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表麵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心裏卻在磨刀霍霍,不扳倒頭頂上的首輔嚴嵩,作為次輔的自己隻能仰人鼻息。徐階摸準了嘉靖的脾性,要扳倒嚴嵩隻能請神仙幫忙。
徐階清楚,嘉靖身邊不能沒有道士。1524 年邵元節被召入宮,邵元節不僅有一身好武功,還曾先後拜範文泰、李伯芳、黃太初等道教一代宗師學道。精通道家術數,對周易八卦頗為精到。邵元節根據自己掌握某種自然現象而故弄玄虛,如同草船借箭的諸葛孔明。1525 年令拜雨雪,有靈驗。命為致一真人,統轄京城朝天、顯靈、靈濟三宮,總領道教。從此,長居京城,經常奉詔祈禱雨雪,累獲加封受賞。1536 年,加號為靖微妙濟守靜修真凝元衍範誌默秉誠致一真人。邵元節在一次求雨活動中,在天壇搭了 18 層雲梯,雲梯突然散架而喪生。1539 年,邵元節羽化,敕封大宗伯,諡文康榮靖。邵元節之後是陶仲文,但陶仲文也在 1560 年升天了。於是,徐階便向嘉靖推薦了藍道行。藍道行是山東道士,本事是會降紫姑扶乩。紫姑是何方神聖呢?是管廁所的。大家不要小看這廁所,內急的時候找不到廁所,比肚子餓了找不到飯館還嚴重,所以紫姑的乩語最靈。藍道行會降紫姑,自然本事不小。
《明史紀事本末·嚴嵩用事》記載了藍道行的一次法事:
會方士藍道行以扶鸞見得幸,上以為神。一日,從容問輔臣賢否,道行遂詐為箕仙對,具言嵩父子弄權狀。上曰:“果爾,上玄何不殛之?”詭曰:“留待皇帝正法。”上默然。
藍道行以占卜神準而得到嘉靖的寵信,嘉靖經常召藍道行入禁中,使預卜禍福。據於慎行《穀山筆麈》卷四記載:嚴嵩有密劄言事,徐階事先通報藍道行,藍道行降神仙語,稱:“今日有奸臣奏事。”看到嚴嵩的密劄,一生信奉道教的嘉靖有了“神啟”,對嚴嵩是忠是奸愈加產生了疑問。道士藍道行以扶乩為名,用沙盤代替“神”言。有一天,藍道行書符念咒,神箕自動,寫出 16 個字來,道是:“高山番草,父子閣老;日月無光,天地顛倒。”嘉靖皇帝看了,問藍道行:“卿可解之?”藍道行奏道:“微臣愚昧未解。”嘉靖皇帝自作聰明道:“朕知其說。‘高山’者,‘山’字連‘高’,乃是‘嵩’字;‘番草’者,‘番’字‘草’頭,乃是‘蕃’字。此指嚴嵩、嚴世蕃父子二人也。朕久聞其專權誤國,今仙機示朕,朕當即為處分。”嘉靖轉念一想又生疑問,再問藍道行:“既然上天明察,為何不殛殺二人?”藍道行從容答曰:“留待皇帝正法!”嘉靖默然心動。
說來荒唐,竟然是一次道教活動決定了嚴嵩的命運。
嘉靖有了除掉嚴嵩父子的心思,但畢竟不能說是因為得到了神示,他還要掩人耳目地等待契機。
1562 年,禦史鄒應龍忽上奏章,彈劾嚴世蕃貪汙受賄等不法之事,但奏章當時並未牽扯嚴嵩,隻講他“植黨蔽賢,溺愛惡子”。在眾大臣噤若寒蟬、萬馬齊喑之際,禦史鄒應龍何以敢挺身而出?是直接受徐階指使,還是察言觀色地感到“帝眷已潛移”,嚴嵩父子已經失寵?成為一個曆史之謎。而史書的記載卻有些離奇得近乎荒誕,說禦史鄒應龍的奏章緣於他所做一夢:他夢見自己騎馬出獵,看見東邊有一高樓,土基宏壯,頂覆秸稈。鄒應龍拉弓而射,大樓轟然坍倒。醒後,鄒應龍給自己鼓氣,莫非是神示讓我成就扳倒東樓(嚴世蕃)的吉兆?於是他翻身離榻奮筆疾書,連夜修成《貪橫蔭臣欺君蠹國疏》。
禦史與道士雙管齊下,對嚴嵩父子日久生厭的嘉靖,便下詔逮嚴世蕃入大理獄,“戍世蕃雷州衛,子嚴鵠、嚴鴻及其爪牙羅龍文、牛信等分戍邊遠衛”。嘉靖心裏很清楚,嚴嵩的所作所為都秉承自己的旨意,所以“皇恩浩蕩”,對嚴嵩予以寬大處理,令其致仕,“仍給歲祿”,還特宥嚴世蕃的一個兒子不必遠戍邊關,回老家伺候嚴嵩起居。
嚴嵩離朝後,多疑猜忌的嘉靖把以扶乩顯神示的藍道行砍了腦袋。身邊缺失了與自己談玄論道的人,嘉靖一直悒悒不樂,還表示自己要退居二線,當太上皇。遠在江西分宜的嚴嵩聞聽,知道帝意仍有念舊之情,就趁嘉靖的生日,在鐵柱宮使道士建醮為皇帝祈禱,親自撰寫《祈鶴文》獻上。嘉靖皇帝優詔答之。從這一係列的信息中,嚴嵩感到自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而嚴世蕃不是個省油的燈,“世蕃未達雷州,至南雄而返。龍文亦逃伍,潛往歙縣,藏匿亡命刺客,一日被酒大言曰:‘要當取應龍與徐老頭,泄此恨。’階聞,厚為備”。嚴世蕃被嘉靖流放雷州,剛剛行至半道,他便擅自返回故裏,在家鄉南昌大興土木,修建豪華別墅。嚴世蕃不思收斂,反而酒後吐狂言:“哪天我得以卷土重來,一定要拿下徐老頭的人頭,鄒應龍也跑不掉!”
嚴嵩倒台,但保留下一條活命。當時滿朝大臣深恐遺虎為患,有人不停地諫諍,說嚴氏父子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但嘉靖心中有數,頒下諭旨:“日後誰再敢上疏劾奏追論嚴嵩、嚴世蕃父子,朕一定下令把他們與藍道行一同送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