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騎紅塵妃子笑(1 / 3)

華陰。

似已可遙望長安。

由於不是趕集的時間,所以西嶽廟前倒也沒有多少行人。華陰已距長安不遠,快馬不過一日的腳程,因之平日人流倒是熙來攘往,其中還不乏卷發碧目的外藩。然而今日似乎特別,集市早早便散了,城門處還零星的出現了幾個官差。龍二一早便出了城,回城時見到這般景候,尤其是進城時居然被官差給盤問了,心中自然的便有了一些想法。莫不是城中來了什麼大人物?

華陰是入潼關後的第一座城池,全部由土胚夯實。城體成於隋初,幾十年來一直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隻是在開元初年,於城西建了一家驛站,便於與關外交通消息。所謂城門其實不過是兩道土牆所夾的一條縫隙,兩三個官差遊弋於此,除了多幾句問話,倒還真與平時無太大的不同。

龍二隨便應付了兩句,因這幾個縣差都是平日的素識,簡單的看看他身後的兩擔柴草,就揮手放行了。龍二心中雖然納罕,嘴上卻不能問出來,心中憋悶,便向城中唯一的酒鋪“劉伶居”而來。

“劉伶居”對麵便是西嶽廟,廟前停著一架車仗,門前的槐樹上還栓著幾匹健馬,一看便是有什麼大戶人家在此祈運。龍二在“劉伶居”門口站了一會,看到店內隻有三兩個人,不似相識模樣,猶豫了一下便向內走去。這時小二從一側過來,將他攔在了店門處。“二哥,今個兒歇市的早,我們打烊了,您明個兒請早!”

龍二不滿的指了指店裏的幾個人,沉聲道:“皮三,欺負老子不是!二哥欠過酒錢?”掙開了小二就要進去。小二猛的在後麵攔腰抱住,嘴裏道:“使不得!二哥。裏麵都是外鄉人,要在這裏打尖的,真的是打烊了!”

此時臨門一桌的兩個客人中有一人抬起頭來,滿麵的陰戾之色,冰冷的眼神在龍二麵上劃了一圈,又低下頭去,自斟了一杯。龍二止不住渾身打了個激靈,就差沒喊出“我的媽呀”!

“慢著,這位是我的朋友,我請他。”店的最內裏還有一位客人,身著白色長袍,年在二十二三,桌上擺了兩道小菜,手邊卻是一壺熱茶,如今突然開聲說話,臨門的兩個人不由得回身審視了兩眼。

“還是這位爺大方!”龍二推開小二,顛顛的跑進來。陰臉的客人在龍二經過時突然一伸腿,龍二“邦”的一聲摔在地上。在另一個客人伸手相阻的同時,白衣少年“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龍二爬起來的速度絕對不慢,急忙插到二人之間,打鞠道:“這位爺,小的自己手腳笨拙,不關那位爺的事!”

“狗仗人勢!”少年扔下一句話,過來拉龍二入座。陰臉人“刷”地站了起來,旁邊的人竟沒有拉住,“哪來的小雜種,是不是想伸量你家大爺?”

少年卻作沒有聽到,徑直走到陰臉人同桌的客人處,抱拳道:“這位兄台,有禮了。”此人麵目清矍,倒是一團和氣,見狀也忙一拱手:“公子有禮!”隻是卻並不起身。陰臉人見他也不答話,自己又坐了下去。

同桌人雙手平放桌上,抬頭問少年道:“不知公子有何見教?”

少年擺了擺手,笑道:“見教豈敢!隻是鄙人遠觀,見先生甚有福澤之相。”同桌人倒是被他說得笑了,問道:“何以見得啊?”

少年異指陰臉人,道:“家有惡犬,防賊拒盜。豈不是家山有福!”

“嗬嗬!”此人一陣大笑,笑聲中緊拉住一旁的陰臉人,回道:“那在下要多謝公子言及福祿了!”見少年施施然返回本桌,低頭對陰臉人道:“正事要緊,何必多惹是非!”陰臉人狠狠的瞪了少年一眼,便不再言語了。

時辰剛過申牌,天色正是大亮。

這時東門一陣嘩亂,二十餘騎風卷而入,門守處留下歪歪斜斜的三五具屍首。本已不多的行人霎時間都避入門戶之中,就連看守西門的縣差都不知跑到哪裏去了。店內的三人幾乎同時站起,臨門的二人斜覷了一眼店內的少年,並不多言疾步走了出來,並肩立在大街之上。

少年呆楞了一下,撥步也走了出來。廟門外本有幾個貨郎正在散貨,如今卻早跑的無蹤,少年從貨擔裏掂起七麵銅鏡,或依牆角或掛立柱,竟在四麵布置起來。

街心的兩人詫異的看著他的這番舉動,但沒有任何動作,兩人一色的神情專注在麵前的騎者身上,目光在少年身上微微一帶,便即滑過。

這些騎者也覺納罕,但他們心思不在此上,略一耽擱便轉向街心二人。似是為首者的一個魁梧漢子一身紫衣,麵蒙黑巾,打馬行至前首。雙方在街上互相凝視片刻,蒙麵人喝道:“道上的大爺在此公幹,閑雜人等速速讓開!否則刀劍無眼,遇禍莫怪!”

街心中那麵色陰戾的漢子“嘿嘿”一笑,朗聲道:“狗賊!睜開你的狗眼看仔細了!”此人右手在腰間一抹,竟抖出一柄長劍來。

“何意百煉鋼,化作繞指柔。”紫衣人背後突然傳出聲音,循聲望去,依然是一蒙麵漢子,此人一身天藍色勁裝,藏於紫衣人身後毫無彰顯之處。此時突然開聲,聲音淒厲著實嚇人一跳。“劉司空飲恨之後,世上再無幾人得睹此劍真容。不才有幸,竟得在華陰小鎮重見利器風華。長石兄果然身懷此寶,不是江湖謬傳。”

陳長石心頭一震,但麵上不露絲毫顏色,道:“既知陳某在此,宵小還不授首!”

“哈哈”藍衣人一陣放聲長笑,陳長石不禁麵上微微變色。藍衣人俯前身軀,冷冷的“哼”了聲道:“陳長石你不是傻子吧?我們既然知道你陳長石在此,還敢與你放對,當然是沒將你曹溪的這幾下‘五柳劍法’放在眼裏。你還在這吹什麼大氣?我要是你,現在就趕緊掉頭滾蛋,保得性命才是正著!哈哈”隨著話音,一眾盜匪都仰天大笑起來。

陳長石麵上泛紅,表情甚是尷尬,作勢便要提劍上前,卻被另一人伸手將他攔住。此人身型高上陳長石半頭,麵色蒼白之至,一雙利目透著爍爍寒光。他先止住陳長石,又轉向匪眾:“漂亮話人人會說。朋友!有多少斤兩隻有自己知道。我想諸位來此不外求財,實話告訴各位,我二人現下背著朝廷的俸祿,已經不是風浪裏漂泊的江湖客了。但是江湖的路江湖人走,我們並不想抗了諸位的財路,隻要今天諸位收收手,在下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以後見麵自然也好說好做。”

紫衣人轉過頭看向藍衣人,麵上露出難色。

藍衣人並不看他,對高個漢子道:“‘太陰手’洛兄的大名我是早有所聞,聽說一手‘太陰玄勁’是柔中有剛,剛中有柔,想不到說起話來也是剛柔並濟。兄弟我也實話說了吧,你們是做什麼的,我們早就知道,因此我們所為何來,想必你也已經清楚了。兄弟此次是勢在必得,你我一戰看來必不可免。本來兄弟甚是仰慕洛兄的‘太陰手’,能在內侍三年中穩坐頭一把交椅,如果能不與洛兄交手,兄弟決不會冒犯。但現在各為其主,我想洛兄當會見諒。”

此時,白袍少年正好在藍衣人右側的栓馬杆上掛第六麵銅鏡,藍衣人一掌揮出,同時怒喝一聲:“什麼東西?滾開!”

少年目視藍衣人,身形未動。藍衣人掌勁威猛,擊出時凝於一線,氣勁在高速旋轉中與空氣擦出一條淡藍色光帶,直擊少年胸前。洛姓漢子看到此景亦是一驚,要知內息本是無形之物,此人能將其聚若實質,正是武林所傳的極為霸道的內家罡勁。

對於少年可能出現的慘狀,似乎眾人都不忍卒睹,有的人已將頭稍稍偏開。然而,“砰”的一聲巨響過後,除了少年身旁的下馬石上多了一個深凹的掌印,少年本身並無任何異狀。洛子服望向下馬石,心下一陣凜然。要知罡勁本是借凝力以達高速的目的,往往破壞力隻集於一點,而藍衣人的罡勁竟然一遇實質便即散開,氣勁依然恢複凝聚前的分布狀態,隻看下馬石中掌之處裂痕四處蜿蜒,片刻便碎成齏粉,可知其對罡氣的掌握已達隨心所欲的境界。但是叫人納悶的卻是他的準頭,還是

這藍衣人心中其實更是驚詫,但是聲音中不透半點異狀。“想不到閣下倒是位高人,請恕在下走眼,沒請教”

少年瞥了他一眼,道:“你別瞪我,我可不會武功,你這麼瞪我我好怕的!哈哈。”轉身走到西嶽廟門處,徑自進入。廟門處原本站有兩個廝役樣的男子,此時外麵一鬧又走出三四人來,這些人在廟門處排成“一”字,少年竟進去不得。少年微笑一下,便到對麵“劉伶居”前的石級下坐了。

藍衣人見洛子服端詳少年的神情,知他對少年竟也是並不熟識,心下少覺坦然。當下對少年一抱拳。“朋友!‘江湖事,少伸手’,隻要朋友你置身事外,待會兄弟少不得有所回報”他話音未落突地自馬上拔起,直達丈餘。旁人還未及明白他為何在此時露這麼一手功夫,隻見他的座騎竟無聲的倒往地上。“砰”地一聲,揚起不少沙塵。

藍衣人落在馬首之旁,由於麵蒙黑巾看不到是何神情,隻是聲音中多了絲猙獰的味道。“剛與洛兄敘過交情,洛兄便讓小弟見識了一下你的‘太陰玄勁’。不過明人不做暗事,洛兄招呼也不先打一個,未免有虧往日的名頭。”

洛子服曬然一笑,道:“既是相搏在即,隻能怪閣下太不小心。臨陣敘交,是否有點太過天真!”

“哼”了一聲,藍衣人道:“相打無好手,不必多言了!”離地而起向洛子服擊來。這邊洛某巋然不動,劉長石卻是一挺長劍,迎了上去。

瞬間,眾盜蜂擁而上,直奔廟門殺來。

曹溪“五柳劍派”的劍法講求靈動快捷,又因地處曹溪,多少沾了些禪門的瀟灑隨意在內,盡管算不上武林頂尖的劍法,但配上伸縮如意的軟劍“繞指柔”,卻是威力倍增。藍衣人掌勁剛猛,身法竟也甚是輕靈,兩人身形一錯,各自站定,心中均覺驚懼。交手雖在瞬間完成,但其時劉長石軟劍已刺中藍衣人左肋,然而卻被藍衣人護身真氣裹住,險些連長劍也震飛了。藍衣人也是罡勁甫發,便被劉長石半空中身形急轉避開了。兩人各露一手絕活,心中均知此役艱難。這邊紫衣人率眾直撲廟門,洛子服竟也不出手製止,隻是靜觀其變。

廟前數人並不迎前,隻是在門口各執兵刃,候敵而已。

紫衣人領先攻到,單掌一立,一個“斜披掛”向一人肩頭砍去。那人也無任何動作,隻待紫衣人掌風已將觸及,以右掌迎上一擊。兩人以硬碰硬,紫衣人竟被震得倒退出五六步遠。洛某與這邊的劉長石頓時心中有數,估計敵人不過尋常搶匪,隻這藍衣人是身負使命的真正勁敵,看來是藍衣人為完成使命,從華山上雇傭的紫衣人匪幫,也不知許了什麼好處。念及至此二人已是略為放心。

紫衣人一退,匪眾已然跟上,這時分出兩人向閑立的洛子服奔來。

此時盜眾距廟門尚有數十步距離,大變瞬息而生。後續的盜眾中有一手提鬼頭刀的矮胖子突然越眾而出,此時擊退紫衣人之人單掌還在外門未及收回,此人手起刀落竟將使掌的漢子劈為兩段。奔向洛子服的二人,其中手執護手鉤者亦是長身躍起,雙鉤從頭上直劃下來。洛子服見其胸前空門大露,根本就未加一曬,卻在此時恰見使掌漢子被斬的情狀,驚震間,麵前的另一人已蹬地而起,全身急旋,直衝了過來。洛子服本已作勢右掌正要直擊使鉤者胸前空門,卻不料他左鉤驀地一橫,已將掌路封死。此人能在空中倏然變勁,令洛子服心中一凜,知道適才已經輕忽了敵人,急忙左掌護胸,向後急退。敵人急旋而至速度太快,洛子服身形剛向後挫,敵人掌勁已然襲胸,綿綿泊泊,竟然也是陰勁。兩人雙掌甫交,洛子服右掌掌勢已發,敵人左手鉤向外門一引,右手鉤依然直劈,令洛子服右肩頓時受創。

一刹那間,局麵已發生了質的變化。洛子服後退丈餘後站定,肩頭血流如注。廟門處矮胖子已又殺一人,正與三人纏鬥一處。劉長石與藍衣人對麵而立,並沒有再出手。然而誰都知道,洛子服方的形式已極為不利。

“慢著!”

廟門口的雙方刹時分開,矮胖子倒提鬼頭刀站在廟門與盜眾之間。

洛子服回手封閉了“肩井穴”,悶哼一聲,道:“閣下果然厲害,居然找到這三位相助。隻不過陸天刀你遮住顏麵,是功夫羞於見人呢?還是長相令你自鄙啊?”

陸籍“嘻嘻”一笑,道:“陸籍自知相貌醜陋,生怕冒犯了廟中的女眷,遮上一些,不過自己尋些安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