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3節 生命的破裂處是靈魂的出口(1 / 2)

因為寫出《岡底斯的誘惑》等小說,小說家馬原成為中國先鋒小說的代表人物。再後來,馬原不寫小說了。馬原說,1988年他寫小說,狀態還不錯,從1989年起,他突然發現自己寫不了小說了。至於什麼原因,他也沒解釋,好像有天某尊神突然把他的主神經抽掉了,在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就寫不出來了,寫小說的能力丟得那麼突如其來,正如它來的時候那麼突如其來。他的手在,眼睛也在,可就是寫不出來小說了。我知道,那是因為馬原對自己要求太高,他得寫出讓自己看著就咧嘴高興或痛哭流涕的小說才成,不然就不如不寫。

20年,一晃就過了,當年的帥哥馬原現在變成了帥大叔。

不寫小說的馬原,也就是馬原自己所說的“前小說家”馬原,這20年,幹過不少事情。他做電視,開公司,當教授。他當教授的時候給學生們講經典的文學大師的經典文字,他的這些教授內容出了一本書,叫《閱讀大師》。這本書我認真地讀過,在裏麵學習到不少好東西。他還試圖拍過電視,為此去西藏拍了四年,最後他拍的這些東西連皮帶肉地擱在了倉庫裏麵。馬原好像還搗持過房地產一類的東西,不知收成怎麼樣。這20年,前小說家馬原幹了各種事,多是有始無終。最讓我傷感的是馬原與皮皮的離婚。那是在1981年。我那麼喜歡皮皮,這個寫出了很多優秀小說的女作家,覺得皮皮和馬原真是合適,外在養眼,靈魂的搭配也養眼,擱一起就覺得舒服。可是,我以為他們應該好到底,這樣美好的想法是沒有用的,他們很年輕的時候就分開了。愛情真是個令人咋舌的事情,情色外邊的人根本沒有辦法看清楚。離開皮皮17年,馬原找到了他的小愛人,一個叫李小花的女人,好像是個運動員。他們剛相愛,馬原就被查出患了肺疾,這疾,是很重的那種疾,重到關乎生死。馬原不想連累李小花,想分手。李小花不怕被馬原連累,就是不分手。他們結婚了,有了孩子。馬原的朋友說,李小花是馬原的天使,她簡單、透明、大氣。

馬原說,這20年,他沒有一刻不想回來。回來,就是回到小說裏麵。寫小說是馬原安身立命的手藝,他在把它丟了20年後又撿回來了,對手藝人來說,操持自己的手藝無疑是件開心事,就等於,把自己的魂安置在自己的命裏。這幾年,他寫出了一本小說叫《牛鬼蛇神》。小說寫了兩個男人的故事,他把這兩個孩子的串聯起來寫成了中國式的哈克貝利·費恩曆險記。許多關於人類及與人類相伴的神秘力量的故事,馬原把它們有效地安置在小說裏。這是他對人與自然、人與神秘力量關係的思考。生命中許多神跡讓他景仰,他在造物的偉大麵前選擇了臣服了。

在療治肺疾的過程中,連續的肺穿刺讓馬原受不住,他中斷了治療。他說,不管上帝給他多少時間,他要好好地活。這一個階段,他想了很多,生與死,愛與癌。他以為,癌其實不想讓他死,他是癌的承載物,他死了,癌也死了,癌也是生命,想活。他不再以殺死癌的方式去療治自己,那樣的話好細胞也被殺死。

死亡的危機讓馬原把更深刻的思考放置於小說中。過去,他一直提倡把哲學和思考趕出小說,現在他卻主動靠近哲學。疾病讓人麵對的不是痊愈,而是生和死的雙向選擇。這個時候,一個普通人都會直麵生死哲學與宗教。小說家馬原更是在小說中直麵自己的生與死,直麵天堂與地獄、升騰與墜落。馬原這一次讓自己的小說回到了他曾經在小說中所摒棄的哲學之中。《牛鬼蛇神》回到了著名的哲學三問之中: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裏來?到哪裏去?他甚至把這部小說設置了一個特殊的安排,他在每一卷裏麵都設置了第0章,這第0章就是那些馬原描述的那些不直觀的、絕對的、形而上的部分。

我讀過台灣靈性導師餘德慧所著《生死學十四講》。這本書使我極度震動。餘德慧先生曾持續在花蓮慈濟醫院擔任義工,接觸臨終病人,親證生死,既體會到身體的一步步毀敗對人們心理的撞擊,同時也見證到人們身上的靈性之光,如何在世俗事物的剝落之後幽然顯現。這是一記無可逃避的生命棒喝,他讓我們了解死亡的細微過程,為的是讓我們了解生命,如何真正活好死亡前的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