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
“好了。不打擾你了,一會叫小校把部屬的名錄給你拿來。我先走了。”
“好的。大人慢走。”
送走了陸斬嶽,元宗何坐在椅中,思考起來。現在宮中的形勢雖不甚明了,但由於近幾日接觸的都是核心人物,自己也總結出一個大概。楊國忠看來是一係的首腦,他所依恃的正是楊貴妃這個大靠山,從皇上對楊貴妃的態度來看,這個靠山的硬度應該是沒有問題。那就是說,楊國忠絕不會蠢到自毀長城,去行刺楊玉環對楊國忠有百害而無一利,這個人可以拋除在外了。
安祿山不知是否自成係統,因為還沒有看出他和誰人聯手,他的憑恃也是楊玉環,當然還有皇上。他能做楊玉環的幹兒子,證明兩人關係非比尋常。華陰縣馬車上讓他耿耿於懷的一幕,另一個人到底是不是安祿山,不是安祿山又是誰呢?他為什麼不敢公然露麵?而楊玉環對他明顯是很信任的感覺。在興慶宮楊玉環沒有為安祿山說一句話,可能是因為楊國忠的關係,也有可能是因為皇上,她怕什麼?不管隱情是什麼,做為一藩的大員,安祿山似乎都沒有殺楊玉環的必要。而且別人既然要將罪名加在他頭上,想必是個與他構怨的人。有沒有可能安祿山自己虛張聲勢,實際上還是他做的呢,隻是要嫁禍給別人?不對,這個法子太冒險,一不小心受害的反是自己,大家都說安祿山是聰明人,應當不會做這麼沒把握的事情。
還有太子,他依賴的是自己太子的身份,當然這個身份是需要皇上的認同的。那皇上的喜好對太子來說就至關重要了。廢太子瑛因何被廢,想必他應是心有餘悸。楊家的得勢對他一點好處也無,對於太子來說,行刺楊玉環並非不可為之事,隻是一旦發生,他的嫌疑未免太大了。皇上怎能不把這件事想到他的頭上去?太子縱使碌碌,手下的心腹也會勸阻他的。別人不說,這種事哥舒翰肯定會參與其中,以他的幹練,一定會阻止太子去做這種自殺似的行為。可見布置之人心思縝密,是想要收一個一石多鳥的效果。
還有三王。永王所說的支持至少表明起先三王與太子並非一係,不管三王之間如何協調,至少又出現一個陣營。三王之中以永王更形英偉,雖然外貌醜陋,但風姿颯然,自有令別人折服的氣度。但榮王一看也非等閑人物,言談間雍容自若,不知胸中又藏了幾多丘壑。延王看似紈絝,其實也是綿裏藏針,莫不是也想效當年楚莊,暗伏一飛衝天之計。不知道他們在朝臣中有什麼樣的勢力,但形勢一亂,他們絕對是受益者。同時扳倒楊家與太子,這中間出現的機會對很多人來說都極具誘惑。但三個人之間是個什麼形勢呢?這幾個王爺年紀都已不小,閱曆自是甚豐,每個人肯定都有自己的如意算盤。
還有那個胡人教主,不知是哪裏來的,明顯是有重大圖謀。如果是吐蕃人的話,那就不排除勾結朝臣,禍亂朝綱的可能,這樣的話,就跟之前的幾股勢力全無關係了。那他聯係的又是什麼人呢?起碼也該是個能夠參讚軍機要務的大員,至少該是吉溫這種級數。可朝中這樣的人物沒有一百也有幾十,查起來不過空費時日。還有那個女子,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很可能是宮中之人,至少也是緊要大臣家的女眷,雙方既各有圖謀,肯定不會出自一個女人的心胸膽識,必定有個男人在背後主使,他又是誰?還有一個阿雅,看來是教主的屬下,她怎麼出現在延王的宴會上的?不可能是延王的安排,除非他自己也不想活了,那麼是誰介紹給他的?他們為什麼要行刺太子?在那種情況下行刺甚是不智。第一,高手滿座,阿雅很難逃脫;第二,破壞了一石數鳥的態勢;第三,刺客乃異邦人,主使者易於追查。那麼說來,行刺貴妃又與這些人沒什麼幹係了?還有那個李輔國,這些人好象對他甚有興趣,他又是什麼背景?
穆天合昨日說是奉太仆丞嚴莊之命到青龍寺探訪三論宗名僧道慈,結果方到寺外便見一人自寺內掠出,故一直追到芙蓉苑。那這個教主和道慈又有什麼關係?一個是胡人一個是日本人,真是不知所以然。
好亂啊!元宗何搓搓腦袋,自己還沒算最大的叛邦南詔呢,閣羅鳳完全可以派人潛至長安附近行刺。還有那些種種自己還未了解的人物,可能性太多,就會失去目標,該怎麼辦呢?
元宗何“霍”的從椅上站起,不管了,就先從這個吐蕃的使團查起。
街使曹澮跪在下首,元宗何點了點頭,說道:“起來吧。剛才我所說的,可都記仔細了?”
“屬下已謹記在心,請都尉大人放心!”
“一定要以暗訪為主,不要因為我們的查緝,而給吐蕃的使團帶來什麼不必要的麻煩。沒必要不要讓典客署幫忙,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讓他們知道為好。下去吧!”
“是!”曹澮領命而去。
元宗何靠在椅上,心道曹澮此去,未必能偵知多少情況,自己也不能在府衙閑待。整理了一下衣裳,叫衛士將長史陶萬叫來。陶萬不知都尉何事相招,急急趕了過來。元宗何已經見過手下部屬,這個陶萬看起來還是比較精明,所以決定帶他走一趟。元宗何輕咳一聲,問道:“陶長史對佛家的這些東西好象很精通啊?”
“哪裏哪裏!屬下隻是對佛教小有所知,精通絕對談不上。大人過譽了!”
“不要說什麼過不過譽的,新昌坊的青龍寺你去過沒有?”
“回大人。屬下不僅去過,而且與上代主持善無畏大士的俗家弟子李華還是知交。”
“哦?那就給我說說善無畏和善議吧。”
“遵命!善無畏大士本是摩揭陀國人,他的先代出身刹帝利,因國難出奔烏荼,做了國王。大士十三歲就依父親佛手王的遺命即位,結果兄弟鬩於牆,大士遂禪位於兄,出家禮佛。後來大士在那爛陀寺,歸依寺內以禪、密著名的長老達磨鞠多,研習密教,受到鞠多的賞識,將總持瑜伽三密及諸印契完全傳授給他,得了灌頂,證得三昧。開元年間,大士曾主持青龍寺,後由現主持寶思繼任。大士佛法廣大,渡有情無邊。與金剛智、不空並稱‘開元三大士’,業已於開元二十三年圓寂了。有名的大興善寺沙門一行和保壽寺新羅國沙門玄超都是他的弟子。”
“看來還真是位有道高僧啊!”元宗何不自覺的說。
“可不是嗎!還有大人問及的善議來自東海之島日本。其師道慈大足元年來到我大唐,師從嘉祥吉藏再傳弟子元康研習三論,日本人稱:‘三論一宗從唐土傳入有三代傳:一慧灌僧正傳,二智藏僧正傳,三道慈律師傳’,後於開元六年返國。所以善議也慕我上國風華,渡海來唐,現下在青龍寺掛單已有年餘。由於有他在此,所以大多日本僧侶信徒都到青龍寺禮佛。”
元宗何點了點頭,心中已經有了計較。道:“既然你對他們了解這麼多,不如你陪我走一趟青龍寺吧。”
陶萬當然知道元宗何在緝查行刺貴妃的刺客,心下猶疑,問道:“大人不是懷疑青龍寺與刺客有染吧?那可是密宗真言流的聖地啊!”
元宗何“嗬嗬”一笑,道:“我說過要去查案嗎?本都尉也是向佛之人,想要參見兩位大士,交流一下佛法大義,應該無妨吧?”
“是。”陶萬作揖施禮,不再多話了。
青龍寺位於延興門內新昌坊,前身是靈感寺,建於隋開皇二年,景雲二年改名青龍寺。
推開山門,元宗何頓時生出一種身在化外的感覺。寺內參差植了幾株杏樹,微風中輕輕搖擺,似乎正與佛號呼應。不遠處殿閣矗立,雖然形單影孤,卻更顯寶刹莊嚴。偶爾會有沙門經過,卻隻是稽首微禮便擦肩而過,絕不多言。元宗何心下暗讚,這裏確是清修之地,若說此中藏汙納垢,自己便先不信了。
通報了一聲,沙門施禮道:“主持正在參課,請兩位施主到茶舍相候。”
奉上茶點,沙門唱了個喏,轉身出去了。陶萬對元宗何不報身份心中不解,問道:“大人為何不直陳身份?莫不是仍有微服之意?”
元宗何瞥了他一眼,道:“該問的問,不該問的不問,陶長史莫非已忘了為官之道?”
“是。”陶萬甚是惶恐,謝罪道:“屬下隻是心存寶刹,怕”
“怕我玷辱了這寶刹的尊嚴?”元宗何接過話頭,道:“本都尉行事自有分寸,陶長史不必多慮!”
“是!是!”這下陶萬倒是不敢說話了。
歇息了一會,沙門來知會,說是主持參課還須些時間,善議大士現下已從外麵回來了,一樣也是佛法深湛,問是否願意一見。元宗何看了陶萬一眼,自語道:“也好,那就先見見這位日本來的大士吧!”
禪房中,善議端坐,寶相莊嚴。看到元宗何二人進來,起身施禮,道:“二位施主遠來,貧僧這廂有禮了。”
兩人趕忙合掌還禮,道:“大士客氣了。”
三人坐定以後,善議上下打量了一下元宗何,緩緩道:“陶施主常禮本寺,與貧僧也是相熟,如今能陪侍這位施主前來,意態甚恭,如果貧僧所猜不謬,應該是信任的元都尉元大人吧!”
元宗何見他說完便展眉望著自己,心中竟有些莫名的慌亂。善議麵目清秀,看上去一派有道高僧的模樣,隻是望著善議的一雙瞳子,元宗何竟然身上生出少許寒意。元宗何手中暗捏了一個“大知感”,雖然他道行不深,但用這個“大知感”來內視自身卻沒有問題。這一內觀,卻把元宗何嚇了一跳,原來他內丹所蓄的真氣竟然蠢蠢欲動,本來應該是在內丹裏周行運轉,以保證氣機不滯。可現在真氣卻在旁溢,似乎內丹已然收束不住,要被什麼東西吸去似的。
似乎善議能夠察知“大知感”的力量,外力倏然而沒,真氣又恢複了常態。元宗何眨了眨眼睛,然而善議的神情卻沒有絲毫變化。善議稽首施禮,道:“請元施主見諒。貧僧隻道施主一意禮佛,本想探知施主‘三寶’所在,不想施主道家氣脈甚長,不小心牽動氣機,讓施主受驚了!”
元宗何心中更是驚訝,看來此人不光精擅佛法,恐怕武功一道也甚是精強。便道:“大士並未接觸身體,便可察知宗何氣脈根基,不知大士能否見告是何能為?”
微微一笑,善議道:“隻是‘三密用大’中的觀意密。這就是密宗所說的‘身密攝一切色法,語密攝一切音聲,意密攝一切心法。’”
“厲害!”元宗何不由讚道,“那這是一種武功嗎?”
“非也。‘三密’是淩駕於一切動作之上的意念,是密用,是一個人超越了自身極限所表現出來的另一種力量。”聽了善議的話,元宗何隱約的感受到了另一番天地,雖然玄幻,卻似乎能看到它那淩駕於任何武功之上的威力。
思索了一下,元宗何不解的問:“大士應該不是修習的三論宗嗎?怎麼對密宗心法也有所獲?”
“萬法歸一,至道無二嘛!我經年在密宗禪院清修,耳濡目染多少也體會一些。”
此時,沙門來報,主持有請施主移駕一敘。元宗何起身抱拳施禮,對善議道:“多謝大士教化,宗何受益匪淺,日後定當再來拜會。”
善議垂手微笑,送出門外,道:“再會!”一轉身,元宗何察覺到善議唇邊似乎透出了一股難以領會的笑意。
禪堂外,沙門對陶萬道:“主持請陶施主留步”。元宗何也不知這是何意,惟有告訴陶萬在門外相候就是了。
寶思長眉至頰,閉目盤坐在禪床之上。與善議相比,寶思給人一種老邁但神聖的感覺。
“施主請坐。”寶思並不睜眼,也沒有任何動作,坐在那裏沉靜的象一座雕塑。“施主乃道宗法脈,怎麼今日竟會來到老衲這密宗禪院?”
元宗何心內一凜,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怎麼又被人查出了氣脈所屬。
寶思似乎察覺了他的心意,微笑道:“‘三密’雖是密宗正法,但可以修得威淩霸道,也可以修得澹泊無味。‘三密觀者橫觀行者與本尊彼此涉入之觀法也。以吽字安置身口意,觀五股金剛加持,故名三密觀’。本宗‘意密’一旦修行大成,人未動而知其行,口未動而知其言,心未動而知其意。如果臨敵交鋒,施主試想會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