲聲息,顯是輕巧無比,與其長大的外象殊不相類,瞬時間一連串的疑問在少年人的腦海裏升起。

“該死的,你這小家夥進店裏也不吱一聲,嚇的我還以為來了個白日闖的強盜呢!”林老板平日詼諧,便是對待年紀隻能做自己的孩子的小雲也是口無遮攔。

小雲來找林老板是想請他幫忙的,自然比平日格外的有禮教,當下抱拳施禮,將自己來由向林四說了個仔細。

聽完小雲一番話,林老板笑道:“我說怪道你小子一大早就從我這裏拿了壇好酒出去呢?原來是為了拉幫結派,好開山立碼頭呢!

哼,你想借我的名字去唬人馬員外,隻可惜如今金燕門裏能記得我林小四的人有幾個?你這可是找錯人了!”

說到這裏,林老板忽然臉色微變,仿佛覺著自己失言了,連忙回首道:“我說這位道長,我一時口快,說的可不是你,更不是我雲師兄!”

林老板一句話把他小雲嚇了一身冷汗,隻為他自進屋來,通屋裏隻見林老板一個人,不然他也不會將幫助鄉村少年一些私密話說出。

可隨著林老板扭頭一句交待,少年人這才發覺酒店櫃台前竟然還站著一個人。小雲向來對自己眼力有自信,夜裏行走連根針落在地上他都能找的出來,眼前這僅隻是有些昏暗的小店更是不在話下。

可讓少年人不能相信的事,的的確確有一位道長一直立在酒台跟前。隻在林老板開聲與那人說話時,那原本一絲人氣也無的人物仿佛是從昏黃的畫壁上跳脫出來一般!

當下就聽那道人向著林四老板道:“前輩何出此言!真真折煞弟子了!”說著便是深揖一躬,行禮比小雲還要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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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人一番禮敬又讓小雲大吃一驚,酒店林老板雖然為平日勞作辛苦,比同年紀的人顯得老成些,可實際年紀還不到五十。

而眼前道人須發皆白,少說也在七十開外,卻倒過來稱林老板前輩,這怎不叫人驚異!何況那道人一身清氣,外罩深衣直裰,足下青鞋白襪,幹淨的連腳底都不沾一點塵土。

再看他肩頭橫插著一對黑魚皮鞘長劍,綻青色的劍穗直垂脅下,隱隱然竟無風自揚,在昏暗的小酒店中,整個身子如塗了幻彩的人形燈籠,飄飄搖搖似浮於空中!

這樣的人物明明是畫上才有的仙人一流,哪裏能想到居然會敬稱混跡於市井的小酒店老板林四為前輩!

林老板此刻已知道人來曆,倒也不多客氣,聞聲隻打趣道:“道長客氣過了,您這麼說話,我倒不好意思拿你的東西了!”

道人在來之前已知道林老板為人心性,忙又恭聲道:“前輩這裏有客,弟子還有要務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告辭!”

林老板聽說他要走,臉色一變道:“別啊,你這麼急著就要走,我有話要問你,我雲師兄好些近況我還不知道呢!”

道人見林老板提及自家主人,頓時臉色一正,忙道:“林前輩不必憂急,依前輩方才一番交待,家主人不日多半也要來杜王鎮一趟。至時前輩盡可與主人敘舊,豈不比晚輩隨口亂道的周全!”

說完又是深揖一禮,倒身敬拜往了店門外退走,雖是倒步而行,腳下卻如抹了油一樣迅捷,林老板想留他,竟來不及。

奇怪的是道人路過小雲身邊時竟也謙謙一笑,目光閃爍似有他意,待小雲回首答禮時,道人已然消失在小店門首。

小雲年少好奇,連忙跟著追出店門外,卻哪裏有道人的影子!

轉首四望,隻見天邊似有一道金線直衝白雲深處,晃眼消散不見,一時間少年人心裏如被鐵錘重重打了一記,半日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