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時,萬籟俱寂(3 / 3)

他胃不好,挑食。

我學了廚藝,給他做飯、煲湯、熬粥。

他談生意,酗酒。

經常後半夜一個電話,我爬起來就去接他。

回來給他熬完醒酒湯,天都快亮了。

我頂著陸太太的身份,情人節和節假日,看著他開車出去找溫雪。

朋友圈的恩愛照,交握的手,鮮花,蛋糕,他們曬了一張又一張。

溫雪說喜歡他別墅裏的花園,他就帶她過來住。

她住三天,我就搬出去住三天。

她住五天,我就搬出去住五天。

陸祈年出差,帶溫雪出去住酒店。

陸父得了消息,怒衝衝過去抓人。

陸祈年一個電話,我趕過去。

溫雪裹著浴巾慌張出來,我再進去。

亂糟糟的床上,半邊床躺著陸祈年,半邊床還帶著溫雪的香水味。

我躺上去,眼睛都沒眨一下。

陸父過來敲門,我再起身去開門。

陸祈年不喜歡我,所以每次事後,我都會記得吃藥,不給他添麻煩。

我清楚我做再多,也改變不了,當初我拆散了陸祈年跟溫雪的事實。

我理解陸祈年恨我。

我隻是以為,我隻是想,或許我也努力補償了,或許,他也沒有那樣恨我。

恨到在婚內五年裏,他進了陸氏,拚了命地往上爬。

再不惜一切代價,打壓薑家。

薑家破產前,最重要的一份合同,我爸準備簽。

最後又擔心賭輸,讓我問問陸祈年。

我問了,陸祈年說合同沒問題。

於是我爸打定主意簽了,再是薑家徹底破產。

他那樣恨我。

恨到像如今這樣,要將薑家和我,都逼到走投無路。

薑家負債累累,如同喪家之犬。

而我丟了工作,被全網謾罵。

連十萬塊的墓地,也買不下來了。

11

林宇給我打來電話,說我該去做複查了。

我不想去,他很嚴厲地說,我是他的病人。

我不配合治療,他身為主治醫生,是要被追責的。

拖累到他,我心裏很過意不去,隻能打車去了醫院。

住院樓外麵,他一身白大褂,等在了那裏。

我一下車,他一臉嚴肅走了過來。

我這些天瘦得特別快,麵容凹陷,有些脫了相。

看他盯著我看,我有些尷尬地避開了視線。

有人經過,碰到了我的胳膊。

很輕的力道,我卻身形一晃,差點摔了下去。

林宇立馬伸手扶住了我,聲音都顫抖了:「薑枝,你必須得開始住院,由不得你選了。」

我眼前發黑,好一會沒緩過神來。

林宇看我站不穩,雙手一起攙扶住了我。

有人從我身旁經過。

走到前麵又回身,神色淡漠看了我一眼。

我反應極度遲鈍,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意識到那是陸祈年。

真奇怪,以前結婚多年,住在同一個房子裏,也難得見上幾麵。

最近這些天,卻似乎越來越頻繁見到他。

林宇扶著我進電梯,去了病房住下。

他跑上跑下,替我辦了住院手續。

我突然想起,以前讀大學那會,他也是這樣好的一個人。

我開始住院,精神也越來越差,很難再隨意出去走動了。

住院的第四天,我突然開始頻繁嘔吐。

腦癌晚期,嘔吐其實也沒什麼奇怪的。

但護士問了我的婚姻狀況,留了個心眼,幫我多做了項檢查。

當天上午,結果就出來了。

我懷孕了,七周。

我才想起,自從我開始感覺到頭疼不舒服,記憶也變差,再到檢查出癌症。

這一兩個月裏,好幾次我都記不太清,到底有沒有吃藥了。

林宇將我叫去辦公室,要我簽字準備流產。

我看著那單子,半晌後才開口:「我再想想。」

我倒也不是想留著。

以我如今的身體情況,就算想留也不可能了。

何況陸祈年,也絕不可能同意要的。

我隻是頭一次懷孕,也注定是這輩子唯一一次了。

所以我想,再等兩天,讓我的孩子陪陪我。

我太孤單了。

自從奶奶走了後,再沒人能陪我。

林宇很生氣:「還要想什麼?

「薑枝,別的事情你任性就算了。

「孩子的事情,你想亂來我絕不同意!」

12

他是醫生,最清楚如今的胎兒對我而言,隻會是負擔。

我也給他添了挺多麻煩了。

雖然有些舍不得,但還是拿筆簽了字。

手術安排在了當天下午,算是一切順利。

我唯一的一個孩子,從我得知它的存在,再到失去它,不到十個小時。

醫生用推床將我推出來時,迎麵剛好有人衝過來,是陸祈年。

他滿臉怒色,麵色鐵青,神情有些瘮人。

我不曾見過他這副模樣。

第一反應,是以為溫雪出什麼事了。

直到他走近了,一把按住了我的推床,近乎目眥欲裂看向我:「孩子呢?」

我愣了一下,沒明白他的話:「什麼?」

陸祈年雙目猩紅,死死盯著我,再看向我的小腹:「我們的孩子呢?」

我們的,孩子?

我好半晌,才勉強明白他的話。

他好像是在說,我已經流掉了的胎兒。

真奇怪的一件事。

他好像知道了我的孩子,還似乎,是在意它的。

我想了半天,才想出來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大概是怕這個孩子被溫雪知道,溫雪該傷心了。

我吃力解釋:「流掉了,你放心。」

陸祈年情緒徹底失控:「薑枝,你憑什麼!它是你一個人的孩子嗎?!」

我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看著他麵目扭曲,聲線暴怒。

我實在不解:「難道,你還想留著嗎?」

陸祈年神色一僵,他不說話了。

看,他明明自己也清楚,他不可能會願意留著的。

我回了病房,陸祈年跟了進來。

四目相對,許久,我們誰也沒說話。

我們之間,本來話就很少。

以前的時候,總是我沒話找話說,想要跟他多聊幾句。

但現在,我也累了,沒什麼力氣說話了。

小心翼翼討好了他五年,如今我都要死了,也可以不再討好了吧?

隔了半晌,還是陸祈年冷聲開了口:

「離婚手續去辦了吧。一個月的冷靜期,已經過了。」

13

我最近過得渾渾噩噩,算算時間,好像也確實是過去一個多月了。

我點了點頭說:「好。

「不過今天不行,今天我沒力氣再起來了。

「等我有力氣了,就給你打電話。」

陸祈年看了眼我小腹處,仍是掩不住的怒意,似乎連眼眶都有點紅了。

他說:「活該。」

他以為,我沒力氣下床了,是因為剛流產的緣故。

我也不知怎麼,突然想在死前跟他說句實話:

「陸祈年,其實我爸也沒全撒謊。

「我真的得了癌,不是胃癌,是……腦癌。」

陸祈年眸底湧起厭惡和不耐:「薑枝,很好笑嗎?」

他果然不信。

我有點失望地垂下眸子:「還以為挺好笑的呢。」

我在醫院住了三天,精氣神卻一天比一天差,下床越來越吃力。

想著陸祈年該等得不耐煩了,第三天我還是強打起精神,聯係了陸祈年去民政局。

畢竟是離婚這樣的大好事,他難得很好說話,答應了來醫院接我。

我坐了輪椅,到住院樓大門處。

再讓護士幫我還了輪椅,坐在大門口座椅上,等著陸祈年過來。

他來得很快。

我跟他結婚五年,與我有關的唯一能讓他有興趣的事情,果然也隻有離婚。

車子停在了住院樓外麵。

陸祈年打開車窗,遠遠地他看向我,示意我上車。

我拿出手機,給他發信息:「我走不動路,你能不能過來扶我一下?」

換了往常,我這樣矯情的話,陸祈年一定不會搭理的。

我畢竟又不是溫雪,沒有在他麵前撒嬌的資本。

但今天不一樣,是離婚的大好日子呢。

陸祈年到底還是忍著惡心,下來扶我了。

大概是實在受不了,扶我上車後,他神色很是嫌棄:

「一個感冒,你還打算住多少天院,演多少天?」

我坐在後座,笑了笑說:「醫院裏熱鬧嘛。

「反正工作也沒了,到這裏換個環境放鬆放鬆。」

這個解釋好像是有點奇怪的。

陸祈年抬眸,從後視鏡裏看了我一眼。

他突然說:「你瘦了不少,在減肥?」

14

真稀罕啊。

我一個月瘦了二十多斤了,他竟也開始發現了。

我還想佯裝輕鬆回幾句,又沒說得出話來。

陸祈年又看了我一眼:「其實以前就挺瘦了,不必再這樣減。」

我笑著:「嗯,不減了。」

車在民政局外停下。

陸祈年要下車,我叫住了他:「我感覺沒有力氣,你背我進去吧?」

陸祈年回頭看了我一眼,冷嗤了一聲:「你想得倒挺美。」

他推門下車。

我坐在車上,沒有動。

男人朝民政局裏走了好一段,才發現我根本沒下車跟上來。

他回身,有些煩躁地又折回來,拉開了我身旁的車門。

「薑枝,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抬眸看著他:「我真走不動了。

「陸祈年,好歹五年夫妻,離婚前就背這麼一次,也不行嗎?」

陸祈年盯著我:「薑枝,你是不是不想離?」

我索性耍無賴:「都說了你背我進去,我就離。」

陸祈年到底是等不及,還是妥協了。

我靠在他背上。

很短的一段路,不知怎麼,也陷入了昏睡。

我最近這幾天,能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了。

陸祈年好像在問我。

他說:「薑枝,孩子是不是林宇要你打掉的?」

我半夢半醒,有些恍惚。

想起林宇跟我說的那句:「孩子的事情,你想亂來我絕不同意。」

我應聲:「嗯。」

下一刻,人就幾乎被丟了下來,驟然清醒了。

簽了字,再是領離婚證,不到十分鍾。

陸祈年再沒跟我說一個字。

想來也不奇怪,畢竟離婚證都到手了嘛,他也不怕我再反悔了。

辦完手續,陸祈年將我送回了醫院。

到五樓出了電梯,走廊拐角處。

他神色冷漠,如釋重負跟我說:「薑枝,希望永遠不會再見到你。」

我笑了笑,點頭,看著入目雪白的醫院長廊。

嗯,永遠不會再見到了。

陸祈年回身離開。

這一路上,我強撐著的那點力氣,在這一刻也如同被徹底抽空。

喉間腥甜往上湧。

我看著他進了電梯,眼前一黑,人隨之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