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海石就那麼大點地方,在那兒也就是居高臨下看看大海,所以駐留的遊人不多。蕭夢夢卻一見如故,甚為歡喜。她一路小跑上去,一縱身翻過石砌護欄,就站到了懸崖邊。
隻見天湛藍、海湛藍,腳下是海燕盤旋的百丈懸崖,耳畔隻聽得海水輕輕擁抱礁石的呼喊,浩瀚蒼穹中,仿佛隻剩下她一個人獨自麵向無邊無際的大海……夢夢認為這給人的感覺好極了。她索性席地坐了下來。
當蕭夢夢微微閉目凝神之際,她恍惚覺得自己飄飄然地飛起來了。這可不像往日的夢中,因為不再是她和爸爸兩個人,而是她獨自一個人。她在大海上空悠悠地飛呀飛,看來又像是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誘導著她,向那個神秘的海島飛去。果然,似曾相識的地方很快就到了。重巒疊嶂,蒼鬆翠柏,瀑飛泉流,廟宇狀的亭台樓閣在五彩雲靄中若隱若現。而似曾相識的天籟般的音樂,也代替了海水輕輕擁抱礁石的呼喊。縹緲的樂聲中,忽然還傳來一種頗感滄桑的聲音,在向夢夢召喚,且連綿不斷:“夢夢,你快回來”,“夢夢,你快回來”……
夢幻狀態中的蕭夢夢被驚醒。
此時,護欄內涼亭裏的何倩倩從石凳上跳起,急得揚手直叫:“夢夢,你快回來!夢夢,你快回來!”
原來,巡遊的保安遠遠地過來了。為人身安全,護欄是嚴禁遊人翻越過去的。
回北投的路上,一直若有所思的蕭夢夢對何倩倩說,“觀海石”?多俗氣!我給它改名了!以後在我“夢夢詞典”中,就叫“夢幻海岸”!
夢夢領著爸爸蕭雲海來到夢幻海岸,已是當日中午。
夢夢說怎麼辦她就會怎麼辦,回山城的決心,她很快就通電話告訴了媽媽鄭潔。鄭潔喜出望外,電彙了一筆錢給蕭雲海,叫給女兒隨意用,買一些她自己稱心的衣物。熱衷購物大概是一般女人的天性,蕭夢夢似乎是個例外。蕭雲海陪著她,跑遍了海城幾家大型的知名商廈:“國貿中心”呀,“南天國際”呀,“愷撒廣場”呀……一路上評說著人間風景,父女倆說說笑笑,倒是興高采烈。然而一個上午,夢夢隻給自己挑選了一雙休閑鞋,自己做主給爸爸購置了一條品牌領帶,吃午餐時她便宣布:不買了,夠了。在我們夢夢心底裏,其實她要的隻是多和自己的爸爸在一起。
這一天天氣多雲,站在護欄邊遠眺大海,水天一色處顯得霧蒙蒙的。“這兒不是叫‘觀海石’嗎……”扶著護欄,蕭雲海興致勃勃地問,“夢夢,來給爸爸說說,為什麼你要改名叫‘夢幻海岸’!”
“觸景生情唄!”蕭夢夢手指遠方說,“爸爸您看這兒的大海,亂雲紛飛,氣象萬千,是不是顯得格外神秘,給人一種亦夢亦幻的感覺?”
蕭雲海看看女兒,不置可否的“嗬”了一聲。
夢夢並沒有說心裏本來一直想說的話。她對自己夢境的疑惑,多日來一直都是想找機會對蕭雲海述說的。海上仙山—神秘的海島—自己神秘的身世—遠方神秘的呼喚……種種幻象,是多麼怪誕地糅合在她那一而再再而三的夢境中嗬。夢夢認為,這是用她迄今為止所學的一切科學知識都無法解釋清楚的。冥冥之中,莫非真有那麼一種非凡強大的神秘力量,遙控著主宰著這個世界?盡管夢夢知道,爸爸蕭雲海是一位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不信邪不信神,她仍想從爸爸博學的認知角度,盡可能地找出一些答案。引爸爸來夢幻海岸,原先就有這個意思。然而,眼下我們的夢夢,已經改變了主意。
清晨,去北投招待所的路上,她碰見跑步晨練的馮小昭。馮小昭聽夢夢說,要和爸爸一塊兒去玩,很高興,說:“你蕭夢夢早該如此。蕭院長來海城一個多月了,這麼主動,你還是第一次吧!”
蕭夢夢不高興起來,說:“你馮小昭胡說什麼呢!還不是因為你們拖累著我爸爸,叫他沒日沒夜地窮忙!”
馮小昭歎道:“是呀,蕭院長太累了,太累了……”
“夢夢”,他叫住撅嘴欲走的蕭夢夢,又沒輕沒重地叮囑一句,“你可要好高興好高興地陪陪蕭院長嗬,今天別撒什麼女孩子的嬌,千萬別叫蕭院長再煩心!”
“不想理你!”蕭夢夢徑直走了。
馮小昭一副大哥哥教訓不懂事小妹妹的樣子,夢夢接受不了;她卻完全領悟馮小昭的心意。於是當夢夢坐到早餐桌邊,見到蕭雲海那親切而憔悴的麵容時,想起馮小昭的話,她撫摸一下自己爸爸斑白的鬢角,不由一陣心酸。才五十歲的人,乍一看都像是六十多歲;爸爸一心撲在航天事業上,確實太辛苦太累了。況且她已有耳聞,在海城的公司整頓,爸爸工作不順……於是夢夢決定:帶爸爸去夢幻海岸玩,當然要去,但這一次絕對不談自己夢幻的事。一談自己的夢幻,就可能涉及自己神秘的身世;一涉及自己的身世,就會激起爸爸內心的痛苦……何必呢何必呢!你蕭夢夢不是已經下過決心,不再追究自己的身世,要向前看,當一個孝順的好女兒嗎!
……夢夢依偎起蕭雲海,撒嬌地說:“爸爸,夢夢要您答應一件事,嗯嗯……您先別問什麼事,您先答應!”
蕭雲海笑了:“好,我答應。”
“媽媽彙來的那筆錢,夢夢想用來安排小燕兒……”蕭夢夢便一五一十地說起了自己離開海城前的幾個打算。
蕭雲海滿臉讚許的笑容,認真地傾聽著。當他聽到女兒說還要動員胡可回山城時,臉色嚴肅下來,沉思略微插言說,“這件事,你可要慎重,夢夢!依我看,不必了吧?”
“嗬,為什麼?”爸爸令人意外的態度,使夢夢十分吃驚。
“嗬,是這樣……院在沿海的這些公司中,依我近日觀察,最有發展前景的可能是胡可和楊陽的‘科訊’公司。事實上,院過去並沒有給過‘科訊’實際投資。胡可正在研發的通訊產品具有國際先進水平,市場也將非常廣闊。但資金緊缺,我已經策劃給以扶持。最重要的,是頭頭楊陽此人,不一般,有幹一番事業的膽略,有了胡可如同老虎添翼。胡可留在海城比回山城,在一個新的領域將來對國家的貢獻,或許,會更大一點吧。”
“哼,您怎麼回事,爸爸?”夢夢小嘴撅了起來。“反正夢夢是一定要回去的,莫非您不想叫夢夢回家了,爸爸?”
“怎麼不叫你回家?爸爸媽媽做夢都想著叫我們的夢夢回家嗬……”蕭雲海無奈地又笑了,他輕輕拍拍夢夢的手,下麵的話,他一時不知如何去說為好。
於公於私,蕭雲海當然都是希望自己女兒回山城的。然而,他了解自己的學生胡可。胡可是一個難得的科技才俊,但絕非是一個“愛美人更勝於愛江山”的風流才子;而是一個一旦作出個人事業的抉擇,就會義無反顧幹下去的人。即便愛情的偉大力量,也難以撼動。胡可連他所敬愛的老師的勸阻都不顧,執意辭職來海城,當初固然有著夢夢的因素,但畢竟隻是一個因素而已……夢夢啊,你太單純和過分自信了。時過境遷,你以為現在你要回山城去,胡可就一定會跟著你回去嗎?
蕭雲海當然早已看出夢夢和胡可的戀情,他打心眼裏是讚許的。夢夢一旦跟了胡可,胡可一定不會辜負夢夢,將來兩個人事業有成,生活幸福,夢夢就會有一個美好的結局。這是蕭雲海衷心希望的。可是現在,他蕭雲海能對自己的女兒說,夢夢,別管它什麼微電子院不微電子院的,你今後就隨胡可留在海城好了……能嗎?
沉吟間,蕭雲海感覺身後有人走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他早已熟悉的蘭草般的清香氣息。他輕握著夢夢的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鬆開來。父女倆都轉過身,隻見一位氣質高雅的中年麗人飄然而至,來人正是水至青。
五
水至青摘下墨鏡,先深深地看了蕭雲海一眼,就把關注的目光轉向蕭夢夢。
“雲海嗬”,她柔柔地稱呼道,仿佛兩個人不是二十多年未謀一麵,倒像一家人常來常往似的。“這就是鄭潔的女兒夢夢吧?真漂亮!你怎麼愣著嗬,不向我介紹一下!”
“嗬”,蕭雲海說,“夢夢,這是水至青阿姨……不,是你多年未見的姑姑,青青姑姑。”
“嗬,水至青阿姨,不,青青姑姑”,蕭夢夢說,還矜持地鞠了個躬,“您好,初次見麵,請多關照!”
“嗬,夢夢,舉止挺象個講禮貌的日本小姑娘嗬!”水至青說。她瞥了一眼,看到蕭雲海臉孔微微一顫,便轉移話題,笑容可掬地對蕭夢夢說,“夢夢,咱們初次見麵,姑姑一定得送你個見麵禮!”
蕭夢夢連聲說不,水至青則不由分說地朝不遠處招手道:“Hero Mu,You come here(傑姆,你過來)!”
這時,蕭雲海和夢夢才注意到,距他們一二十米處,已經肅立著八九個一色西裝革履的男女,看來都是水至青的隨身保鏢了。其中有個膚色像是美國印第安血統的青年男子走過來,躬身問:“President,Have designation(董事長,有何吩咐)?”
“You accompany this lovely young lady,Go to that jewelry shop.My choice some diamond necklace,Choose her favourite,Your payment(你陪這位可愛的小姐,去那家珠寶店。我已看好幾款鑽石項鏈,選她最喜歡的,付款)。”
蕭夢夢一聽,急忙搖手,“不要,不要!”更求助地望著蕭雲海說,“爸爸,我不要!”
水至青說:“夢夢,這是姑姑的一點心意。雲海,你說呢?”
蕭雲海說:“夢夢,聽青青姑姑的話,去吧。”
蕭夢夢無奈,隻好離開夢幻海岸,傑姆開車,隨著去了。
六
夢夢一走,一時間兩個人倒不知說什麼好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默默無語。
昔日山盟海誓的情侶,在二十六年別離之後,第一次麵麵相對。
蕭雲海心痛地想,青青原來那白玉般光潤的額頭都爬上細細的皺紋了……看來,多年還是獨身一人(他注意到,水至青不是左手而是右手的無名指和小指都戴著白金戒指),她活得不輕鬆也不容易……
水至青含著淚水忍了再忍,沒有用手去撫摸蕭雲海憔悴的臉頰、雪染似的雙鬢。她心酸地想,蒼老如斯,這還是當年我那英俊可愛的海哥哥嗎?這多年來,你竟然忍受著難言的委屈,一個人默默承受著巨大的精神痛苦,人家都不知道嗬……漫漫人生路,快告訴人家,你是怎麼走過來的嗬……
心痛至青的同時,蕭雲海還非常不安。他相信眼下的見麵不是一個巧遇,青青是有備而來,青青一定有話可說。那麼她又會說些什麼呢?方才,有些話是怎麼說的?青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