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3 / 3)

“這就是鄭潔的女兒夢夢吧?真漂亮!”

“嗬,夢夢,舉止挺像個講禮貌的日本小姑娘嗬!”

青青怎麼能這樣說話呢?她的聰明無人可及,她是有意還是無意?蕭雲海一時不得其解。蕭雲海當然沒有想到,在那個“黑鬆林之夜”,他和夢夢之間的談話,基本上都被水至青窺聽到了。他更不可能知道,水至青正通過其他渠道,展開了一係列調查,所獲悉的東西,甚至更多……

水至青的心情則是翻江倒海的。當她知曉,蕭雲海從來沒有移情別戀時;當她知曉,那個很像日本小姑娘的夢夢,並非是蕭雲海和鄭潔迷亂後的“結晶品”時;當她知曉,在蕭雲海的心目中,“青青”始終還是這個男子唯一的真愛時……於是,至青一下子覺得,二十六年來一直淹沒她的沉沉夜色,在落潮般地退去,重新生活的曙光,似乎已向她招手。多麼難以想象,可是,一切一定又都是上天的旨意。

“雲海嗬,我水至青還是沒有看錯你!撥開重重迷霧,你依舊是我心目中的海哥哥!感謝無所不在的天主,把一個真實的他,又還給了我。”

近些日子,水至青一直尋找和蕭雲海見麵的機會,卻羞於主動。今天上午,在海城“國貿中心”,她偶爾碰見父女倆購物,便不管不顧地尾隨上來。她揣摩,父女倆一道出來購物,說不定是為離開海城做準備的。蕭雲海一旦回了山城,再去見麵就比較麻煩了。

……打破沉默,水至青先開口說,“十五年前離開時,沒有向你打招呼,請諒解……”然後簡略地敘述了她跟隨義父阮立軍,十五年間打拚創業的過程,並苦苦一笑說,“你看到的,現在我過得還可以,算是一種錦衣玉食、吆五喝六的日子吧……”停頓略微,才切入正題地說,“下來,該你蕭雲海說說你應該說的話了。”

水至青話中當然有話,蕭雲海立馬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但是,青青,我怎麼向你說你想聽的話,說我那“應該說的話”嗬?

蕭雲海故作輕鬆地說,“嗨,我二十多年過的日子,至青,比你簡單多了。除了出差,每天都是家門—廠門—辦公室門;除了吃飯睡覺,就是開會—彙報聽彙報—下科研生產現場……當然,生活充實感還是蠻有的:國家需要的‘機器’一台件一台件地做出來了,家中女兒夢夢也一天比一天長大了……”

“蕭雲海!”水至青聽不下去,驀地打斷蕭雲海的話,大聲喝叫道。她心中積蓄的怨氣怒火霎時間火山一般爆發了。“你編排吧,你編排吧!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說,工作之外,你和鄭潔以及鄭潔生的女兒夢夢,一家人過得很和諧很幸福?嗬,是不是?蕭雲海,你怎麼這樣?你怎麼這樣?撒下彌天大謊,竟然從來也不感到臉紅?二十六年前,你撒下彌天大謊,那般狠心的把我推入情感夢魘的沉沉黑夜中。時至今日,你還不準備實話實說?你還要繼續編排你的謊言?二十六年過去了,上天留給我們的時日已經不多了。莫非,你還要帶著你的謊言去見你們的馬克思嗎?”

水至青大聲訴說著,已經淚流滿麵:

“蕭雲海,抬起你的臉來吧!藍天白雲,無所不知的天主在上!聖母般媽媽的靈魂在上!都看看這個自私的男人吧!他把一個與他傾心相愛的女子不管不顧地推入孤苦伶仃的痛苦深淵中;據說,他這樣做是為了維護他所謂的責任和道義?天嗬,有這樣不公正的‘責任和道義’嗎?請問問這個自私的男人,他違背自己山盟海誓的承諾,他對這個可憐女子的責任和道義又在哪裏?這個男人,曾跪在媽媽的墓前流淚說,他一定會照顧好這個女子的一生一世……可是,媽媽,你都看到了,你早都看到了,這個男人,竟是這樣來‘照顧’我的,這樣來‘照顧’我的……”

蕭雲海驚呆了,一時間無言以對。很顯然,青青已經知道事情的一些真相;而他蕭雲海,眼下卻沒有直麵真相的任何思想準備……多少年來,青青以如此激烈的態度對待他,隻有三次。第一次,是六六年寒冬在北京航空學院,他憤而退出紅衛兵揪鬥彭老總的現場,引起青青的擔憂和不滿;第二次,則是六七年寒冬在北方師大附近,他對青青扯謊說,鄭潔已經懷上他的孩子了……眼下是第三次。前兩次,或是慷慨陳詞,或是虛與委蛇,他反正都還能有話可說;眼下這一次,蕭雲海卻一時間無言以對,甚至在精神上,他忽然感到一種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惶惑與虛弱……

四周水至青的隨從們也驚呆了,自己高貴的主人如此衝動,竟在公眾場合對一個陌生的男子大喊大叫,他們從來沒有看見過。待醒過神來,都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便一個個便悄無聲息地退開,並拉出人牆“警戒線”,不準其他遊人再上“觀海石”。

水至青依然大聲哭訴著:

“你蕭雲海,你父親蕭明山,還有爸爸水不平……都是一路人,都自詡為革命者……可是看看你們,為那不著邊兒的革命都幹過些什麼嗬……不顧妻兒,不要家庭,不講親情……在神聖的天主麵前,你們都是有罪的異教徒!天主最講仁愛。可是你們不要愛,你們也不懂得愛!”

“不是,不是,至青!”蕭雲海沉默不下去,非常非常痛苦地反駁說。“我蕭雲海確實‘欺騙’過你,我確實欠你的,我蕭雲海終身都要向你說‘對不起’!但是你絕不能因此,褻瀆爸爸和我們的父輩也曾為之獻身的革命!共產主義革命者絕不是不要愛,也不是不懂得愛……他們隻是在國與家、是與非、集體與個人、他人與個人……之間麵臨選擇的時候,作出了國家和人民利益至高無上的選擇。這種選擇本身就是愛,而且是一種大愛……”

“你們那種愛也是愛?你們那種愛,往往是違背和扼殺人之本性的!請你在我麵前,不要再講你們那種自慰般偽善的愛了……”水至青繼續哭喊,隨即卻頓住話語。她看見蕭夢夢急匆匆地一路疾跑,上“觀海石”來了。

蕭夢夢老遠就聽到爸爸和“姑姑”激烈的爭吵聲,跑到跟前,他們兩人臉上卻都擠出笑容,變得像沒事人兒似的。然而,夢夢發現,水至青臉上來不及抹淨的淚痕猶在。

水至青說:“夢夢,過來叫姑姑看看……哎,怎麼挑的?項鏈上鑲的鑽石隻有一克拉,在我看好的貨色中是最小的。夢夢這孩子,成心給姑姑省錢哪?”

蕭雲海說:“唔,我們夢夢戴上還真好看……夢夢,謝謝青青姑姑。”

蕭夢夢說:“是,謝謝水阿姨,嗬,青青姑姑。”

水至青對蕭雲海說:“雲海嗬,轉告你一個約會。前不久我回江城,入住的是江城‘大河賓館’。你猜我碰見了誰?‘大河賓館’的總經理,高中同學時的班長席海燕!席海燕說她和江城的一些同學已經聯絡商議,要搞一次同學聚會,日子就定在下個月二十六日,毛主席誕辰一百周年紀念那天。邀請函可能都發到你山城去了。哦,對了,還有一個情況要提醒你……”水至青猶疑一下,卻欲言又止,要提醒的“情況”並沒有說,她接下來隻是問:“同學聚會,你參加嗎?”

“一定參加”,蕭雲海說。“至青,你呢?”

“你去,人、人家就去!”水至青說。

忽然,眾目睽睽之下,水至青大出乎意料地撲入蕭雲海的懷中,與剛剛還大爭大吵的人,臉貼臉地擁抱了一下,並對大為驚愕的蕭夢夢笑顏道:

“夢夢,你爸爸可是我的海哥哥嗬!”

水至青對蕭雲海想要提醒卻欲言又止的“情況”是:她的一個下屬、THINK大中華區分公司總經理、一個名叫亞當·愛普生的美籍日裔女人,不知怎的對蕭雲海很關注。

在水至青下榻大河賓館前,亞當·愛普生也入住過,並以付費方式借助有關方麵查詢過蕭雲海、鄭潔的若幹曆史情況。這件蹊蹺事,席海燕與水至青不期而遇,看見她們的名片上都有美國THINK的字樣,才向水至青告知的。至青查閱賓館的來客登記,進一步知道,亞當·愛普生來江城之前還到過中州。然而她們的THINK,在中州和江城都沒有任何業務關係……這不由不引起水至青的警覺和沉思。

亞當·愛普生是一個美日混血的日裔女人,日文名叫小田芳子,中文名叫“蕭田芳”。其生父是一個美國海軍陸戰隊士兵,在日本休假時“慰安”姘居了其母、一個酒館侍女,六十年代末在“越戰”中戰死。其時,亞當·愛普生剛剛出生。亞當·愛普生在美國讀的大學,大學畢業後長期住在香港。四年前,由某國際基金組織推薦給水至青。七年前,THINK曾遭遇嚴重的資金運作危機,是某國際基金組織伸出援手,使THINK化險為夷。於是從回報角度,至青就安排亞當·愛普生出任了公司大中華區的經理。但是,至青對這個有著一雙波斯貓般淡藍眼睛的混血女人,始終心存疑慮。一則這個女人背景不簡單。某國際基金組織不僅財力雄厚,而且很講“政治”,不遺餘力地推銷西方的“普世價值觀”。在東歐劇變、蘇聯解體的背後,都有該基金不知疲倦的活動身影。二則這個女人太令人惡心。同男人上床很隨意,且是個性變態。身為女人,卻對搞其他女人、尤其是亞裔女人有狂熱興趣。不過,亞當·愛普生的業務能力還是很強的。在至青看來,隻要她把公司分內的事幹好,分外的勾當,你不能管也管不了,就聽任她“自由”去好了。所以數年來,雙方倒是和平共處,相安無事。

然而,眼下出現的事態就不一樣、大不一樣了。奇哉怪哉,風馬牛不相及的,亞當·愛普生怎麼竟能關注起蕭雲海呢?別說經過“黑鬆林之夜”,再加之親自調查和理清思路,水至青已經重新認識了蕭雲海,在心目中回歸了自己的“海哥哥”;即便退後一大步,他還被自己認為是一個“負心男人”,那也是中國人自家的家內事,水至青也不會允許亞當·愛普生那雙肮髒的貓爪子伸向蕭雲海,決不允許!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亞當·愛普生關注蕭雲海及其一家肯定是有險惡用心的。至於用心何在,至青還隻能猜測,還需要搜集證據,這正是她對蕭雲海欲言又止的原因。其中將涉及的故事,令人匪夷所思歎為觀止,就有待下一部書中敘述了。

……與至青道別後回北投的路上,蕭雲海一直默然無語。

蕭夢夢強忍再三,沒有探問自己的爸爸,和那個“青青姑姑”在夢幻海岸上爭吵什麼?但可以肯定,爸爸的心情很不好。她瞧見蕭雲海借上衛生間工夫,曾偷偷地呷過幾口“二鍋頭”。爸爸此時的樣子,瞧著真叫人心酸心痛嗬……夢夢忖度,兩位長輩的爭吵一定事關個人情感恩怨,說不定和她蕭夢夢的真實身世也有關係。夢夢湧起一個不祥的預感,事情看來不簡單,弄不好,她的家庭會受到影響,甚至會發生重大變故……

蕭夢夢急切的感到,海城真的不能再待了。該辦的事都必須加緊辦:首先,開門見山,直接找何倩倩問清楚。再則,最遲下個星期日,她要和胡可“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