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雅芝認為,蕭雲海對齊朝的批評,未免太不顧情麵,畢竟是院長對院長嘛!栗雅芝了解齊朝其人。齊朝年輕有為,頗具才幹,隻是心胸過於狹隘。齊朝十有八九是對辛民有成見的,否則也不會如此跌份地處理辛民孩子打架的事。雖說你蕭雲海批評齊朝,出發點是維護你那個什麼原則和保護深受委屈的辛民;你怎知道,齊朝其人當你的麵可以唯唯,背後卻一定會來一聲“操”,是要罵娘的。齊朝對辛民的成見,也隻會進一步加深。
栗雅芝認為,辛民是個好人。通過多方了解和接觸,栗雅芝感覺辛民耿直正派勤奮,卻認死理不通達,腦筋不會急轉彎,缺乏應變能力。塞錢被退,雖然令人不愉快,卻證明,辛民如同蕭雲海,也是潔身自好的人。貪財而不擇手段的人當然不會是好人。君子愛財,也要取之有道嘛,嗬嗬!然而辛民,似乎是不適於走仕途的。如果辛民繼續當他的工人,一定會成為一位出色的高級技師,可是他卻當了一個什麼體改處長,還處在“風口浪尖”上。其實如果沒有院一把手蕭雲海的關愛,辛民在微電子院,可能連個小小的班組長都當不上!栗雅芝在心中為辛民歎息。
栗雅芝多年身陷在汙泥之中,她自認為自己已經不是個好人,但她內心深處卻一直保留著對好人的敬重和仰望。或許,因為她是好人栗文彬和好人秋月的女兒,某種遺傳基因,還起著作用吧?
栗雅芝判定,辛民不會看不出塞錢之中的好意。辛民說“我心領,謝謝”,也許是真誠的,他不會報告蕭雲海。那麼,另一個可能,就是唐斌查出華翔賬目上有什麼新問題,向蕭雲海告狀了。
唐斌一到海城,就迫不及待地調集華翔的賬務賬目,矛頭直對栗雅芝,以報他兒子唐小彬被懲罰的一箭之仇。這一舉動,一開始就被侯保安通了風報了信。對此,栗雅芝並不在意。她打心眼裏從來就鄙視唐斌一類官兒。都是一些什麼東西嘛!官兒不大,牛逼很大;滿嘴馬列毛鄧,一肚子男盜女娼。共產黨的臉麵,就是被這些家夥給丟盡了。況且,他唐斌查賬又能查出什麼呢?之前華翔炒賣土地倒騰批文的問題,在院調研組要求的自查階段,栗雅芝親自動手起草報告就一五一十地說“清楚”,並做深刻“檢查”了。在自查階段工作小結會上,連院黨委書記賈宏俊都表揚說,華翔公司“自查比較徹底,認識比較深刻……”當時栗雅芝滿臉虔誠地聆聽台上領導講話,心中卻十分好笑。其實“炒賣土地倒騰批文”的問題說是問題,近些年來誰又真把它當個問題了?從政策角度看,無非是闖了“黃燈”。再說句一些人不愛聽的大實話,沒有背景沒有資源沒有手腕,叫你炒賣倒騰你還急忙找不著北呢!至於真正的“問題”當然是有的,可都“打包”打進“華翔新”了。憑他唐斌想破他那禿頂腦殼,也不會想出我栗雅芝搞了個“瞞天過海”,還會有個“華翔新”吧?嗬嗬!不過,千密一疏總是存在的,如果他唐斌真能鼓搗出什麼新問題來搗亂,我栗雅芝也不是好惹的,借用黑三叔的話,“日他姥姥”,咱也會以牙還牙。你唐斌和馬尚飛那海電公司裏,見不得光的嚴重問題,難道隻是目前暴露出來的那一兩個嗎?
回到華翔,見到了蕭雲海以及陪同來的辛民,交談起來,栗雅芝才鬆了一口氣。蕭雲海此次來,與她一路的琢磨風馬牛不相及。然而時過境遷之後,栗雅芝偶爾回味起來,她卻恍然明白,蕭雲海此次來的目標,從另外一個角度看,還真是衝著她“小栗”來的。
蕭雲海很高興地對栗雅芝和辛民說:“你二人通力合作,寫出的《以人為本——華翔公司管理工作體會》,我看了。有骨頭有肉有創見,寫得好啊!對當前的企事業管理,有一定的啟迪作用!我已叫馮小昭校對打印,分發各投資公司和院內各廠所研究室車間學習。今天我來,就是專程向你二位道一聲辛苦。一會兒下班後,我請你們吃飯。如何?”
蕭院長說請吃飯,還有什麼“如何”不“如何”?辛民笑一笑,栗雅芝則喜出望外地說:“那,求之不得嗬。不過,是蕭院長到華翔來,一會兒飯錢,還是要由我代表華翔出的。”
六
蕭雲海領著栗雅芝、辛民到“山裏人酒家”,要了個小包間坐定後,蕭雲海親手點了三涼三熱六個菜還要了一小瓶“山城醇”酒,接著便掏腰包不由分說地提前付了飯款。然後,他舉杯笑道:“來,共幹一杯!”
接下來,栗雅芝剛想說,該她敬院長一杯酒了;豈知蕭雲海已經站起身來,看一眼手表說:“呀,我得走了。我的女兒夢夢可能等我已經等得著急了。”又解釋道:“我和夢夢昨天約好要見麵的。事務一多就忘了,才想起來,真不好意思嗬!小栗,辛民,你二位慢慢吃!”
臨走,蕭雲海還拍拍辛民肩膀笑嗬嗬地說:“辛民,你給我打起精神!和小栗認真探討探討你們今後進一步合作的事,嗬!”
蕭雲海一走,方才一直喜上眉梢的栗雅芝,卻再也笑不出來了。她感覺今天蕭雲海的請吃飯,飯未吃卻又托詞走掉,甚至他的滿臉笑容,都有些古怪有些神秘有些不合常理。然而栗雅芝的腦海中,此時忽然變得一片空白,她不去想也不願再去想什麼,隻是毫無口味地時不時地機械地夾起菜來吃。
辛民感到很尷尬。當蕭雲海拍拍他的肩膀,說“和小栗認真探討探討你們今後進一步合作的事……”他已經恍然領悟,蕭雲海今天是充當“紅娘”的角色來了。辛民想起前不久在珠海和伊江南見麵之後,歸途中蕭雲海向他說的話,“……我看你應該考慮重新成個家了。對你對念念其實都是好事……若有合適的對象,我要幫幫你。”唉,咱們這位院長同誌嗬,說話辦事,不會信口開河,向來都是言必信,信必果。可是,這一次卻犯了主觀官僚主義,他這是在搞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喬太守亂點鴛鴦譜”嘛!
辛民對栗雅芝接觸不多,談不上有多少好感,也談不上有什麼壞印象。辛民打心眼裏並不欣賞特別漂亮的女人。栗雅芝就太漂亮了。辛民尤其不欣賞栗雅芝那雙猶如兩汪對稱的深邃潭水般的大眼睛。這樣的女人如同她的雙眼,同樣深不可測。要講真美,還是他的柏瑩美。柏瑩黑黑長長睫毛下那雙清清亮亮的雙眸總是含著笑,像白雲一樣潔淨像藍天一樣純真。在辛民看來,這個世界上,他已經再也找不到像柏瑩那樣令他心儀的女人了。
誠然,栗雅芝是很能幹的,尤其是栗雅芝“以人為本”的管理追求和才能,深得院長蕭雲海的欣賞看重。管理出效益。主要是在栗雅芝的精心管理下,華翔公司的經濟效益之好,不僅在微電子院各投資公司中鶴立雞群,即使在海城企業界也屬出類拔萃。華翔公司打工仔打工妹們的待遇,比之其他公司,要優厚得多。至於栗雅芝在華翔,還為那些以農民工為主體的打工仔打工妹們出資辦教育搞培訓,開醫務室開圖書館開卡拉OK廳,對於其他許多公司來說,可能新鮮得聞所未聞,離奇得像是天方夜譚。
當前企事業單位的經營管理,普遍推行的是“承包經營責任製”。辛民身為院體改處長,對自己從事的這項改革工作,是一直心懷疑慮的。“承包承包,肥了領導”;“責任責任,苦了工人”……其最大的弊端,辛民感覺,是淡化和疏遠了幹群關係。幹群關係如果聽之任之惡化下去,將意味著什麼?但是,目前除了搞這個“承包經營”,人們一時又能拿出什麼其他妙招來搞活企事業呢……栗雅芝的做法,使人耳目一新。
辛民聽院長蕭雲海談論過,微電子院目前實施的在外投資公司管理體製,下一步必須改革。蕭雲海設想,一是必須改變眼下各投資公司由各院領導直接指揮,實際顧不上指揮的“群龍無首”狀態。二是今後隻能由院集中對外投資,廢止院屬各廠所現行的可以直接在外投資辦公司的做法。概括為兩個字,就是“收權”。為此,蕭雲海還設想,院將成立一個新機構,叫“院經營管理部”。這個部門將在院的授權下,統一行使在外所有投資公司的宏觀管理事務;而辛民的體改處工作,也將合並納入“院經營管理部”的職能範疇。甚至蕭雲海還對辛民說,如果設想得以實現,這個部長人選你辛民可以推薦推薦。
現在看來,“這個部長人選”大概是非栗雅芝莫屬了。蕭雲海說什麼幹什麼從來都不會無的放矢。他向辛民詢問時,大概已經有了一定之見。辛民有自知之明。他知道“這個部長人選”,既然是蕭雲海說,“你辛民可以推薦推薦”,那就明白無誤的表明,與你辛民無緣。對此,辛民沒有絲毫失落之感,相反,他還很感激蕭雲海對他的信任和坦誠。你辛民這一輩子連個班組長都沒有當過,更遑論管理企業的經驗和才幹,怎麼可能去當什麼“院經營管理部”的部長呢!
飯桌上,兩個人麵對麵坐著,好一會兒都不說話,隻是各人各自有一搭沒一搭地夾菜吃。氣氛未免太冷落了。辛民開始過意不去,心想:蕭院長反正說了,叫“和小栗認真探討探討你們今後進一步合作的事”,不妨從字麵上就此理解好了。
於是辛民舉杯笑道,“嗬,栗雅芝。你看我這個人,如果一旦不談工作,尤其是在一位美麗的女士麵前,簡直就找不出話來說了。來,為咱們近日來的合作,我敬你一杯!”
栗雅芝展顏也笑了:“嗬,辛民。在微電子院,誰不知道你幹工作是一位拚命三郎嗬!來,我也敬你一杯!”
辛民正想說,“栗雅芝你看,院對在外投資公司的工作,從進一步加強體製管理的角度,你有何高見!”話還沒有出口,隻見馮小昭急匆匆地闖入包間來了。
馮小昭說:“辛處長,蕭院長叫你吃了飯盡快回去!山城院裏給蕭院長打來緊急電話,說昨天夜間羅天良羅總在GaAs(砷化镓)器件考驗現場,突然昏倒了,至今人事不省。山城醫院說是已經肝昏迷,下了病危通知書。蕭院長已經叫人買了最後一班機票,要連夜趕回去。趁上飛機之前的時間,他要召集院調研組開會。”
辛民一聽,頓時覺得天旋地轉,眼淚吧嗒吧嗒地滾落出來。辛民知道他是不能自作主張回山城的,然而他當即暗下決心,要自作主張一次,明天自費去買一張機票,無論如何都要回山城,都要去見老羅最後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