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胃不好,挑食。
我學了廚藝,給他做飯、煲湯、熬粥。
他談生意,酗酒。
經常後半夜一個電話,我爬起來就去接他。
回來給他熬完醒酒湯,天都快亮了。
我頂著陸太太的身份,情人節和節假日,看著他開車出去找溫雪。
朋友圈的恩愛照,交握的手,鮮花,蛋糕,他們曬了一張又一張。
溫雪說喜歡他別墅裏的花園,他就帶她過來住。
她住三天,我就搬出去住三天。
她住五天,我就搬出去住五天。
陸祈年出差,帶溫雪出去住酒店。
陸父得了消息,怒衝衝過去抓人。
陸祈年一個電話,我趕過去。
溫雪裹著浴巾慌張出來,我再進去。
亂糟糟的床上,半邊床躺著陸祈年,半邊床還帶著溫雪的香水味。
我躺上去,眼睛都沒眨一下。
陸父過來敲門,我再起身去開門。
陸祈年不喜歡我,所以每次事後,我都會記得吃藥,不給他添麻煩。
我清楚我做再多,也改變不了,當初我拆散了陸祈年跟溫雪的事實。
我理解陸祈年恨我。
我隻是以為,我隻是想,或許我也努力補償了,或許,他也沒有那樣恨我。
恨到在婚內五年裏,他進了陸氏,拚了命地往上爬。
再不惜一切代價,打壓薑家。
薑家破產前,最重要的一份合同,我爸準備簽。
最後又擔心賭輸,讓我問問陸祈年。
我問了,陸祈年說合同沒問題。
於是我爸打定主意簽了,再是薑家徹底破產。
他那樣恨我。
恨到像如今這樣,要將薑家和我,都逼到走投無路。
薑家負債累累,如同喪家之犬。
而我丟了工作,被全網謾罵。
連十萬塊的墓地,也買不下來了。
11
林宇給我打來電話,說我該去做複查了。
我不想去,他很嚴厲地說,我是他的病人。
我不配合治療,他身為主治醫生,是要被追責的。
拖累到他,我心裏很過意不去,隻能打車去了醫院。
住院樓外麵,他一身白大褂,等在了那裏。
我一下車,他一臉嚴肅走了過來。
我這些天瘦得特別快,麵容凹陷,有些脫了相。
看他盯著我看,我有些尷尬地避開了視線。
有人經過,碰到了我的胳膊。
很輕的力道,我卻身形一晃,差點摔了下去。
林宇立馬伸手扶住了我,聲音都顫抖了:「薑枝,你必須得開始住院,由不得你選了。」
我眼前發黑,好一會沒緩過神來。
林宇看我站不穩,雙手一起攙扶住了我。
有人從我身旁經過。
走到前麵又回身,神色淡漠看了我一眼。
我反應極度遲鈍,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意識到那是陸祈年。
真奇怪,以前結婚多年,住在同一個房子裏,也難得見上幾麵。
最近這些天,卻似乎越來越頻繁見到他。
林宇扶著我進電梯,去了病房住下。
他跑上跑下,替我辦了住院手續。
我突然想起,以前讀大學那會,他也是這樣好的一個人。
我開始住院,精神也越來越差,很難再隨意出去走動了。
住院的第四天,我突然開始頻繁嘔吐。
腦癌晚期,嘔吐其實也沒什麼奇怪的。
但護士問了我的婚姻狀況,留了個心眼,幫我多做了項檢查。
當天上午,結果就出來了。
我懷孕了,七周。
我才想起,自從我開始感覺到頭疼不舒服,記憶也變差,再到檢查出癌症。
這一兩個月裏,好幾次我都記不太清,到底有沒有吃藥了。
林宇將我叫去辦公室,要我簽字準備流產。
我看著那單子,半晌後才開口:「我再想想。」
我倒也不是想留著。
以我如今的身體情況,就算想留也不可能了。
何況陸祈年,也絕不可能同意要的。
我隻是頭一次懷孕,也注定是這輩子唯一一次了。
所以我想,再等兩天,讓我的孩子陪陪我。
我太孤單了。
自從奶奶走了後,再沒人能陪我。
林宇很生氣:「還要想什麼?
「薑枝,別的事情你任性就算了。
「孩子的事情,你想亂來我絕不同意!」
12
他是醫生,最清楚如今的胎兒對我而言,隻會是負擔。
我也給他添了挺多麻煩了。
雖然有些舍不得,但還是拿筆簽了字。
手術安排在了當天下午,算是一切順利。
我唯一的一個孩子,從我得知它的存在,再到失去它,不到十個小時。
醫生用推床將我推出來時,迎麵剛好有人衝過來,是陸祈年。
他滿臉怒色,麵色鐵青,神情有些瘮人。
我不曾見過他這副模樣。
第一反應,是以為溫雪出什麼事了。
直到他走近了,一把按住了我的推床,近乎目眥欲裂看向我:「孩子呢?」
我愣了一下,沒明白他的話:「什麼?」
陸祈年雙目猩紅,死死盯著我,再看向我的小腹:「我們的孩子呢?」
我們的,孩子?
我好半晌,才勉強明白他的話。
他好像是在說,我已經流掉了的胎兒。
真奇怪的一件事。
他好像知道了我的孩子,還似乎,是在意它的。
我想了半天,才想出來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大概是怕這個孩子被溫雪知道,溫雪該傷心了。
我吃力解釋:「流掉了,你放心。」
陸祈年情緒徹底失控:「薑枝,你憑什麼!它是你一個人的孩子嗎?!」
我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看著他麵目扭曲,聲線暴怒。
我實在不解:「難道,你還想留著嗎?」
陸祈年神色一僵,他不說話了。
看,他明明自己也清楚,他不可能會願意留著的。
我回了病房,陸祈年跟了進來。
四目相對,許久,我們誰也沒說話。
我們之間,本來話就很少。
以前的時候,總是我沒話找話說,想要跟他多聊幾句。
但現在,我也累了,沒什麼力氣說話了。
小心翼翼討好了他五年,如今我都要死了,也可以不再討好了吧?
隔了半晌,還是陸祈年冷聲開了口:
「離婚手續去辦了吧。一個月的冷靜期,已經過了。」
13
我最近過得渾渾噩噩,算算時間,好像也確實是過去一個多月了。
我點了點頭說:「好。
「不過今天不行,今天我沒力氣再起來了。
「等我有力氣了,就給你打電話。」
陸祈年看了眼我小腹處,仍是掩不住的怒意,似乎連眼眶都有點紅了。
他說:「活該。」
他以為,我沒力氣下床了,是因為剛流產的緣故。
我也不知怎麼,突然想在死前跟他說句實話:
「陸祈年,其實我爸也沒全撒謊。
「我真的得了癌,不是胃癌,是……腦癌。」
陸祈年眸底湧起厭惡和不耐:「薑枝,很好笑嗎?」
他果然不信。
我有點失望地垂下眸子:「還以為挺好笑的呢。」
我在醫院住了三天,精氣神卻一天比一天差,下床越來越吃力。
想著陸祈年該等得不耐煩了,第三天我還是強打起精神,聯係了陸祈年去民政局。
畢竟是離婚這樣的大好事,他難得很好說話,答應了來醫院接我。
我坐了輪椅,到住院樓大門處。
再讓護士幫我還了輪椅,坐在大門口座椅上,等著陸祈年過來。
他來得很快。
我跟他結婚五年,與我有關的唯一能讓他有興趣的事情,果然也隻有離婚。
車子停在了住院樓外麵。
陸祈年打開車窗,遠遠地他看向我,示意我上車。
我拿出手機,給他發信息:「我走不動路,你能不能過來扶我一下?」
換了往常,我這樣矯情的話,陸祈年一定不會搭理的。
我畢竟又不是溫雪,沒有在他麵前撒嬌的資本。
但今天不一樣,是離婚的大好日子呢。
陸祈年到底還是忍著惡心,下來扶我了。
大概是實在受不了,扶我上車後,他神色很是嫌棄:
「一個感冒,你還打算住多少天院,演多少天?」
我坐在後座,笑了笑說:「醫院裏熱鬧嘛。
「反正工作也沒了,到這裏換個環境放鬆放鬆。」
這個解釋好像是有點奇怪的。
陸祈年抬眸,從後視鏡裏看了我一眼。
他突然說:「你瘦了不少,在減肥?」
14
真稀罕啊。
我一個月瘦了二十多斤了,他竟也開始發現了。
我還想佯裝輕鬆回幾句,又沒說得出話來。
陸祈年又看了我一眼:「其實以前就挺瘦了,不必再這樣減。」
我笑著:「嗯,不減了。」
車在民政局外停下。
陸祈年要下車,我叫住了他:「我感覺沒有力氣,你背我進去吧?」
陸祈年回頭看了我一眼,冷嗤了一聲:「你想得倒挺美。」
他推門下車。
我坐在車上,沒有動。
男人朝民政局裏走了好一段,才發現我根本沒下車跟上來。
他回身,有些煩躁地又折回來,拉開了我身旁的車門。
「薑枝,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抬眸看著他:「我真走不動了。
「陸祈年,好歹五年夫妻,離婚前就背這麼一次,也不行嗎?」
陸祈年盯著我:「薑枝,你是不是不想離?」
我索性耍無賴:「都說了你背我進去,我就離。」
陸祈年到底是等不及,還是妥協了。
我靠在他背上。
很短的一段路,不知怎麼,也陷入了昏睡。
我最近這幾天,能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了。
陸祈年好像在問我。
他說:「薑枝,孩子是不是林宇要你打掉的?」
我半夢半醒,有些恍惚。
想起林宇跟我說的那句:「孩子的事情,你想亂來我絕不同意。」
我應聲:「嗯。」
下一刻,人就幾乎被丟了下來,驟然清醒了。
簽了字,再是領離婚證,不到十分鍾。
陸祈年再沒跟我說一個字。
想來也不奇怪,畢竟離婚證都到手了嘛,他也不怕我再反悔了。
辦完手續,陸祈年將我送回了醫院。
到五樓出了電梯,走廊拐角處。
他神色冷漠,如釋重負跟我說:「薑枝,希望永遠不會再見到你。」
我笑了笑,點頭,看著入目雪白的醫院長廊。
嗯,永遠不會再見到了。
陸祈年回身離開。
這一路上,我強撐著的那點力氣,在這一刻也如同被徹底抽空。
喉間腥甜往上湧。
我看著他進了電梯,眼前一黑,人隨之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