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了緩,永王看著太子道:“如今我等俱已無力與楊國忠抗衡,惟有太子手上還有些籌碼,如果我們不在此事上團結起來,共同支持太子的話,恐怕太子也難逃廢台子瑛的下場!”
太子聽到廢太子瑛的名字,猛的一抬頭。不錯,太子瑛的經曆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中書令張九齡那般力勸當不得女婿楊洄的幾句構陷,聖上這般軟弱到極點的耳根著實令人擔憂。不!太子心道,我不是太子瑛,也不是隸王琰,我是李亨,未來君臨大唐天下的九五至尊。
太子環視了一圈身周的數人,緩緩的說:“廢話我也不多說了,李亨的意思是推舉高仙芝將軍擔當統軍之職,不知吉侍郎有何看法?還有崔軍使,希望你能代表安郡王說說想法。”
崔乾祐看著眾人的目光均投向自己,知道他們事先恐怕早已達成協議,此刻所待的隻是安祿山而已。便拱手道:“乾祐不敢代表安公的意思,但安公與楊相如何,想必太子與幾位王爺也是清楚的,我想這件事上,安公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眾人均輕輕點頭。永王微睜二目瞄了一眼吉溫,緩聲道:“我想吉侍郎這裏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吉溫一旁點頭道:“吉溫權聽太子與王爺吩咐!”
榮王呷了口熱茶,對元宗何道:“元都尉新來乍到,是不是不清楚為什麼我等如此機密要事卻要邀你參加?”
元宗何忙點頭回道:“宗何正是心中不解。宗何官小位卑,不知為何幾位王爺見愛,不勝惶恐之至!”
太子輕咳一聲,道:“正是元都尉新來,我們怕都尉不自覺間墮入楊國忠彀中。都尉曾襄救貴妃,此刻正蒙聖上看重,負責稽查刺客。楊國忠勢必會借故親近都尉,以借都尉之手打壓異己。我們希望此會過後,都尉能稍明楊國忠的本性,做事依照自己判斷,不要成了他人手中殺人的兵刃!”
元宗何垂首示意,“宗何明白。”元宗何內心其實暗暗心驚,眼看著陣營不同的各人為了相同的目的聯起手來,即將展開的鬥爭中,不知將幾人流血,幾人喪身。
“好了!”太子擊掌道:“既然大家意見已經統一,我也不便久呆,這就回宮了,你們接著盡興吧!”說完起身出去。眾人皆躬身相送。
回到席上,依依仍在等候,看到元宗何回來,依依的熱情已經不在表現在身體上了,而是款款施禮,請他入座,接著斟了杯熱茶。元宗何喝了口茶水,輕聲問:“剛才有人提及李十郎,你可知是何等人物?”
依依此時已經習慣了他的無知,柔聲回道:“相公問奴家算是問對人了,場中的姐妹怕都沒有奴家知道的這麼清楚。”“哦”了一聲,元宗何接著道:“那說來聽聽。”
“李十郎就是楊相前任的右相李林甫。聽說此人無學術,說話也陋鄙的很,但是善於揣測聖意,不僅聖意,揣摩他人心思也極有一手。聽說安祿山風光之時滿朝獨懼此人,每次召見雖然隆冬也會讓安祿山汗透背襖。手下有人入朝回來,他總要問一聲‘十郎何如’。如果是好話就會喜不自勝,如果李相說‘安大夫需要檢點些了’,他就會錘床大叫‘這下我可沒命了’。依依雖對他也沒什麼好印象,但想到他整治安祿山的手段,真是令人神往!”
元宗何一笑曬道:“他這樣欺上瞞下,聖上就沒半點覺察嗎?”
“怎麼沒有!”依依道:“樂工李龜年就曾把這段故事排成舞蹈,演給皇上,皇上也不過是哈哈一笑罷了。”
元宗何無奈的搖了搖頭,看來皇上真的是昏聵了,開元中興的一世英主,看來已經不存在了。還是人們的期望太高,一個人不可能過於完美,皇上如此,李林甫如此,他元宗何也是如此。他真的有些茫然了,昆侖山上美麗的冰峰突然就變得如此遙遠,究竟是因為什麼?
終於曲終人散盡。
安撫了一下依依,元宗何站了起來。幾位王爺先行擺駕走了,高適從哥舒翰身後站起,躬身施禮。“大帥!達夫久未與子美相晤,今日機緣,請大帥恩準!”哥舒翰撚須微笑,點頭道:“本帥也知你們是多年好友,平素也難得相聚,這就去吧!”高適施禮告退,向候在一旁的杜甫走去。
各人打過招呼,崔乾祐仍與元宗何一同回府。路上,崔乾祐拍著元宗何的肩膀,笑著問道:“兄弟這初到長安的第一天,感受如何?”
元宗何沉吟片刻,一字字道:“舉步維艱,如履薄冰。”
“哈哈!”崔乾祐笑道:“不是吧?這隻是剛剛開始,後麵有你受的!”說罷,打馬疾馳向前。
長安的夜,燈火闌珊。通衢之側,集市不散。隨著“噠噠”的馬蹄,元宗何明白,伴著明天辰起的朝陽,一個全新的生活就要開始了。
正如沈炯所說:
長安好少年。
驄馬鐵連錢。
陳王裝腦勒。
晉後鑄金鞭。
步搖如飛燕。
寶劍似舒蓮。
去來新市側。
遨遊大道邊。
崔乾祐突然被小校叫了回去。元宗何隻能自己緩轡慢行,沿途瀏覽長安大街的風光。時間剛至人定,坊間依然有人在挑燈夜賣,吆喝聲雖然漸稀,但偶爾出現的麵攤卻照舊生意紅火。
突然一駕馬車從身後馳過,夜風輕拂,揚起了車窗的遮簾,借著月光,元宗何隱約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正是那個表演飛刀的阿雅麗絲。元宗何心下納罕,這麼晚了,她這麼匆忙的要到哪裏去呢?
馬車在街角轉過,瞬乎便沒了蹤影。想到那個胡種美女,元宗何倒是有心跟上去看個究竟,剛在手中捏了個“縮地訣”,猛然想起自己跨下還有一匹馬呢。這馬該怎麼處理呀?元宗何抖了抖韁繩,自語道:“馬兒啊馬兒,咱們怎生想個辦法,能一起去看看那個美女呢?”
正躊躇間,一旁房頂上一個人影倏忽閃過,奔著阿雅走的方向過去了。元宗何拍了拍馬首,笑道:“看見沒,登徒子可不止你我哦!”將馬寄存在左近的麵攤,走到無人的陰暗處,捏了一個“翔龍訣”,騰身上了屋頂,隨後又變為“縮地訣”,口中吐了個“疾”字,如飛奔去。
所謂捏訣,其實是因為金丹乃自身修真之氣,不能施之於外,需要以手指拿穴導出經脈。有些更需口吐真言,導引氣機。所以內丹雖易於培養,卻不象內力那樣使用自如。然而不會武功的人卻不易察覺,因為它們源頭雖則不同,表現卻是一樣的。
元宗何疾行了一會,漸漸感覺氣機失衡,知道是內丹開始萎縮了。道家內丹是采外氣為己用,自身卻非是活水源頭,不能生生不息。元宗何心下暗道不好,自己若是奔到內丹枯竭,重新集氣的話,別人豈不早沒影子了。可是現在又沒有別的辦法,隻有默禱他們能及早的停下來。
眼看著前麵的人過了慈恩寺,再往前就是曲江池了,但是那人依然沒有停下的意思。兩人前後一直奔入芙蓉苑中,芙蓉苑在秦時稱為“宜春下苑”,當時隻是離宮,隋唐時已把其作為皇家禁苑。元宗何初到長安並不知曉,於是也就跟著奔了進去。
芙蓉池邊,那人停下腳步。
元宗何此時已經累得夾衫盡濕,心裏罵道,真是倒黴,竟遇到個這麼能跑的,趕明兒把他薦給皇上,長安永濟估計一天他也到了,那些驛馬還不如殺了吃肉呢。那人穩了一下,忽然閃到一旁花叢中去了。元宗何不知發生了什麼狀況,捏了一個“躡行訣”向前走了幾步。
沿著池邊,慢慢走來一人,此人四十許的年紀,鷹鼻褐麵,一部虯髯,月光下麵目看得不是太真切。隻見此人在池旁站定,緩緩的盤膝坐在地上,一會就見一縷青氣在他掌心緩緩升起,越積越盛,待到升到鼻翼處卻不再升,仔細看時,原來卻是鼻孔正在慢慢將青氣吸入。待到將青氣完全納入鼻息,卻已經過了半個時辰。
元宗何剛想緩一口氣,忽聽旁邊有人說話:“恭喜教主,神功大成。”元宗何心道,什麼時候身邊來了個人物,自己竟然並不知道。
那教主語聲沉穩,不易辨識喜怒。“你這話可大不對心。恐怕你想的是本座終於開始修習這門邪功,天報之時,指日可待了吧!”
一個聲音惶恐道:“屬下不敢。教主已修成金身,不曆天劫,小小的修羅道怎麼能夠奈何教主?”這時元宗何已聽出這個聲音不是阿雅的,難道前麵那個人不是為了那件事才追蹤到此的?他心中疑惑不解,耳中就聽漏了兩句話。
“諒你也不敢!”是教主的聲音。“本座也是修習以後方知,這‘生生兩氣’功與傳言不盡相同,曆代教主不過是被傳說所誤,如果上尊能夠及早修煉,恐怕也就不至於到今天這步田地了。”
“是。這‘生生兩氣’玄妙無方,屬下等不甚了了,也就以訛傳訛了。”
“這些東西你不用管,隻要一心練好本教的‘造化刀’就可以了。本教武功博大精深,你剛入本教不要貪圖那些至高法門,能練好‘造化刀’已經夠你傲視中原了。”
“是!屬下定當心無旁騖,一意修煉‘造化刀’。請教主放心。”
“不說閑話了。那邊的事情辦得怎樣?”
“達達沒有得手。阿雅也失手了。”
“哼”教主冷哼一聲,顯得甚是不快。“都是廢物!難道這些事情都要本座親自去做嗎?”
“請教主息怒!阿雅雖然失手,卻意外的發現了那個人!”
“哦?他有沒有認出阿雅的身份?”
“好象沒有。教主以前好象提過他沒有見過本教的‘造化刀’。”
“不錯。他的功夫都是在那幾卷丹書上看的,他沒入過本教,也沒見過本教的弟子。”
“所以阿雅說,當時他應該是隻當成了尋常飛刀,因為阿雅注意了飛刀被擋飛後的去勢,似乎並沒有化去暗勁。”
“有別人注意到嗎?”
“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即使因為想要閃躲而注意的話,也會以為是那個人的手法。”
“那好,你負責注意那個人,伺機取回那幾卷丹書。至於達達,告訴阿雅,不行就除了他,不能因為他一個人暴露了我們的目的。一旦影響了主公的大業,你我可就要抱恨終生了。”
教主站了起來,似乎要走。那個聲音道:“教主不修習第二段了嗎?”
“哼”了一聲,教主道:“在這練第二段,我等著你來殺我嗎?”
隻聽見“咚咚”兩聲,似乎有人在磕頭。“教主這話實在太重,屬下真的是難以承擔!如果教主不放心屬下,那就請將屬下斃在當場!”
“你我都是聰明人,你在別人麵前裝裝樣子也就罷了。你加入本教是什麼目的,本座心中一清二楚,本座要從你那得到什麼,本座也不相信你就心裏沒數。你的手段本座早就見過,似你這樣的人本座怎能不加意防範。你不也在防備本座嗎?”頓了一頓。“還是少說廢話吧!本座剛行完小周天,現下的功力僅能自保。人是你招來的,怎麼處置還是你自己想辦法吧!你也不用問我到哪去,我走完大周天之前不會讓你發現行蹤的。”
元宗何躲在樹後,約莫教主已經走遠,剛將頭探出,便已被外麵的一幕驚呆了。
一個一身黑衣的女子,正快速的將雙手揚起,隨著她雙手的動作,兩臂周遭亮起一溜刀光。月色下,她就象一隻正在開屏的孔雀,妖豔而恐怖。隻見她雙臂疾速合攏,無數的刀光如同流星劃過長空,直向花叢射去。
此時,花叢中也是光影閃動,如同炸開了一個霹靂。劍光環舞如同一個圓球,裹著一人向女子飛去。
飛刀擊在劍圈上四下跳脫,然而女子雙手輕招,已在飛刀落地之前將飛刀悉數引回了手中。劍圈在前進途中不斷擴大,最後形成一條直線,如同一道閃電直擊而出。女人斜身倒地,同時手中飛刀脫手而出。一招發出,倏然而止。
兩人交錯身形,各自站定。使劍男子長劍斜指,大腿外側開了一道裂痕,絲絲鮮血正不斷溢出。女子左手捧在胸前,雖然剛才的一劍未能將她刺傷,但劍鋒犀利卻把她的胸衣給割開了。這樣男子雖然受傷,但女子這隻手卻等若廢物了。
女子恨恨的罵了聲“下流”。
男子冷然一笑道:“你我之間除非你棄刀投降,否則定是生死一戰,禮防之道在此已經不做數了。你要殺我,隻能放手一搏,你能殺了我,至於我看到什麼也就不重要了。”
女子寂然無聲,似乎正在思索如何應對。
元宗何突然從樹後冒了出來,高聲叫道:“萬萬不可,還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