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時,萬籟俱寂(1 / 3)

薑家破產那日,陸祈年立馬跟我提了離婚。

他和我商業聯姻,忍我五年,終於熬出了頭。

辦好離婚手續,陸祈年神色冷漠,如釋重負跟我說:「薑枝,希望永遠不會再見到你。」

我點了點頭,看著入目雪白的醫院長廊。

嗯,永遠不會再見到了。

1

離婚協議上,我簽下字時,陸祈年看了我兩秒。

或許,他有些難以置信。

等了五年的解脫和自由,能來得這麼突然。

落地窗外,海市下了今年第一場大雪。

我突然想起,五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他,也是這樣大的一場雪。

簽好字,我將協議書,緩緩推到他麵前。

開口時,聲音還是沒忍住有點顫:「我同意了。」

陸祈年不信我。

他神色防備,修長手指拿過協議。

謹慎而專注,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確定沒有陷阱後,他才終於起身,麵色緩和了兩分。

他聲線冷淡:「不需要你淨身出戶,我給你一個億的資產。

「一個月冷靜期後去辦手續,除此之外不要再找我。」

他給我錢,是怕我再糾纏。

手指無意識掐進掌心裏。

我點了點頭,說:「好。」

他離開,經過我身邊時,帶起很輕的一點風。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我還是沒忍住,回身,再看了眼他的背影。

想起醫生說的,我的病生存期很難說。

或許運氣不好的話,這也就是最後一麵了吧?

男人急步走出玄關門,直到背影消失在我視線裏,也沒再回一下頭。

我清楚,他急著去見誰。

手機響了,我看了一眼,是我爸打來的。

遲疑了一會,我還是按了接聽。

那邊怒不可遏的聲音,隔著手機,如同炸裂般傳來。

「你跟陸祈年提離婚了?」

「薑枝,你是不是活膩了!你給我滾回來!」

2

我不想回家的。

但想起奶奶的骨灰盒還落在那裏,還是打車回去了一趟。

其實,也說不上是回家。

那房子是我爸的。

我嫁人後,我爸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至於陸祈年那裏,更不是我的。

我沒有家。

海市雪天冷得厲害,出租車開不進別墅區。

我到了外麵,又踩著雪走了好長一段路,才終於見到了我爸。

邁進玄關門,還沒來得及撣掉衣領處結了冰的雪,迎頭一巴掌就扇在了我臉上。

薑家破產,資不抵債。

我爸麵容憔悴了很多,但這一巴掌,力氣倒沒減退半點。

我沒有防備,身形一踉蹌,狼狽栽倒到了地上。

保姆上前想扶我,被我爸怒聲嗬斥:

「我看誰敢扶她!

「薑家撐不住了,就等著陸祈年搭把手!

「她這個時候提離婚,是要逼死我們全家!沒良心的白眼狼!」

我撐住身旁鞋櫃,緩緩起身。

聲線吃力,但還是竭力平靜:「隨你怎麼說。

「我來拿點東西就走,以後不會再來礙你的眼。」

經過他身邊,我徑直往樓上走。

我爸惱怒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薑家還有哪樣東西,是你有資格來拿走的?

「這麼急著逼死我,你不就是因為這個?!」

我心生不好的預感。

回頭,那個本該放在我臥室的骨灰盒,此刻到了我爸的手上。

我冷了臉,急步走過去:「給我,奶奶的東西你不配拿……」

「砰!」

盒子被砸在了地上,灰白色的粉末散落一地。

我腦子裏緊繃著的一根弦,在猝然間崩斷。

我瘋了般撲過去,目眥欲裂一巴掌要扇到他臉上:「奶奶也是你親媽,你還是人嗎!」

視線模糊,我看錯了位置,一巴掌扇了個空。

人隨之栽到了地上,喉間腥甜,我連聲咳嗽,一口血嘔了出來。

淺色地毯染出一小片猩紅。

保姆嚇得驚叫出聲:「小姐,你……你這是怎麼了?!」

我抬眸,看向也神色震驚看著我的爸爸。

我還不需要別人可憐,冷笑出聲:「被他氣得上火,看不出來嗎?」

我爸盯著我看了好幾秒後,突然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底沒有憐憫,更像是浮起一絲怪異的驚喜。

拿出手機,他對著我的臉,再是地上的血色,拍了幾張照。

隨即迅速打了電話出去。

那邊好一會才接,我爸聲線裏是掩不住的急切:

「祈年啊!小枝在我這吐了血,這模樣怕是絕症啊!

「她跟你提離婚,那是怕拖累了你呢。

「夫妻一場,你總不能真丟下她的,對吧?!」

3

我一顆心驟然提到嗓子眼,強撐著爬起來,就要搶我爸的手機。

那一刹那我突然想,陸祈年聽到這樣的消息,他或許也會難過的。

五年夫妻,就算養一條狗,大概也很難沒有感情吧?

我著急撲過去。

直到那邊,陸祈年漠然的聲音傳來:「關我什麼事?」

伸出去的手,在猝然間僵在了半空。

我爸愣了一下,急聲繼續道:

「祈年,小枝得的可不是一般的病,那是要死人的絕症啊!

「你們夫妻雖然有點矛盾,但妻子要死了,你哪能真不管的?」

陸祈年似是不耐到了極點:「離婚協議簽完了,她就是死了也與我……」

話音未落,那邊一道柔和的女人聲音,打斷他的話:

「薑小姐不會真有事吧,阿年,你還是問問吧。」

我心裏一瞬刺痛。

陸祈年大概是要掛電話了的,聞言聲線嘲諷問了一句:「絕症啊,什麼絕症?」

我爸不清楚我的身體。

支吾了半天,他才編了一句:「是胃癌!

「胃癌吐了好多血,祈年啊,你趕緊過來,咱一家人一起想想辦法!」

這一次,那邊再沒遲疑。

嗤笑一聲後,直接掛斷了電話。

我爸氣急敗壞地再打過去,那邊不接了。

男人氣得怒聲大罵:「就算不管你死活,那也總得給些錢啊!我一大堆債,還等著錢去還!」

我突然感覺,有些麻木了。

將地上還能撿起來的骨灰,放回骨灰盒裏。

我起身,抱著骨灰盒,離開了這裏。

傍晚時分,天色越來越黑。

我踩著雪地,深一腳淺一腳,離開別墅區。

寒意入骨入髓,突然分不清,到底是哪裏冷。

腦子裏嗡嗡響,胃酸湧到嗓子眼,滿嘴都是苦澀。

視線恍惚裏,我突然看到我奶奶朝我招手。

她問我:「小枝,你冷不冷啊?」

我看著她,鼻子一酸,急步朝她撲過去。

鼻血流了下來,我抬手擦了一把。

眼前一黑,栽到雪地裏,陷入了昏迷。

最後的意識裏,是陸祈年厭惡至極的那一句:「她就是死了也與我無關。」

4

其實,陸祈年對我不好,也不是他的錯。

其實,本就是我虧欠的他。

五年前,我爸跟陸家談好了聯姻,讓我嫁給陸祈年。

我不想嫁,那時候,我連陸祈年一麵都沒見過。

但我奶奶重病,等著換骨髓。

骨髓移植的費用,加上其他的醫療費用,需要近五十萬。

我爸說,不嫁,就別想拿錢。

他好像忘了,我奶奶也是他的親媽。

他又在我麵前掉眼淚,跟我說,薑家企業要撐不住了,他實在沒辦法。

我點了頭。

當晚,陸祈年來找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下過雪的夜晚,院子裏,月色格外皎潔。

男人眉眼溫潤,像是跟月光融在一起的一幅畫。

他聲線柔和,近乎帶著乞求:

「什麼條件都行,隻拜托薑小姐你,說一聲不願意嫁給我。」

他有心上人,不願娶我,卻又無力對抗陸家。

我看到在他身後,遠遠的地方,樹影昏暗處,一個女孩惶然不安站在那裏。

陸祈年低眸看著我。

他目光灼灼,像是拂過的夜風,在我心上吹起一層漣漪。

我突然想,如果他真的娶了我,確實挺可憐的。

我答應了他,作為條件,我要了五十萬,給我奶奶做醫療費。

隔天在酒樓裏,我撞見陸祈年找一個老總簽合同。

姿態卑微,言語懇切,幾乎都要跪下了。

他在湊錢,為了不娶我。

三天後,五十萬一分沒少,他轉給了我。

我告訴我爸,我不願嫁去陸家,也告訴了陸家長輩。

之後陸祈年就出了國。

我交上了醫療費用,我奶奶開始住院化療。

無菌倉,致死劑量的化療,被徹底摧毀的免疫係統。

她如同活死人一般,等待著被植入新的骨髓。

可移植近在眼前時,捐獻方反悔了。

對方家屬突然開口要五十萬。

說是確保捐獻骨髓後,哪怕身體受損,餘生也有足夠的生活花銷。

奶奶待在無菌倉裏,等不了幾天了。

我四處求助無門,試圖再聯係陸祈年。

可他出了國,換了號碼,我聯係不上他了。

最後一天,我找了我爸,改口,接受了聯姻。

奶奶順利完成骨髓移植。

短短幾天之後,陸家就將數百份婚禮請柬,全部派發了出去。

遠在國外身為當事人的陸祈年,卻是最後一個收到自己結婚請柬的。

我已經不太記得,後來他回國,過來找我時,說了什麼。

隻還記得,他當時臉上如同撕裂開來的情緒。

悲憤、怒恨、絕望。

他是真的很難過。

還有站在他身後的溫雪,無助的哭聲。

終究,是我欠他的。

5

我在雪地裏昏迷了很久。

做了場夢,夢見陸祈年過來,將我送去了醫院。

他說:「夫妻一場,總不能看著你去死吧。」

夢裏什麼都好。

可惜再醒來時,我還是躺在雪地上。

渾身都凍僵了。

天色昏暗,雪地裏,四周萬籟俱寂。

隻有我一個人躺在這裏,像個怪物。

腦子裏劇痛難耐,連帶著五髒六腑都在痛。

以前聽人說,腦癌晚期是最痛苦難熬的,現在我才算是信了。

我掙紮了好一會,幻想了一下,會不會有人來找我。

幻想落空。

自己爬起來,去了醫院。

我跟主治醫生林宇說:「能不能再幫我多開幾瓶止痛藥?

「一瓶很快就吃完了,總是跑來醫院也麻煩。」

林宇看著我,語氣嚴肅而不滿:「止痛藥要少吃,你的情況該住院。」

我扯扯嘴角笑道:「住院又好不了了。再說,我還要工作掙錢呢。」

男人擰眉責問我:「都到這地步了,還掙什麼錢?」

我笑著解釋:「想湊點錢,給自己買塊墓地。」

奶奶走後,我好像就沒有家了。

死後想讓自己有個落腳地,也沒有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