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朕口諭,由總理衙門大臣召見康有為,詢問天下大計,變法之宜!”
光緒二十四年正月初二(1898年1月24日)。下午3時。總理衙門西花廳。
這裏將要舉行一場非同小可、別開生麵的對話。
對話的一方是一幫帝國大員:中堂李鴻章、中堂榮祿、中堂翁同龢、刑部尚書廖壽恒、戶部左侍郎張蔭桓。
對話的另一方是一個小小的六品工部主事:康有為。
3時整,康有為進來了。
帝國大員們看著這個小個子的南方人邁著既堅定又有些急切的步子走進了“戊戌”年。他們看見,午後的陽光在這個人寬闊的額頭上閃爍,也看見陽光把他的背影拖得很長。可他們沒有看見,中國近代史上既輝煌又沉重的一幕將從這個人的身上拉開。
一直斜著眼睛的榮祿冷冷地拋出了一句話:“祖宗之法不能變!”
康有為看著榮祿說:“祖宗之法,以治祖宗之地;今祖宗之地不能守,還談什麼祖宗之法?即如我等現在所坐的這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也非祖宗之法所固有。因時製宜,誠非得已!”
榮祿繃緊嘴唇,一言不答。
“那麼,依你看要如何變法?”廖壽恒問。
“宜變法律,官製為先。”康有為說。
李鴻章無聲地冷笑了一下:“照你的說法,難道朝廷六部都要裁撤,祖宗成例都要拋棄嗎?”
康有為答道:“如今是列國並立之時,不再是天下一統之世。今日之法律與官製,皆為一統之世的產物。使中國積貧積弱者,皆為這舊時代之法律與官製,當然應該盡撤!即便一時不能盡去,亦當斟酌改定,新政方可推行。”
翁同龢看見雙方一開場便充滿了火藥味,連忙岔開話題,問推行新政當如何籌款。康有為說:“如日本銀行發行紙幣,法國發行印花稅,印度實行田稅,皆可效法。以中國之大,一旦製度改變,財政收入可以是今天的十倍。”
康有為說完,西花廳陷入短暫的沉默。有人在冷笑,有人在思考,有人在想著要拿哪個棘手的問題考考他。
在這難得的間隙裏,康有為決定主動出擊了。他不願再被這些牛皮烘烘的帝國大佬牽著鼻子轉。接下來,這場對話變成了康有為的一場個人演說。他侃侃而談,全麵闡述了對於變法的總體構想,內容涉及法律、財政、學校、農商、工礦、鐵路、郵政、會社、海軍、陸軍等各個領域。最後,康有為說:“日本維新,仿效西法,各種法律製度甚為完備。且其國情與我相近,最易仿摹。”並提出自己著有《日本變政考》和《俄大彼得變政記》,可資參考。
在這場即興演說中,眾人都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隻有一個人中途離席,拂袖而去。
他就是榮祿。
對話一直持續到天黑。康有為走出西花廳的時候,看見天上灑滿了璀璨的星光。
“戊戌”年已經開了個好局。康有為想,但願接下來的維新事業能夠結出輝煌的碩果,一舉改變中國積貧積弱的麵貌。
一顆流星發出耀眼的光芒飛快地劃過夜空。
康有為低著頭走進漆黑如墨的夜色中。他沒有看見那顆一閃而逝的流星。
三 架在皇帝脖子上的四把刀
次日早朝,光緒帝詢問昨日之事,翁同龢詳盡轉述了康有為的變法構想。光緒帝仔細聆聽,目光中有一簇微弱的火焰升騰起來。
翁同龢最後又說了一句:“康有為之才,過臣百倍,請皇上舉國以聽!”
站在一旁的恭親王奕忍不住翻了下白眼。
光緒帝脫口而出:“傳朕口諭,召見康有為。”
奕馬上站了出來:“臣以為,宜先令其條陳所見,若可采取,乃令召見。”
光緒帝瞪了奕一眼,無奈地說:“好吧,那就讓康有為寫成折子呈上來。還有,朕要看他的《日本變政考》和《俄大彼得變政記》。”光緒帝站了起來,走了兩步又轉過身,看著奕說:“自後康有為如有條陳,即日呈遞,不許阻格!”
這一年的正月初七(1月29日),康有為進呈《上清帝第六書》,提出了維新變法的總綱:“維新之始,百度甚多,惟要義有三:一曰大誓群臣以定國是,二曰立對策所以征賢才,三曰開製度局而定憲法。”在製度局下,分設法律局、度支局、學校局、農局、商局、工局、礦務局、鐵路局、郵政局、會社局、海軍局、陸軍局等十二局,各司其職,推行新法。此外,在各省開設民政局,舉行地方自治。
奏書與《日本變政考》、《俄大彼得變政記》一同呈上後,光緒帝“置於禦案,日加披覽,於萬國之故更明,變法之誌更決”。光緒帝迫不及待地想要召見康有為,無奈奕屢屢阻撓,光緒帝心急如焚。
這一年舊曆四月,後黨的頭號人物、首席軍機大臣恭親王奕死了。
康有為抓住時機,立即致信翁同龢,敦促皇帝實行變法,同時草擬了兩道奏折,以禦史楊深秀和翰林院侍讀學士徐致靖的名義上呈皇帝,請求下詔明定國是。光緒帝命慶親王奕劻將兩道奏折轉呈慈禧。
奕劻奉命拿上奏書剛要走,光緒帝又叫住了他。奕劻轉過身來,聽見皇帝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口吻說:“請轉告太後,朕不能為亡國之君,若不與我權,我寧可遜位!”
正在頤和園中散步的慈禧聽到奕劻轉述的話,頓時把剛剛打開的奏折狠狠地擲到地上。
好啊!小崽子的翅膀長硬了,敢跟老娘叫板了!寧可遜位?!想以此要挾老娘,你小子是在做夢!老娘能把你扶上去,就能把你踢下來!
看著臉色鐵青的慈禧,奕劻湊上前去,壓低聲音說:“老佛爺息怒,依奴才之見,先由著他去辦,等辦不出模樣再說。”
慈禧轉念一想,這奕劻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如今朝野上下人人爭說變法,康梁逆黨日日叫囂維新,想來這興風作浪的人也不在少數,倘若不讓他們跳出來,老是躲在暗處,指不定哪天真會鬧出什麼大亂子。還不如讓他們出來現現眼,折騰折騰,等到天怒人怨的時候,再一塊解決了,也落個清靜。
“回去告訴皇上,”慈禧轉過身去,繼續她未完的散步,邊走邊給奕劻扔下話說,“就說他想辦大事兒,我不阻攔。”
光緒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三日(1898年6月11日),光緒皇帝頒布《明定國是詔》。
“戊戌變法”正式拉開序幕。
舉國上下的維新誌士欣喜若狂。梁啟超說:“以變法為號令之宗旨,以西學為臣民之講求,著為國是,以求眾向,然後變法之事乃決,人心乃一,趨向乃定。自是天下向風,上自朝廷,下至士人,紛紛言變法,蓋為四千年撥舊開新之大舉!一切維新,基於此詔,新政之行,開於此日!”
人們熱切企盼著這個暮氣沉沉的帝國能從此煥然一新,走上國富民強的道路。然而,當時幾乎沒有人會想到,“戊戌變法”還有另一個名字叫“百日維新”。
從光緒帝下詔開啟新政,到維新運動徹底失敗,曆時僅一百零三天。
二十五日(6月13日),徐致靖上書舉薦康有為、黃遵憲、譚嗣同、張元濟、梁啟超五人協助皇帝推行新政。光緒帝早就盼著這一天了,當即宣旨於二十八日召見康有為。
年輕的皇帝在紫禁城中躊躇滿誌地規劃著他的宏偉藍圖,目光炯炯地展望著大清帝國的明天。他幾乎相信自己已經握住了清王朝這艘巨輪的船舵。盡管這艘船早已千瘡百孔,但他有信心把它一一修複,並且讓它按照自己既定的目標快速航行。
至於慈禧這個六十三歲的老舵手此刻在幹些什麼,他似乎並不在意。
太後不是已經發話了嗎?皇上辦事,我不阻攔。
年輕的皇帝對這句話毫不懷疑。是啊,太後老了,也該享兩天清福了!這內憂外患的爛攤子,就讓朕來一肩挑吧!
可是,光緒錯了。
此時此刻,慈禧太後正坐在頤和園昆明湖旁的涼亭裏。她並不是在欣賞初生的荷花,而是在頒布懿旨:
協辦大學士翁同龢,近來辦事,多未允協,以致眾論不服,屢經有人參奏。且每於召對時,諮詢事件,任意可否,喜怒見於詞色,漸露攬權狂悖情狀,斷難勝樞機之任。本應查明究辦,予以重懲,姑念其在毓慶宮行走多年,不忍遽加發譴,著即開缺回籍,以示保全。
這道懿旨是一把刀,它一下就砍斷了光緒皇帝的臂膀——把皇帝二十年的老師,時任戶部尚書、軍機大臣、協辦大學士的翁同龢趕出了朝廷。
接著,慈禧太後頒布了第二道懿旨:
嗣後在廷臣工,仰蒙皇太後賞賜,及補授文武一品暨滿漢侍郎,均著於具折後,恭詣皇太後前謝恩;各省將軍、都統、提督等官,亦著一體具折奏謝。
這第二道懿旨是第二把刀,它砍斷了維新黨人的進身之階,杜絕了光緒皇帝破格任命維新黨人為高級官員的可能性,把帝國二品以上高層官員的人事權緊緊握在慈禧自己的手中。
然後,慈禧太後頒布了第三道懿旨——
直隸總督王文韶著迅即在京覲見,著大學士榮祿暫行署理直隸總督。
這第三道懿旨是第三把刀。因為,直隸總督管轄著北洋三軍——董福祥的甘軍、聶士成的武毅軍和袁世凱的新建陸軍。所以,慈禧在這個時候把帝國的精銳部隊交到後黨的頭號人物榮祿手上,也就相當於給了他一把最鋒利的刀,準備隨時砍向光緒帝和維新黨人。
最後,慈禧太後頒布了第四道懿旨——
本年秋間,朕恭奉皇太後幸天津閱操,著榮祿預備一切。
這第四道懿旨是第四把刀,其用心昭然若揭,就是以赴天津檢閱北洋三軍為借口,讓榮祿把刀架在光緒的脖子上,迫使他讓位,然後由西太後慈禧再度臨朝聽政。
就在《明定國是詔》頒布的四天後,亦即光緒帝準備召見康有為的一天前,慈禧命人將這四道懿旨送到了皇帝的麵前,讓他以天子名義下詔。
年輕的皇帝坐在那張寬大的龍椅上愣了好長時間。
他的臉色顯得比以往更為蒼白。
最後,他把天子印璽蓋在了詔書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新政的旗幟已經在紫禁城的上空呼啦啦地飄卷。他隻能扛著旗子往前走。
他沒得選擇。
可是,對於一個脖子上架著四把刀的人來說,這路能走多遠呢?
四 一場曆史性的對話
四月二十八日(6月11日),康有為一早就來到頤和園仁壽殿外的朝房內,準備候旨覲見光緒帝。
他一進朝房就看見了一個人。
這真叫冤家路窄。
這個人是榮祿。他因署理直隸總督一職而前來向皇帝謝恩。
榮祿依舊斜著眼睛看他,忽然冒出一句話:“以先生的不世之才,亦將有補救時局之術否?”
康有為說:“非變法無可救時局。”
榮祿嘿嘿笑了一聲:“我亦知法當變也!但一二百年之成法,可一旦遽變乎?”
“殺幾個一品大員,法即變矣!”
康有為此言一出,兩個人的目光迅速絞殺在了一起。此刻,朝房外的太監正高聲宣旨傳榮祿上殿。榮祿收回目光,點了點頭說:“好,很好。”然後撣了撣袖子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深長地看了康有為一眼。
直到三個月後,康有為才知道這長長的一眼意味著什麼。
榮祿退出後,康有為上殿。
這一對神交已久的君臣終於見麵了。
光緒皇帝的長相在康有為的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皇帝前額飽滿,雙眉清秀,目光安詳而有神,鼻梁端正挺拔,嘴唇很薄,嘴角微微上揚,看上去的確有人君之相。可是康有為也注意到了,他的臉色過於蒼白,神情雖然高貴卻略帶憂鬱,麵容俊秀儒雅卻無人君之威。
康有為行禮之後,皇帝賜座,問了他的年歲出身,語氣柔軟而倦怠。康有為的心底忽然閃過一絲細微的失望。可他很快就拋開這個念頭,開門見山地對皇帝說:“四夷交迫,分割漸至,我中國覆亡無日!”
光緒輕歎了一聲:“都是那些守舊者造成的。”
康有為:“皇上聖明,洞悉病源。既知病源,則藥方就在此。既然守舊隻能導致禍敗,那麼非變法維新便不能自強!”
光緒點頭:“今日誠非變法不可。”
康有為:“近年來並非不言變法,然而,少變而不全變,舉其一而不改其二,連類並敗,必至無功。譬如一殿,材既壞敗,勢將傾覆,若小小彌縫補漏,風雨既至,終至傾壓,必須拆而更築!”
光緒:“拆而更築?!”
康有為點頭說:“今數十年諸多大臣所言變法者,率皆略變其一端,而未嚐籌及全體。所謂變法,須自製度與法律先為改定。今所言之變法,是變事而已,非真正之變法!臣請皇上變法,須先統籌全局而全變之,又請先開製度局而變法律,乃有益也!”
光緒頻頻點頭。
可康有為看見皇帝的目光忽明忽暗。
康有為用手拭去額上因激動而沁出的汗珠,接著說:“臣於變法之事,曾輯考各國變法之原由及曲折之過程,擇其可施行於中國者,斟酌而損益之,令其切實可行。章程條理,皆已具備,倘若皇上決意變法,可備采擇,隻待推行而已!西方講求三百年而治,日本施行三十年而強,我中國國土之大,人民之眾,變法三年,可以自立!此後則蒸蒸日上,富強可駕萬國!以皇上之聖,變法圖強,在一反掌間耳!”
光緒的的臉上逐漸泛起血色,可轉眼間便又消褪下去。他說:“不錯,你講的條理甚詳。”
康有為注視著皇帝的表情,說:“皇上聖明,既然有見於此,為何遲遲不采取行動,以坐致割弱呢?”
光緒想起昨日的四道懿旨,瞥了一眼殿門口的那道布簾,苦笑了一下,低聲說:“奈何有人摯肘,朕放不開手腳啊!”
光緒挪動了一下身子,康有為看見這個蒼白而憂鬱的皇帝仿佛籠罩在一片巨大而濃重的陰影中。
他知道,那陰影來自西太後。
康有為在內心長歎一聲,沉默片刻,說:“就皇上現在之權,行可變之事。雖不能盡變,但若能扼要地推行一些大政,亦可以救中國。不過如今的大臣們老邁守舊,不知西方富強之由,皇上若依靠他們變法,無異於緣木求魚。”
光緒:“國事全誤於守舊諸臣之手,朕豈不知?但朕之權不能去之,且盈廷盡是,勢難盡去,當奈之何?”
康有為:“請皇上勿去舊衙門,而惟增置新衙門;勿黜革舊大臣,而惟漸擢小臣。多召見才俊之士,不必加其官,而惟委以差事,賞以卿銜,許其專折奏事足矣!彼守舊大臣向來本無事可辦,今但仍其舊,聽其尊位重祿,而新政之事,別責之於小臣。則彼守舊大臣,既無辦事之勞,複無失位之懼,則怨謗自息矣!不必盡去之也。”
光緒說:“不錯。”
康有為:“今日之患,在吾民智不開,故雖多而不可用。而民智不開之故,皆以八股試士為之。今群臣濟濟,然無以任事變者,皆由八股致大位之故。故台灣遼東之割,不割於朝廷,而割於八股!二萬萬之款,不賠於朝廷,而賠於八股!膠州灣、旅順、大連、威海、廣州灣之割,不割於朝廷,而割於八股!”
光緒黯然神傷,說:“是啊,西人皆為有用之學,而吾中國皆為無用之學,故致此。”
康有為:“皇上既知八股之害,是否可以廢除?”
光緒:“可以。”
康有為:“皇上既然以為可廢,應自行下詔,勿交部議。若交部議,部臣必予以駁回。”
光緒首肯,然後又就籌款、譯書、留學、遊曆等事與康有為談了許久。
這一場君臣之間的對話整整持續了“十刻鍾”(兩個半小時),為“向來召見臣僚所未有”。
數日後,光緒帝下詔任命康有為為總理衙門章京上行走,許其專折奏事,即直接上書皇帝,不須由官員代遞。不久後,皇帝又召見了梁啟超,給他六品銜,負責辦理大學堂和譯書局事務。
光緒帝迫於後黨和守舊大臣的壓力,雖然隻給了他們六品銜參預新政,但是畢竟為康有為爭取了一個“專折奏事”之權。自此,康、梁等人當之無愧地成為皇帝的智囊和新政的思想庫。在新政期間,康有為充分利用手中僅有的奏事之權,以自己的名義或以其他維新官員的名義呈上的奏折,前後共計47份,內容涉及政治、經濟、文教、軍事等各個方麵,指導著變法的走向,為戊戌新政提供了全麵的施政綱領和具體的實施細則,勾畫出了一幅革舊布新、富國強民的宏偉藍圖。在此基礎上,光緒皇帝開始大刀闊斧地推行新政。從頒布《明定國是詔》到戊戌政變爆發的短短三個多月內,其所頒發的新政諭旨達280多件,平均一天2~3件,創下了清王朝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記錄。
然而,幾乎是從變法的第一天開始,年輕的皇帝便遭遇了強大的阻力。
對於新政,皇帝下定了破釜沉舟的決心,而守舊勢力則擺出了寸步不讓的架式。
皇帝毅然決然地宣戰了。
他決定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可他並不知道,這是一場終將血流滿地的PK。
五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這一場較量的第一回合是“廢八股”。
光緒帝召見康有為的次日,立即準備下旨廢除“八股”。時任軍機大臣兼兵部尚書、協辦大學士的剛毅當即表示反對:“此乃祖製,不可輕廢,請下部議。”
光緒說:“部臣據舊例以議新政,惟有駁之而已。吾意已決,何議為?”
剛毅毫不示弱:“此事重大,行之數百年,不可遂廢,請皇上細思!”
光緒勃然大怒:“汝欲阻撓我耶?!”
剛毅看著臉色鐵青的皇帝,第一次感受到了天子的雷霆之怒,隻好閉嘴。過了一會,剛毅打出了王牌,說:“此事重大,願皇上請太後懿旨。”
請太後懿旨?
光緒瞪著剛毅,一股勃勃之氣忽然間煙消雲散。想說什麼,可終於沒說出來。片刻之後,剛毅看見皇帝頹然地點了點頭。
五月初二,光緒帝到頤和園請太後懿旨廢除“八股”。出乎他的意料,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西太後慈禧居然同意了。
年輕的皇帝喜出望外地拜謝而去。
慈禧看著皇帝遠去的背影,嘴角掠過一抹冷笑。
跳吧,小子盡管跳吧!這八股是老祖宗傳了千百年的東西,是天下士人的命根子,你卻一朝把它砍斷。這很好,太好了!不讓你這麼幹,又怎麼能讓你惹來天怒人怨呢?不讓你這麼幹,老娘又怎麼能順應天意人心,把你和康梁逆黨一網打盡呢?!
五月初五,光緒帝正式下詔廢除八股,改試策論。一時間,舉國嘩然。維新人士歡呼雀躍,可天下士人卻如喪考妣。梁啟超說:“海內有誌之士讀詔書皆酌酒相慶,以為去千年愚民之弊,為維新第一大事也!……然愚陋守舊之徒,驟失所業,恨康有為特甚,至有欲聚而歐之者。自是謠諑大興,亦遍於天下。”據康有為自己說,當時北京城內的士人們甚至想雇刺客暗殺他,朋友勸他雇幾個保鏢防身,而且最好深居簡出,以免性命之憂。
第一回合,皇帝和維新黨人表麵上好像是贏了。
可他們真的贏了嗎?
第二回合圍繞著“製度局”展開。
光緒帝在正月閱畢康有為關於開設製度局的上書後,就把這件事交給總理衙門議處,可一直眼巴巴地等到五月,仍然不見任何回複。皇帝震怒,下令即日作出決議。幾天後,大臣們的回複呈了上來,把這個奏議駁得體無完膚,給予了徹底否決。皇帝立即召見傾向於維新的戶部左侍郎張蔭桓,當廷怒斥:“汝等盡駁康某之奏!汝等欲一事不辦乎?!”張蔭桓麵露難色地說:“此事重大,非臣數人所能決,請交軍機處複議。”
光緒帝無奈,隻好命軍機處再議。軍機大臣們接到奏議後冷笑不已:這康梁逆黨不是明擺著要奪權嗎?有人當即揚言:“開製度局是廢軍機也!我等寧可逆旨,必不可開。”軍機處複議的結果自然是:徹底否決。光緒帝怒不可遏,朱筆一揮:再議!
軍機大臣王文韶對同僚說:“皇上一意聽從康有為,決心已定,我等如若全盤否決,萬一皇上徑直下詔開製度局,我等反而無權,不如略加敷衍,草草行之。”眾人深以為然,於是故意拖延到了六月初,才挑了些細枝末節表示予以推行,算是作出了讓步,但總體上仍然否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