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時,萬籟俱寂(2 / 3)

眼前不悅至極的林宇,突然不說話了。

他看了我半晌,眼底情緒怪異,像是在可憐我。

我見過太多次這樣的眼神了,所以側目,避開了他的目光。

我好說歹說,拿到了幾瓶止痛藥。

出院時,上司打來了電話:「又是你遲到,不想幹了就趁早辭職滾蛋!」

我愣了一下,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才反應過來,我在雪地裏昏迷了一徹夜,現在已經快上午九點了。

我還不能滾蛋。

海市連墓地都寸土寸金,一塊便宜的,也得近十萬。

我又不想死後,埋去異地他鄉。

我賠了半天的不是,又等那邊罵盡興了,才著急趕去了公司。

大門還沒進,上司就出來攔住了我:

「地址發你手機上了,你帶上合同去酒樓。

「陪王總吃完火鍋,再把合同簽了回來。」

王總是川渝人,嗜辣程度堪稱恐怖,大早上吃火鍋也不稀奇。

我頭皮有些發麻,試圖拒絕:「經理,我沒談過合同,怕出岔子。」

經理將合同直接塞我手裏,不耐煩道:「去就去,不去就收拾東西走人,隨你。」

6

我在寒風裏站了半晌,到底還是硬著頭皮打車過去了。

火鍋端上來,半鍋都是魔鬼辣椒。

好在王總卻並不為難人,看了眼我的神色,就笑出了聲:

「我就好這口。小姑娘,給你另外要了點心,你就別吃這些辣壞肚子了。」

我暗暗長鬆一口氣。

一句道謝還沒出口,門外男人清冷的聲音響起:「王總?」

側目,外麵站著的,正是長身玉立的陸祈年。

他向來不是,會主動跟人打招呼的性子。

王總顯然也很震驚,立馬起身迎了出去:

「呀,陸總!真是巧,快進來坐坐,一起吃點?」

陸祈年嘴上說著「吃過了」,卻邁步走了進來。

看著侍者給我上了點心,他半開玩笑道:「王總這可不厚道。

「自己吃香喝辣,給人姑娘點這麼素的?」

往常他話少,更不會說這樣的話。

今天實在有些奇怪。

王總笑著連聲解釋:「姑娘家吃不慣這樣的重口味。」

陸祈年似乎很是驚訝:「薑小姐幼時就跟奶奶住在南方。

「出了名的能吃辣,王總這可就是看不起人了。」

我總算聽出點意思來了。

陸祈年他,似乎是想要為難我。

他明知道,我最不會吃辣。

王總打著哈哈:「原來二位認識啊!

「真是對不住,我以為薑小姐吃不了呢。

「來來來,薑小姐賞臉一起吃!」

陸祈年胃不好,圈子裏都知道他不能吃辣。

王總給他點了茶水後,看陸祈年視線落在我身上,大概以為我是他看重的什麼人。

叫服務員添了碗筷後,王總連連勸我多吃。

合同放在我手邊,他開玩笑道:

「薑小姐可別不給麵子!火鍋沒吃完,合同咱可不談!」

陸祈年端著杯茶,不急不慢喝著。

側目,似笑非笑看著我吃。

他許久沒對我展現過恨意了。

以至於我都快要忘了,五年前我拆散了他跟溫雪後,他一直都是這樣恨我的。

7

一大半的菜,最終都進了我的肚子裏。

胃裏像是被丟進去一塊炙烤著的木炭,翻滾著火辣辣地劇痛。

我忍著滿頭滿身的冷汗,擠出笑臉給王總遞合同時,手都是抖的。

合同到底是簽了。

我意識有些恍惚,不知道王總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隻知道後麵,我視線裏什麼都看不太清了。

感覺陸祈年好像還在,又好像是走了。

我顫抖著起身,撐著座椅靠背再是牆麵,慢慢離開包廂。

胃裏翻江倒海,我勉強分辨著方向,急步往洗手間走。

身後卻突然有人,拽住了我的手臂。

我甩了兩下,沒甩開。

回身看過去,一個模糊高大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動。

他不鬆手,也不說話。

我吃力開口:「麻煩,鬆手。」

他還是不動,不吭聲。

我實在有些撐不住了,試圖解釋:「我要去……」

話音未落,寬大的掌心,突然從我手臂處上移,按住了我的頸後。

太過熟悉的觸感,讓我意識似是突然清明,幾乎刹那間,就想起了四年多前。

我跟陸祈年結婚不久,第一次跟他吵架。

那晚我一個人出去喝酒,他找過去時,也是這樣用掌心按著我後頸。

如同對待什麼小貓小狗,將我拽回了家。

他不在乎我的。

那是他第一次找我,也是唯一一次。

我也不知怎麼,眼眶突然就酸了。

胃酸猝不及防往喉嚨衝,我預感不好,下意識著急去推眼前人。

男人不鬆手,反倒按著我後頸,往他麵前拽。

我再也控製不住,劇烈嘔吐。

嘔出來的東西,大半都到了他的大衣上。

吐完了,人也清醒了大半。

我緩了口氣,抬眸,就看到陸祈年身形僵住,陰沉至極的一張臉。

原來,這一次不是幻覺啊。

8

陸祈年大概沒遇到過,這種惡心事情。

他眉心緊擰,好一會才回過神來,脫下大衣,毫不遲疑扔進了垃圾桶裏。

我沒忍住多看了一眼。

想起這件衣服,還是我跟他剛結婚那年。

半夜我偷偷量了他的腰圍尺寸,找設計師定製的。

想來與我有關的東西,本就是與這些嘔吐物一般,都是令他惡心的。

扔了,也沒什麼好可惜。

我攥緊了手,忍不住道了聲歉:「對不起啊。」

自己也分不清,這聲道歉,是為弄髒了他的衣服,還是為五年前的事情。

陸祈年厭惡至極地盯著我。

好半晌後,才諷笑了一聲:「得了胃癌還能吃火鍋談合同,薑小姐挺厲害啊。」

他果然是不在乎的。

說起我的癌症,也能這樣雲淡風輕,當個笑話。

我也不想太過不堪,努力輕鬆應道:「我爸騙你的,哪來的什麼癌?」

陸祈年從走來的助理手裏,拿過一份文件。

輕飄飄遞到我麵前,聲音嘲弄:

「昨天在電話裏,不是咳得挺像的嗎?這時候再改口,會不會太晚了?」

我看向麵前的文件,看了好一會才看明白,陸祈年要起訴我跟我爸。

尋釁滋事,敲詐勒索,罪名列得清清楚楚。

陸祈年身旁的助理,不忘向我解釋:

「薑小姐,你父親今早去陸氏外麵拉了橫幅。

「說……陸總身為丈夫,不顧癌症妻子的死活。

「要陸總至少拿出百萬醫藥費。

「現在網上鬧得不小,你父親已經被拘留,陸總這邊會打官司起訴。」

陸祈年拽住我手臂,就往電梯走。

「既然嶽父叫得這麼厲害,那就去醫院,好好查查你的癌症吧。」

我被拽進電梯,急著要出去時,電梯門已經合上。

陸祈年側目,眸底噙著笑。

他終於再不掩飾恨意:「薑枝,我是不是告訴過你。

「早晚有一天,你會後悔逼我娶了你?」

9

我被陸祈年帶去醫院。

查了胃鏡,做了胃部全麵檢查。

結果很快出來。

除了吃了火鍋後,導致的胃部輕微炎症外,其他沒有任何問題。

我坐在醫院走廊上,看著陸祈年拿著我的厚厚一疊單子過來。

那些與其說是我的檢查結果,更像是他和我的五年博弈裏,終於宣布他勝利的證明。

他神色難得愉悅,將那疊單子放到了我身旁:

「當眾鬧事,惡意誹謗,巨額敲詐勒索。

「薑枝,你或許還不知道,你爸要的一百萬,我已經轉給他了。」

我抬眸,看向他。

聽著他不急不慢繼續開口:「猜猜這些加起來,足夠叛你爸三年,還是五年?」

我突然感到有些累。

點了點頭,輕聲開口:「那你去告吧。」

陸祈年愣了一下,很快神色了然:

「看來外界傳的沒錯。你跟你爸,確實沒什麼感情。」

他神色間有些失望。

不能讓我痛苦難過的事情,自然做起來也沒什麼意思了。

片刻沉默。

陸祈年大概是想到了,前不久我為了簽下那份合同,強撐著吃辣的模樣。

他想了想,改了主意:「薑枝,但願等你丟了工作的時候,還能這樣無所謂。」

「哦對了,我突然想起,我們結婚前是簽了婚前協議的。

「我們任何資產不共享,那一個億的離婚財產,似乎也不能給你。」

陸祈年說到做到。

我爸拿著我吐血的照片,做成巨幅海報,去陸氏找陸祈年要錢的事,在網上迅速傳開。

我沒被打馬賽克的臉,也被傳出來,很快被人扒出了真實身份。

沒人知道我跟陸祈年的婚姻,都認定我跟我爸,就是單純的訛詐。

不到一周的時間,我就被辭退了。

我爸被拘留了幾天,因為陸祈年沒興趣再起訴,他被釋放。

陸祈年轉給我爸的錢,也已經追回。

薑家負債累累,繼續陷在水深火熱裏。

我搬著箱子離開公司那天,我爸過來哭求我,讓我再去求求陸祈年。

街道邊,看笑話的人很多。

我爸都快跪到我麵前了,我平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一場雪已經消融,陽光有些刺眼。

我眨了眨眼,在不遠處的光影裏,就看到了倚著車身站著的陸祈年。

他難得興致不錯,特意過來看我的笑話。

對上我的視線,他笑了笑,神情裏都是勝利者的饜足。

我爸看我無動於衷,到底是走了。

看熱鬧的人也都散了。

陸祈年終於抬腳,不急不慢走到了我麵前。

隔著一步遠的距離,他居高臨下笑看著我:「薑枝,你還開心嗎?」

我在有些刺眼的光裏,抬眸,看了他很久,很久。

許久後,我啞聲開口:「陸祈年,你就真的,這樣恨我嗎?」

10

陸祈年的神色,在這一刹那間愣怔住。

那樣愉悅的笑意,凝固在了他的臉上。

我輕聲繼續道:「我還以為,你或許也不至於那樣恨我。」

陸祈年張了張嘴。

他想說什麼,卻沒說得出來了。

他是那樣遊刃有餘的一個人,凡事都是勝券在握。

卻在這一刻,沉默了下來。

我回身,咽下眼底的酸澀,到街邊打車離開。

陸祈年的聲音,在我上車的前一刻,終於響起。

似是我的錯覺,他聲音裏帶著極細微的一絲顫音:「都是你咎由自取。」

我沒再應聲,上了車。

他說的沒錯。

五年前,是我言而無信。

明明收了他的錢,卻又改口接受了聯姻。

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可我自認理虧,五年婚姻,也努力彌補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