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了很長的時間以為一個人若想活得好是有條件的,這些條件是要有錢,要有才,要有地位,要漂亮,有愛情。然後才有可能過滋潤的日子。從學生時代,我就為我未來的好生活所需要的這些條件去努力。我好好學習,確立事業心。我把掙來的錢很大比例地花在衣飾上,讓自己年輕漂亮;我開始計劃著攢錢,讓銀行折子上的數字日益累加,以便到了一定年齡達到什麼數字。我要不比任何人差,如果別人能當成先進工作者,我也應該能;別人寫的東西比我好,我就覺得我也要寫成超過這個樣子的文字。這樣的日子過得是慌亂的,我的心思全部用在外部世界上,未經整理的內心必定像個管理不住的野獸,它想怎麼撒野就怎麼撒野。我的心是它撒野的戰場。
我是長到足夠老的時候,才知道這樣的日子上哪裏可能活得好?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還能活成什麼樣子?
付出了生命的一天又一天,付出自己青春華年,付出大量的迷惘和焦慮,得到一點錢,可以衣食無憂;得到一點才可以揮灑文字。可是,依然不知道活得好是怎麼回事兒,依然不得不在“我是誰”、“我要到哪裏去”的追問中活著,活得顛三倒四。後來知道了,就算得到世界上最尖端的外部條件,這麼一種活法,活得好依然是一件無法掌握的事情。
對生命和生活產生這樣的質疑,活著的生命已經耗盡了一半。為了對得起剩下的另一半活著的時間,我必須止住自己過去的活法。
重新給自己製定“活得好”的條件:獻給自己好心情;過緩慢的生活,等一等自己的靈魂;掙下生存需要的錢,然後把大把的時間用來“虛度”人生;不羨慕任何他者;誰也沒有資格重要到把我的情緒敗壞;不把精力發散到外部世界中去,而讓它們回來,保護自己的內心;對別人,不抱怨,少評判,多體諒——都是和我一樣的紅塵中苦難的人,都是和我一樣的物欲橫流裏的難民。是的,如果我活得不好,不是別的條件沒有達成,不是任何人與事出了問題,而是自己的心出了問題。
我喜歡的作家夏榆說:不穩定的除了大地,還有我們自己。我們所看重所珍視的那些事物,很可能轉瞬之間就會消失,我們自己也可能會在某個時刻轉瞬消逝。這是我們在天地之間的位置,也是我們在天地之間的真實處境。女詩人李見心說:你隻要活著,隻要你活得足夠長,你就會失去你得到的一切。是的,能喪失的就讓它們喪失,比如熱枕,比如外部的一切,沒有什麼好可惜的。池莉還說,她四十歲以前積攢東西,四十歲以後往外扔東西。活著的條件一天一天在降低。其實,活著本身就是條件。生命給了我們什麼,就接受什麼。我們必須接受生活即將給予我們的一切。
是的,我們甚至要學會把走投無路當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