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麵對這種燈紅酒綠的場合,元宗何真還有些不適。看著崔乾祐一把將一個官伎攬在懷裏,又搓又捏的,哪還有剛才那付侃侃而言,大義凜凜的樣子。陪侍元宗何的官伎倒是矜持,玉頸微低,含羞道:“奴家花牌叫做丁香,但奴家一看相公便知不是俗人,相公便喚奴家依依吧!”
元宗何看她垂下的頸後露出好大一截雪白的肌膚,不由得目中眩暈。好不容易拿住了樁,這依依又抬起頭來,一雙美目含情脈脈的凝注著元宗何。本來依依剛上來的時候,元宗何頭都沒敢抬,現在終於鼓足了勇氣看一眼,可巧她又正好抬起頭來,元宗何盯著依依胸前白花花的一片,感覺熱血突然都湧到了頭頂,似乎要從頭上所有的孔竅噴射出來一樣。
依依見他直勾勾的盯住自己的胸部,笑的更加燦爛了,身子便往元宗何身上輕輕靠去。元宗何如受雷擊,身子快速的向外一旋,險些讓依依栽到懷裏。崔乾祐在元宗何的背上大力的拍了一下,道:“兄弟,怎麼嫌這個成色不好?來,為兄與你換過。”
依依撒嬌的“唔”了一聲,緊緊裹住元宗何的手臂,上身輕晃道:“不要啊!相公。今晚依依就是相公的人,除了相公,依依誰也不陪!”
元宗何好半天沒緩過神來,半晌才故作沉穩的對崔乾祐道:“多承大哥美意,其實你也知道小弟修的是玄門正宗,麵對女色根本就是心如止水。換誰都是一樣!”
崔乾祐望著依依,道:“當著這麼漂亮的女孩你居然說出這種掃興的話。”突然伸手在元宗何鼻翼處輕輕一帶,舉到元宗何麵前道:“你剛才說什麼玄門正宗,又是什麼止水的,怎麼流鼻血了?”
“有嗎?”元宗何自己用手搽了一下,果然沾了點血痕,打了個哈哈道:“天氣幹燥,天氣幹燥!這裏麵又熱,難免的,難免的。嗬嗬!”
崔乾祐從元宗何肩頭探過頭來,嬉笑著問依依,“你摸他哪了?怎麼玄門正宗都叫你破了?你怎麼知道他罩門在哪的?哈哈!”
依依“呸”了他一聲,貼到元宗何身上一陣扭動,撅嘴撒嬌道:“相公,你看他多討厭啊!不要理他了。”元宗何感到依依的豐胸在自己臂上擠來擠去的,說不出的舒服與難受,趕忙伸手將她輕輕推開,道:“你再搞我就不止流鼻血了,不是非要我嘔血三升才行吧?”
耳邊傳來崔乾祐的哈哈大笑聲,依依狠狠瞪了他一眼,把手輕輕放到元宗何的大腿上,柔聲道:“相公真是什麼修道之人嗎?”
“是啊!”元宗何轉頭望著崔乾祐,吐了口氣道:“這下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修道之人不近女色了。”
“哦?”崔乾祐一愣,心道你小子在這種場合還能體會大道,真是厲害。
“所謂修道之人沒有女色的時候是能不想,可女色來了他又沒法抵擋,怎麼辦呢?所以那些老道士都把自己修得麵目可憎,女色自然跟他們保持距離,原來也是保持清修的一種法門,難怪呢!嗬嗬!”
依依輕輕推了他一下,嬌聲道:“相公看你說的,把道士說得那麼齷齪。你自己也是修道之人,這麼不積口德,就不怕三清降罪!”。
元宗何眼珠一轉,裝作自語道:“對呀!我也是修道之人。不行,我得先找個地方念點什麼‘無量天尊’的去!”
“嗯!”依依不依的道:“你去念那個,叫依依幹什麼呀?不許去!”
“那你還不趕緊把手拿開,我能把持得住,當然就不需要祖師們來湊熱鬧了。”元宗何望著依依道,說著端起一杯酒,道:“來吧,還是喝酒吧!”
既是風月場所,當然也沒有門官唱到了,所有人進門前均有小廝到延王那裏通報一聲。看來前來的這些人等都是平時相熟的,因為延王並不介紹,隻由得小廝領到自己的席前。所有來賓均到席前與延王及旁坐的兩位王爺見禮,對別人隻是一禮全概了。
這時元宗何看到王維走了進來,王維與別人不同,每座都打個招呼,一直到三位王爺近前。看著王維落座在王爺下首,元宗何問崔乾祐道:“這王摩詰不過隻是個文部郎中嗎?怎麼座位這麼靠前?”
崔乾祐將杯中酒一幹而盡,答道:“王大人隱忍無爭,超塵脫俗,尤其近來學佛更是如此。無論詩書畫還是做人,一直都堪稱世人表率,他的畫與畢庶子、鄭廣文合稱‘三絕’,他的詩人稱‘詩佛’,王子公卿設宴一向以能請他作陪為榮。今天這三位王爺,除永王好武外,延王與榮王均是好文采,他們平素就過從甚密,否則在伎舍設宴王大人還不一定會來呢。”
元宗何吐了吐舌頭,心道:原來此人身份如此超然,幸虧白天見麵時沒有得罪了他。轉念又一想,似乎程千裏對他並沒有什麼好感,不知又是因為什麼。正琢磨時,忽聽上首延王擊掌數聲,示意大家安靜。延王李玢麵白如玉,相貌堂堂,身材修長,與坐在一旁的永王李璘形成鮮明的對比,永王身形壯實,一張麵孔醜陋異常,但醜陋歸醜陋,一股難擋的英武之氣卻有讓人折服的感覺。路上元宗何已經聽崔乾祐說了,延王性喜歌舞,自己便吹得一手好笛子。此次楊貴妃被貶,多少跟他還有點關係,起因便是因為楊玉環偷玩他的紫玉笛。本來小小的事情,後來為什麼鬧的大動幹戈,便不為外人所知了。
延王道:“既然摩詰大人已經到了,那倒不如叫歌伎先唱段他的《伊川歌》吧!”
“好!”榮王擊掌叫好,“想《伊川歌》乃是由那李龜年譜曲,名詞名曲,百聽不厭啊!”眾人跟著擊節叫好。
這邊歌舞伎陸續上來,正要演唱。忽然門外小廝跑入,在延王耳邊輕語數聲,延王擺手示意樂伎暫停。延王用眼色橫了前座的二位王爺,站了起來,永王與榮王相視點頭。這一切元宗何都看在眼裏。
隨後,一個紫麵長者身著紫袍,肋下斜插七星寶刀,從麵上重須一看便知是胡人,步履沉穩,闊步走了進來。元宗何此時已知本朝三品服紫,五品服朱,看來此人應該是個大員。來人身後跟著兩人,一個麵容俊秀,濃眉不展,雖然形容漸老,看著仍象個書生,另一個大馬金刀,身穿談色戎服,可知是個武將。
三人來到大堂,所有人頓時無聲,隻聽得“噔噔”的腳步聲,如扣心鼓。永王此時突然高聲吟道:“北鬥七星高,哥舒夜帶刀。不想哥舒將軍還是來了!”
哥舒翰快步疾行,幾步到了三王案前,抱拳施禮道:“哥舒翰來得遲了,請三位王爺恕罪!”
永王已經站了起來,走到哥舒翰身前,親熱的攬住他的肩頭道:“我們是王爺,你也是王爺,我們哪敢真的怪罪你啊!來吧,咱們同席。”
哥舒翰搖搖頭道:“幾位是同宗親王,哥舒翰隻是個異姓郡王,豈敢與幾位王爺平坐!”永王“啪”的拍了一下他的後背,道:“哥舒將軍征吐蕃的豪氣哪裏去了?你功高蓋世,又豈是我們幾個隻知吃喝玩樂的公子哥能比的!不要再謙了,別讓李璘小覷了將軍。”
哥舒翰無奈,隻得隨永王一道坐了。後麵的兩人侍坐在二人身側的偏席。
歌聲響起,舞姿曼妙。眾人暫時陶醉在這瞬間的愉悅裏。
“清風明月苦相思,蕩子從戎十載餘。征人去日殷勤囑,歸燕來時數附書。”
元宗何喝了一口依依送上來的酒,他現在已覺酒往上衝,再酒到杯幹的話,怕家都回不去了。他俯近了崔乾祐,低聲問道:“這個哥舒將軍是什麼人啊?”
崔乾祐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旁的依依,元宗何轉頭過去,見依依眼中閃過訝異之色。便又問道:“怎麼了?問的不對嗎?”
隨著崔乾祐的“嗬嗬”輕笑,依依道:“相公怎麼說也是官家的人,怎麼哥舒將軍的大名竟沒有聽過?”元宗何看著崔乾祐忍笑的模樣,狠狠瞪了他一眼,看著依依道:“我今日才踏進長安,也是今日才在朝中任職,懂了嗎?”
依依將手從元宗何腰上探過,整個半身壓在他身上,櫻桃小口在他耳邊道:“依依知道了,這就解釋給相公聽。”
元宗何刻下真是難受的要死,但眼中人人如此,要推開依依又怕崔乾祐笑話,隻得又將身子挪了挪,道:“那就說吧!”
依依撅起嘴來,發嗲道:“相公是不是不喜歡依依?那依依還是識趣走開的好!”
“好了,好了!”崔乾祐站出來解圍,“依依姑娘你這麼解風情,元相公怎麼能不喜歡你呢?是吧!”說著向元宗何擠了下眼睛。風月場中的女子本來就是這樣拿腔作勢的,他怕元宗何不懂怎麼應對,而依依話又出口,兩人僵在那裏就不好辦了。元宗何也已明白他的意思,連聲說:“是的是的。”
這樣依依才還嗔作喜,摟著元宗何的脖子,就勢坐在了他的懷裏。崔乾祐看著元宗何難受的樣子,真是不忍卒睹,隻好轉過頭去調笑陪伴自己的官伎,假裝看不到而已。
元宗何這下真是手足無措起來,然而轉念一想,人家都是來找樂子的,我怎麼這麼難受啊?管他呢,你粘你的,我就當抱了根大木頭。這樣一想,心情倒是放鬆了不少。依依湊過嘴來,道:“哥舒將軍是突騎施人,你也看到了,胡子拉茬的,上次紮得人家好痛啊!”元宗何聽了一愣,心道,原來這哥舒翰還曾是你的客人呢。依依見他表情,知道說走了嘴,輕輕搖著元宗何的脖子,軟語道:“相公可不許生氣啊!那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了,依依今晚隻是相公你一個人的。”
元宗何心說,你算了吧!我又不打算娶你,你愛跟誰怎麼著關我屁事啊!想著哥舒翰的大胡子紮在依依臉上的感覺,不由得笑了出來。
依依見他笑了,緊了緊箍在他頸上的手臂,道:“相公既然笑了,就是不生氣了,喏!可不許反悔哦!”
“好好!”元宗何應承著,“你接著說。”
“有什麼可說的!他曾經領兵征過吐蕃,現在被封為西平郡王,兼領河西節度使,還加什麼太子少保。就這些了!”
崔乾祐這時又俯過身來,低聲道:“這哥舒翰性格沉篤,不善言辭,但為人可是機警有智,不要因為他不愛說話而小覷了。此人素與我家安公不睦,但乾祐敬他是條漢子,禮數上可從來沒有半點怠慢過。”
樂曲聲畢,延王一舉手中酒杯,高聲道:“今日請大家閑來聚話,圖得就是一個快活。今兒聽聞貴妃昨日遇刺,所幸並無大礙。李玢是個胸無大誌之人,不過找個由頭與大家樂上一樂,不過還是要借此機緣,祝我大唐永享太平!吾皇萬歲,萬萬歲!”
眾人隨之一起舉杯,口中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還有,”待眾人聲音稍歇,延王又道:“今天座上請來了襄救貴妃的兩位英雄,崔乾祐崔軍使,元宗何元都尉。大家不要吝惜杯中的美酒,一起敬他二人一杯!”眾人喏然聲中,二人站了起來,大家一飲而盡。元宗何見這許多王公大臣為自己賀酒,不禁有些飄飄然了。然而崔乾祐心中卻分外明了,以二人的職位自然當不得眾人如此。但自己的身份卻是安祿山座下的軍馬使,如今安祿山身轄三鎮,大權在握,看來這位延王爺暗藏結交的意思。
“好了!好了!”榮王高喊兩聲,然後笑對延王說:“今晚的彩頭不會又是大娘弟子的劍舞吧?什麼《西河劍器》、《劍器渾脫》,還有《裴將軍滿堂勢》、《鄰裏曲》什麼的,我們也看得膩了,你每回都叫我們看這個,能不能換點別的?”眾人也跟著起哄。
延王“呸”的啐了一口,道:“你道這劍舞誰都能看嗎?如今公孫大娘已不再舞劍了,即使到興慶宮去看,舞劍的也還是這幾個人。”
“行!”榮王做了個躲避的姿勢,道:“即使是公孫大娘自己來舞,我也不看了,夠了。大家說是不是?”又響起一片附和聲。
永王搖頭笑道:“六哥,您可別這麼說,當年大娘在內廷舞劍李璘可是親眼見過一次,那真是”頓了頓,“李璘嘴拙不會形容,不過當時有人賦了首詩道‘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他用眼四下掃了一下,一指前堂最偏的角落裏的一人道:“子美,詩是你寫的,你覺得描述中可有過分之處?”
永王指的人身著一身青布衣,看著頗覺寒酸,顯得與在場諸人格格不入。此人四十餘歲年紀,頭發胡須卻都已經花白了。聽到永王點他的名字,他抬起頭來,望向永王,在燭光閃動間,他額間的皺折更顯得深刻。他站起身子微微點點頭,給人一種每下動作很艱難的感覺,他說道:“回王爺的話,沒有。”
永王看著他,好象好氣有好笑,搖搖頭道:“要不是親眼所見,真不相信那些奇妙的詩文是出自你的手筆。子美,你這個人就不能打起點精神,前些日不是叫你到我的府上任職,怎麼竟沒有去?”
此人囁喏著不知說了些什麼,永王又搖了搖頭,不再管他,自己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