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雲回到店裏,就見林老板正忙著將原先手裏長大包袱藏在櫃台下,隻為那櫃台狹小,包袱又過長,一時間藏不住。當他發覺小雲滿臉疑惑望著自己,不免臉紅了紅。
忽又想起什麼,頓時又改了臉色笑罵道:“臭小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在這節骨眼上來我店裏,日後我雲師兄要是不來找我,我有的找你小子算賬!”
小雲不明其意,怪聲道:“林四叔這是什麼意思?你那位雲師兄又是個什麼人物?”
他心思靈巧,聽了先前林四與道長一番對答已知那“雲師兄”多半就是道爺的“主人”,所以大是有興趣。
林老板一時嘴快,露了口風,連忙換了話題道:“先不說這些,你小子的這件事,我怕是沒本事辦!
那馬員外什麼人物,就為我一句話就能放過人家?我當年就一金燕門裏誰都看不上的門外小徒弟,你要拿我的名字去唬人,這不說笑話嗎?”
小雲聽了林老板二次稱鐵雁門為“金燕門”,心裏一動,嘴裏卻道:“話不能這麼說,鐵雁門裏有的是欠您酒錢的弟子,您老人家隻要寫個貼子,指派幾個弟子替您跑一趟。
一來顯得您體麵,二來就算事情鬧穿了,也不傷您麵子,這不就得了!”
林老四也是刁滑的,聽小雲的話,馬上明白過來道:“哦,合著我寫貼子,我再派人去,這是全了我麵子。可這件事一辦,我老人家的裏子可就全沒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鐵雁門那些徒弟山吃海喝,霸著我多少酒錢沒算。前兩天我才給鄭大鈞那老東西一壇二十年女兒紅,這白賬才有些眉目,給你小子這一鬧,準得又沒影了!”
小雲笑了笑道:“四叔原來為的是這事,這好辦,那我回頭再給您準備一壇女兒紅就是!”
林老板自幼看著小雲長大,知道這孩子心性,說的出就做的到。
當時打住道:“別,你小子一個月在那爛碼頭上幫忙才不過一兩銀子,還要貼錢給人喝酒,到了手裏不過一吊多一點。我那女兒紅足足四兩,少說也是你半年的工錢。
你就是給了我,我老人家也沒那心腸收得下。這樣吧,最近我正好有樁事,過兩天等我想好了,再要你來幫忙。
你小子到時候要是不來幫忙,我回頭再發一個貼子給那姓馬的,拆了你小子的謊,全當我白辛苦一場!”
林老板素來詼諧,小雲是知道的,但林老板有事要自己幫忙,又是如此慎重其事,倒是從來沒有過的,少年人心上好奇,趕忙道:“四叔有什麼事要我幫忙,您就快說吧!”
林四笑道:“你小子先別急!要說這差事,的確是件苦差事,不過卻又應了你小子的心思。放心,四叔不會把你苦吃的,終究有你小子的好處就是!”
說著,也不理小雲追問。自酒台下掏出一堆字紙。
他開酒店,多少有些應酬。平日裏有些酒客附庸風雅,酒醉之後或落筆塗鴉,或寫貼子喚友,紙箋是少不了的。
當下林老板找了一張最精致的花紮,足足花了兩炷香的功夫,這才端端正正寫了一篇請馬員外容情的字樣。接著又摸出兩張白紙,大筆一揮,飛龍走鳳寫了兩行大字,一一交在小雲手裏。
“你把這兩樣東西,往鐵雁門裏一丟,這事兒頓把飯的功夫就能辦妥當!”
小雲不信道:“怎麼,四叔您這麼厲害,這貼子和字紙竟有這麼大功效?”說著,把那貼子和白紙展開來一看,不竟啞然失笑。
原來那給馬員外的貼子倒沒什麼稀奇,不過是借鐵雁門門麵請對方賣個麵子的俗套話。倒是白紙上的字功用很大,上寫著“梨花酒二斤,下酒菜四碟,過午不候!”十四個大字。
小雲算了算時辰,不禁道:“眼下差不多就是午時了,一個時辰就要鐵雁門的弟子來回一趟馬員外家,這怕是來不及吧!”
7
林四小眼睛一翻,道:“你管他呢!他鐵雁門裏有的是巡城馬,這幫小子自己會想辦法偷了馬去的。
到時候心急火燎的一陣趕路,等到了馬員外家又急切切想著回來,必然口氣生硬,還不知道跟人家胡說八道些什麼,這不是更顯咱們勢派不是!”
聽了林老板一句真言,小雲佩服的幾乎五體投地,連忙拿著字貼前往鐵雁門。果然一幫弟子見了字樣,瞬時鬧成一團,當下就騎了四五匹快馬熱火朝天地往了城外馬員外府上趕去……。
等小雲再來到牛市上時,恰逢鐵牛與幾位挑夫兄弟護著赤腳少年出來。後麵還跟著七八個牛販,手裏捧著鐵牛的花燭糕點,滿臉皆是不忿,但因懼畏鐵牛武勇,不敢過份近前。
小雲見狀,想著今日事不能全由鐵牛一人承擔,不然日後與這些牛販生了仇隙,到底惹厭。連忙上前,裝出親熱,將赤腳少年與鐵牛迎住,一麵慰問,一麵抽空與牛販們打招呼。
眾牛販有認得小雲的,知道他是鐵雁門江邊碼頭的小夥計。
平日常在唐主薄麵前行走,為人機靈、辦事得體,加著他人物清俊,立在人群中自骨子裏就透著與眾不同,由不得眾牛販不另眼相看。想著鐵雁門在當地勢大,牛販們再無意得罪,隻得悻悻而退。
見眾牛販走了,小雲這才鬆了一口氣。將拴牛的草繩交與赤腳少年道:“從今往後,這城裏你盡量少來,即便要來鐵雁門與牛市你也不要再經過!
你家與馬員外的事,已有人幫你主持化解,要是日後還有糾纏,你就前往林家酒鋪來尋我!”
說著,又自懷裏取出一包鐵雁門自製,效用甚佳的跌打藥給赤腳少年,囑咐他帶回家給其受了傷的老父親敷用。
赤腳少年聽著隻覺身在雲裏霧裏,不知怎麼就前後一會功夫,便先後有人幫自己這麼大的忙,不但把寶貝耕牛要回,自己家裏的一場禍事避免,就連父親的醫藥都有了著落。
一時間呆在當場不知說什麼是好,最後還是鐵牛領了他一路送到城門外,少年人這才失魂落魄的回去了!
接下來,小雲推說家裏有事,沒有與鐵牛和眾挑夫夥計一同吃中飯,一徑地回到了家裏。
小雲的家離鐵雁門很近,與林家酒鋪同屬一條小巷,家裏隻有他一個人獨住。可當回到家門口時,卻發覺大門是暢開著的,而房裏不時傳來婦人的咒罵聲。
小雲聞聲伸了伸舌頭,趕緊回到自家小院,果然正有一位上了年紀的婦人拿著掃帚在打掃院落。
當婦人發覺“小雲”後,忙指著他罵道:“我說鳴雲啊,你怎麼越來越懶了,這地不掃,衣服不洗,連隔夜的鍋也不涮!”
鳴雲緊趕兩步上前先搬了張椅子請婦人坐下,後搶過婦人手裏掃帚,一麵打掃,一麵回道:“姑姑,這地不是我不掃,這兩天是花季,早晨我才剛掃過,可現在又落了一地花瓣;
衣服也不是我不洗,也是我今早兒練了功汗濕才換下的,準備回了家再洗;這鍋嘛,是早起的飯還沒吃完,剩下了,所以才沒打理!”
婦人已打掃了大半日,身上疲累,當下一邊捶著腰,一邊罵道:“早就和你說了這武功有什麼好練的,你非要天不亮就開始練。
你看看你,現在都練成什麼樣子,邋遢成這樣!你都十八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似的,要姑姑我操心!”
鳴雲看了看身上,不解道:“我怎麼了,挺好的啊?也沒見怎麼邋遢來著!”
姑姑聽了跳起來罵道:“你還敢跟我強嘴,你看你衣服上的土,還有身上的汗,到今天這鐵雁門裏到你都沒能拜上師父,你這孩子到底尋思些什麼?
你姐姐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已經給我懷上外孫子了。可你倒好,十八歲的人了,除了整天價耍猴拳,什麼都不會。文不成、武不成,又不會什麼正經手藝,趕明兒哪家姑娘會看上你!”
鳴雲訕訕笑道:“姑姑您就別管我了,再說我現在不是在碼頭上幫工嗎?一個月也多少有些工錢。”
“我呸,我不管你,除非我娘家不姓周!你爹也不是我親弟弟!哎,你爹就是個糊塗蟲,死的又早,什麼沒把你教會,就教你愛練個武。
還有你在那碼頭上幫什麼忙?一個月還不到一兩銀子,簡直和白幹一樣!也虧那些鐵雁門的師傅們好意思整天見人就誇自己鐵雁門待人厚道,還是什麼名門正派,唬誰呢?
我跟你說,我們周家就你一個男丁,要是再由著你性子這麼瞎折騰準得絕後!先說好,這個月我就給你找媒婆幫你說親,到時候你要是半路再逃跑,我可跟你沒完!”
聽姑姑這麼一說,周鳴雲嚇了一跳,忙擺了手道:“別啊!姑姑,我到今才整十七,哪有這麼早就娶親的,再說我們家窮,找個姑娘回來,不是委屈了人家嗎?”
周大姑指著周鳴雲罵道:“臭小子別給我耍滑頭,你以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就是想到外麵世界去跑,整天就不安心在家裏!
哼,姑姑我就是要給你娶個媳婦,等過上一年半載有了娃娃,你這孩子的心就給栓住了,我看你到時候還有心思出去瘋狂?再說,咱們周家就你一個單傳,你不早點成親傳宗接代,你想氣死我啊!”
看到姑姑越說越氣,周鳴雲不敢再多分辯,隻能小聲嘀咕道:“可我到底才十七,哪能這麼早成親,這不得惹人笑話嗎?”
“誰敢笑話我周大姑,我看他敢!還有你小子怎麼總說自己十七?男子漢就會扯謊,好意思嗎?不錯,你生日是小,臘月二十八,可到底也是壬辰年生的,明明已經虛十八了。”
說到這裏,婦人臉色一變,不由自主道:“我至今還記得你出生那年那場大雪!唉,天底下竟有這麼狠心的……。”
話說了一半,婦人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忙打住。再看周鳴雲,見少年雖然一臉期盼看著自己,卻終究沒有開口問詢什麼。稍時又垂下頭,加意揮動自己手裏掃帚,隻默默地掃起地來。
8
看著侄兒滿腹心事,偏又一言不發,周大姑心自軟了,柔聲道:“鳴雲啊,你爹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得意的事,可我知道他這輩子最得意的就是生了你這個兒子!
放眼看去,咱杜王鎮哪家孩子長的有你好!你人聰明,能吃苦,心底又好,學什麼不成?非要學武!姑姑如今已老了,聽姑姑的話,別學那些打打殺殺的,姑姑還等著你給我養老送終呢!”
周鳴雲自小是被姑姑帶大的,雖說周大姑平日對他嚴厲些,卻實是情同母子,如今一向爭強好勝的姑姑語重心長叮囑他,登時眼中一熱。
隻得咬著牙道:“那就再看看吧!總得人家願意,我也能得看上才行!”
聽了這話,周大姑立時來了精神,樂道:“我就知道你小子年紀大了,心思也活動了,放心!姑姑一定給你找個漂亮媳婦,不然也配不上你不是!”
周鳴雲是一時敷衍,壓根沒往娶新媳婦那麵想。隻是周大姑此時拿著了他話柄,哪裏還理這些,當時眉開眼笑地在一旁和他商議哪家姑娘模樣好,能持家。
被姑姑纏的沒法兒,周鳴雲隻好借故自己在碼頭上幫工,出了一身汗,得趕緊再洗個澡。這倒把周大姑提醒,說自己已經幫他把洗澡水燒好了,要他趕緊去洗。
周鳴雲自幼在周大姑調教下養成愛潔淨的習慣,再加上他父親在日時因好武,家宅雖不大,卻有一間專供洗澡的浴室,裏麵池水火灶皆俱,很是方便。
當下等周鳴雲洗完了澡出來,就見廚房裏飯已做好,兩樣小菜也在灶頭上熱著,而周大姑人卻已走了。
見了灶上飯菜,周鳴雲心上一熱,並沒有急著吃飯,而是走到了擺滿了兵器與石鎖、石鈴的小院中。
周家小院占地不廣,不過兩丈見方,但修整的極是平整,一半地麵是由又粗又重的長條城磚鋪就,放著練武的器械,牆角還堆著百來塊城磚似是為了修地預備的。
奇怪的距離牆角三尺,立著一根約一尺粗細四尺來高的柱子,留心查看竟是熟銅做的,僅照露出地麵的尺寸測算便足有數百斤,通體渾青立在牆角黑森森的顯得格外沉重。
另一半地麵側是平整的青草地,想來是平日裏與鐵牛練習摔角的所在。
周鳴雲的父親當年是遠近聞名的武癡,終年隻想著習武,把個原本祖上留下的小小家業敗的所剩無幾。
為了練武,鳴雲父親甚至於舉家搬到了自己姐姐婆家所在的杜王鎮,為的就是想拜在鎮上鐵雁門下習拳術。
但卻苦於天資有限,掌門人不收他,直至一輩子學無所成,隻不過四十歲就早早下了世,留下周鳴雲孤獨渡日。
與自己父親不同,周鳴雲的天資遠遠超過其父,他也遵照自己父親的遺願,想拜入鐵雁門習武。
可不知道為什麼,資質絕佳的他,竟至今沒有能成為鐵雁門弟子,以至到如今所學的不過是習武人士最最粗淺的幾式長拳而已。看著自己即將成人,習武之路還是一無所著,少年人心中急切可想而知。
當下思索到苦處,提起架上一口單刀,勁力透處把那單刀抖的筆直,刀鋒嗡嗡作響頗有聲勢,可少年人技僅於此,連個正經刀法都沒有,隻能望刀興歎。
回首又望著牆角銅柱,鳴雲身子一晃便待上前,可腳下才剛提起,少年人旋又改了主意,長歎一聲,轉身往了室內走去。
等鳴雲來到自己臥房,就見板床上下都是各色書藉,周鳴雲父親曾聽人說,想要修習高深的內功,不隻要下死功夫練武,也要花心思修文。
所以買了不少書藉在家裏,但卻隻是為了習武運用,所以家裏什麼樣兒的書都有,道德經、易經有,論語、詩經也有,就連西廂記一類的淫詞豔曲他也不管不顧照搬回了家來。
周鳴雲天性聰明,一概讀了個飽,他父親從沒有想過讓他讀書入仕,這書是讀了,學卻沒有進,隻在私塾學了三年認得幾個字就又讓周鳴雲啟始練武。如此一來,又是兩頭不到岸,一無所成。
看著滿眼荒唐,想著姑姑如此照顧,一時間少年人心思浮動,心裏想著幹脆就聽了姑姑的話,在杜王鎮娶妻生子,再不做那虛無飄渺的江湖夢了!
周鳴雲心情煩悶,當日下午便留在家中悶坐,到了第二天才前往江邊碼頭上工。因告了一天假,鳴雲一大早就到了碼頭上。
他滿以為自己來的早,碼頭上該沒有多少人物。不料等到碼頭上,隻是江岸上站滿了鐵雁門的弟子,個個神情肅穆、不苟言笑。
數十人排的整整齊齊直挺挺立在碼頭水岸上,身上穿的都是玄青一色的練武校服,隻為首五六個人式樣不同。
見氣象不對,少年人隔著老遠便駐了腳步,定睛細看。
發覺那為首的五六人中有鐵雁門內長一輩的師叔鄭大鈞、楊世宏。另外四名年輕弟子,除了鄭大鈞侄兒鄭環、鄭佩外,赫然是鐵雁門掌門與二師伯的門人魏恭良、朱光輔。
周鳴雲想拜入鐵雁門不隻一日,對門中情形自然打聽的不少。
知道魏、朱兩人是鐵雁門長弟子,雖是年紀比鄭氏兄弟還要小一些,一身武藝卻是掌門與掌門師兄二師伯朱凱舉親傳。
平日裏從沒有見這二人露過武藝,但門內弟子都在傳聞這二人武藝高的驚人,比同為入室弟子的鄭環、鄭佩強出不知多少。
傳聞中更有言兩人內外功夫已近一流,論理早可以獨自行走江湖。為掌門人與朱師伯各自栽培,一心想讓自己的得意門人修成劍俠一流人物,所以至今還在門下深造,沒有外放。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傳言,隻為鐵雁門門規森嚴,非是親傳弟子,不能授門內絕藝,鐵雁門一班外室弟子對這樣的門規早是深惡痛絕。
可人都有向高之心,越是掌門前輩不肯親授武藝,越是容易把門內功夫往高深做想。是故到了後來,魏、朱二人幾成了門內的傳說。加之二人向來少在人前走動,越發添了神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