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帝國烏雲中的閃電——“戊戌政變”始末(3 / 3)

皇帝無可奈何。

因為軍機處的後麵站著慈禧。

他本來把奏議交到總理衙門就是想繞開慈禧,“借廷臣之議以行之”,可沒想到繞了一圈最後還是撞在了南牆上。

結果,從新政開始到最後政變爆發,康有為的“製度局”一天也沒有實施過,從頭到尾都隻是一張漂亮的規劃圖。

第二回合,皇帝失敗。

第三回合是罷黜禮部六堂官,擢升軍機四章京。

這是光緒帝孤注一擲對後黨展開的全麵反擊。

從五月開始,光緒帝雷厲風行地發出一道又一道詔書,命令各地方推行學堂、商務、鐵路、礦務等新政。然而,除了湖南巡撫陳寶箴在認真執行外,各地方大員無不敷衍塞責,因循觀望,都把皇帝的詔書視為一紙空文。如兩江總督劉坤一和兩廣總督譚鍾麟,五月份收到詔令,直到六、七月間仍無一字回複。光緒帝命人電旨催問,劉坤一回電說,仍未收到朝廷部令,一句話應付了事,而譚鍾麟竟然置若罔聞,連電報都不回。

光緒帝大為震怒。

他終於意識到——不拿幾個守舊派開刀,這新政就純粹是徒有虛名。為此,他斷然拋棄了康有為“勿黜舊大臣,惟漸擢小臣”的告誡,決定尋找機會展開對守舊派的反擊。

機會終於出現了。

七月中旬,禮部主事王照上書請求光緒帝赴日本實地考察,吸收明治維新的成功經驗。奏書由禮部尚書懷塔布、許應騤代遞。二尚書不但拒絕代遞,而且態度粗暴地把奏書擲還王照。王照不服,數日後再度呈上,左侍郎堃岫和右侍郎溥頲再度拒絕。王照大怒,揚言若禮部不代遞就轉交都察院,堃岫和溥頲不得不接下奏書。但許應騤隨後立即向王照發出彈劾,說日本素多刺客,王照此議是將皇上陷之險地,用心不軌,還公然咆哮公堂。

光緒帝決定抓住這個機會向這幫守舊勢力開刀。七月十九(9月4日),皇帝突然下詔,以“蔽塞言路”為由,革去禮部尚書懷塔布、許應騤、左侍郎堃岫、右侍郎溥頲、署左侍郎徐會澧、署右侍郎曾廣漢六人之職,同時表彰王照“不畏強禦,勇猛可嘉,著賞給三品頂戴,以四品京堂候補”。

一石激起千層浪。

紫禁城的袞袞諸公們一下子全都傻眼了。

堂堂的禮部六堂官,說革就給革了?這皇上是不是有病?如此任意妄為,還有把老佛爺放在眼裏嗎?!

當天,懷塔布等人就帶著數十名朝臣跑到頤和園,跪倒在慈禧麵前痛哭流涕,大罵皇帝變亂祖宗家法,請太後出來主持公道,再次臨朝聽政。

慈禧看著這些哭天搶地的大臣們,忽然笑了。

什麼叫天怒人怨?

這就叫天怒人怨!

小子!你盡管折騰吧,看你還能折騰幾天!秋天不是快來了嗎?到時候到了天津,咱新帳老帳一起算!

讓大臣們更加意想不到的是,就在罷黜六堂官的第二天,皇帝又下了一道詔書:“內閣候補侍讀楊銳、刑部候補主事劉光第、內閣候補中書林旭、江蘇候補知府譚嗣同,均著賞加四品卿銜,在軍機章京上行走,參預新政。”

這軍機四章京的品秩雖然不高,可“參預新政”四個字就是賦予了他們實權,這四個人入主軍機處,就等於把原來那些軍機大臣們架空了。用康有為和梁啟超的話說,這“參預新政”就相當於唐宋的“參知政事”,實際上擁有宰相之權。

大臣們瞠目結舌。後黨們咬牙切齒。

在他們眼裏,皇帝這是在倒行逆施!

四個六品以下的候補小吏一夜之間就擁有了宰相之權,而那些一品大員、堂堂的帝國元老突然間就全部靠邊站,這不是倒行逆施是什麼?!

由於這道詔令頒發得太過突然,以至於四章京到軍機處報道的時候,連辦公桌椅都沒來得及準備。軍機處的辦公桌案是滿漢分開的。四章京走到“漢案”時,漢臣們就說:“我們這是辦舊政的,你們辦新政的請找別的地兒。”而當他們走到“滿案”時,滿臣們就說:“我們是滿人,你們漢人幹嘛來這攙和?”

這是舊人們在對新貴們表示憤慨。可是,連宰相之權都有了,這辦公桌椅還是問題嗎?沒過多久,嶄新的辦公桌椅就擺進來了。

舊人們氣得吹胡子瞪眼。

他們可不是在嫉妒那些嶄新的桌椅,他們是在納悶:老佛爺難道是老糊塗了嗎?她怎麼就能讓皇帝這麼為所欲為呢?

這些日子,頤和園裏的老佛爺可沒閑著,她忙得很。

她聽慶親王奕劻說,皇帝放出話了:“朕誓死不往天津!”

成,不去也成,別以為你不去老娘就拿你沒轍!這紫禁城還是老娘的天下,在這兒老娘也照樣拿你!

命榮祿控製了北洋三軍後不久,慈禧便任命刑部尚書崇禮兼任步軍統領,掌控了北京城的衛戍部隊。懷塔部被革去禮部尚書之職後,她便命他暫時負責頤和園的禁衛事務。此外,她還命兵部尚書剛毅親自統領禁衛軍健銳營。

七月中旬,慈禧命榮祿突然調動聶士成的武毅軍駐防天津的陳家溝,防備曾參加過“強學會”的袁世凱;調動董福祥的甘軍駐防北京彰義門外四十裏的長升店,以備隨時發兵入京。

就在皇帝忙著新政的這一百天裏,老佛爺已經給光緒帝和維新黨人撒下了一個天羅地網。

什麼時候剁掉這些砧板上的肉,全憑她一句話。

秋風乍起,紫禁城上空陰霾漫卷。

一道閃電突然劃破長空。

濃密的烏雲被撕裂了,可很快便又聚攏過來,沉沉地壓住了紫禁城的飛簷。

要變天了。京城的百姓縮了縮脖子說。

六 這天說變就變了

七月二十九(9月14日),光緒帝在頤和園向慈禧太後請安。

這一天,年輕的皇帝發現老太婆的神色有些異常。

老太婆目光如刀,讓他不寒而栗。

皇帝預感到了災難的降臨。回宮後,光緒立刻寫了一道密詔,讓楊銳火速出宮交與康有為。詔書寫道:

朕惟時局艱難,非變法不能救中國,非去守舊衰謬之大臣而用通達英勇之士不能變法,而太後不以為然。朕屢次幾諫,太後更怒。今朕位幾不保,汝與楊銳、劉光第、譚嗣同、林旭諸同誌妥速密籌,設法相救。朕十分焦灼,不勝企望之至。特諭。

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等人接到密詔,慟哭不已。

形勢已經極度惡化,皇帝和維新黨人全都危在旦夕。可是,這是一個手中沒有一兵一卒的皇帝,這是一群手無寸鐵的書生。

怎麼辦?

麵對後黨的武力威脅,隻有以武力對抗。

可是,武力在哪裏?情急之下,眾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人——袁世凱。

可問題是,這個人值得信賴嗎?

康有為環視眾人,說:可以。

眾人對視一眼,一齊把懷疑的目光拋向康有為。

康有為說:“袁世凱夙駐高麗,知外國事,講變法,昔與同辦強學會,吾知其人與董、聶一武夫迥異,且擁兵權,可救上者,隻此一人!”

眾人麵麵相覷。事到如今,除了相信袁世凱,還能相信誰?

當天,譚嗣同立即呈上密奏向光緒帝舉薦袁世凱。八月初一(9月16日),皇帝緊急召見袁世凱,破格提拔他為侍郎,令專辦練兵事宜。袁世凱受寵若驚的同時不免滿腹狐疑。沒想到第二天皇帝又召見了他,暗示他不須受榮祿節製,而且在緊急情況下應隨時入京覲見。

袁世凱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站在了一場政治風暴的中心。

原來這頂從天而降的侍郎烏紗,其實是一頂不祥的荊棘冠。

一想到這裏,袁世凱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在這種非常時刻接受皇帝的特別封賞,無異於讓自己成為後黨的眾矢之的。

不行!不到最後一刻,不能讓任何人看出自己究竟站在哪一邊。

政治不僅僅是站隊的藝術。在很多時候,或者說在最後時刻到來之前,政治更是一種平衡的藝術。袁世凱隨後便匆忙拜會了軍機大臣剛毅、裕祿、王文韶等人,化解了後黨的敵意。為了進一步取得後黨的信任,袁世凱還故意請教王文韶,說是否需要把皇帝的封賞辭謝掉?王文韶一臉老謀深算地說:不必,如此一來反而痕跡太露。

袁世凱心裏嘿嘿一笑說這還用你說,然後便堂而皇之地上書向皇帝謝恩,並且表示絕不辜負聖恩。

八月初三(9月18日)深夜。北京西郊法華寺海棠院。袁世凱寓所。

北京城萬籟俱寂。

一個行色匆匆的身影在夜色的掩護下進入了法華寺。

聽到外麵傳來急切的叩門聲時,袁世凱既有幾分意外,又感到在意料之中。

來人是譚嗣同。

看著這個深夜造訪的軍機章京,袁世凱的臉上迅速泛起同誌般的笑容。他畢恭畢敬地把這個皇帝身邊的紅人引入內室,然後摒退了左右。

“君謂皇上何如人也?”剛一落座,譚嗣同便直奔主題。

“曠代之聖主也!”袁世凱毫不遲疑地說。

“天津閱兵之陰謀,君知之乎?”

袁世凱點點頭:“有所耳聞。”

譚嗣同從袖中取出皇帝密詔遞給袁世凱,說:“今日可以救我聖主者,惟有足下!足下欲救則救之,苟不欲救……”譚嗣同用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盯著袁世凱的眼睛說,“請至頤和園自首,供出在下。殺了在下,可以得富貴也!”

袁世凱一臉正色,厲聲道:“君以袁某為何如人哉?聖主乃吾輩所共事之主,在下與君同受非常之遇,救護之責,非獨足下!若有所教,在下願聞。”

譚嗣同又看了袁世凱一會兒。

袁世凱雙目炯炯,不見絲毫閃爍。

片刻後,譚嗣同收回目光,緩緩地說:“榮祿密謀,全在天津閱兵之舉。足下及董、聶三軍,皆受榮祿所節製,將挾兵力以行大事。雖然如此,但董、聶不足道也,天下強者,惟有足下!若變起,足下以一軍敵彼二軍,保護聖主,複大權,清君側,肅宮廷,指揮若定,不世之業也!”

袁世凱說:“若皇上於閱兵時疾馳入我營,傳號令以誅奸賊,則在下必能從諸君子之後,竭死力以補救!”

譚嗣同忽然笑了一下,身子前傾,說:“榮祿素來待足下不薄,足下何以待之?”

袁世凱搖頭苦笑。稍頃才說:“昔常熟(翁同龢)欲增我兵,榮祿謂漢人不能握大兵權。常熟曰:‘曾國藩,左宗棠亦漢人,何嚐不能任大兵?!’然榮祿卒不肯增也。蓋向來不過籠絡耳!榮賊心計險極巧極,在下豈不知之?”

譚嗣同聞言,往後靠了靠,說:“榮祿固操(曹操)莽(王莽)之才,絕世之雄,欲對付之,恐非易事!”

袁世凱突然怒目圓睜,斬釘截鐵地說:“若皇上在我營,則誅榮祿如殺一狗耳!”

聞此擲地有聲之言,譚嗣同臉上不動聲色,可心裏卻對袁世凱平添了幾分信任。接下來,他們還詳細製訂了一個如何在閱兵式上營救皇帝的計劃。

最後,袁世凱說:“今營中槍彈火藥皆在榮賊之手,而營哨各官亦多屬舊人,事急矣!既定策,則在下須急歸營,更選將官,而設法儲備彈藥則可也!”

譚嗣同點頭,隨後又叮囑再三,至三更時分方才告辭離去。

譚嗣同走的時候,濃重的夜色一下就把他吞沒了。

這一晚,袁世凱徹夜未眠。他在床上輾轉反側,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譚嗣同那個抹脖子的動作。

譚嗣同的命,就這麼交到自己手上了?還有康、梁的命、所有維新黨人的命、甚至是光緒皇帝的命、大清帝國的命,就這麼都交到自己手上了?

袁世凱生平第一次發現自己變得如此重要。

他笑了。他看見自己姿態優雅地保持著平衡。在最後一刻到來之前,沒有人知道他將倒向哪一邊。甲方說他是甲方的人,乙方說他是乙方的人,而看客們非得要到塵埃落定的那一刻才知道:哦,原來他是這邊的人!

這不叫騎牆,也不叫首鼠兩端,更不叫腳踩兩條船。

這叫政治體操。

八月初五(9月20日)上午,光緒帝又一次召見了袁世凱。

袁世凱仍舊優雅地走在平衡木上。他對皇帝說:“新進諸人,固不乏明達勇猛之士,但閱曆太淺,辦事不能縝密,倘有疏誤,累及皇上,關係極重,總求十分留意!”

皇帝點頭,覺得康有為和譚嗣同推薦得沒錯,這個人老成持重,的確可以擔當大任。

在回天津的火車上,袁世凱再一次笑了。

皇上啊,如果最終你贏了,這是臣的一番耿耿忠言,凡事小心總沒有壞處;如果你輸了,這是臣有言在先,是你的人辦事不力漏了口風,不要怪我。

車到站了。袁世凱站在車站門口。隨從牽來了馬。

向左走,是軍營;向右走,是直隸總督衙門。

最後一刻終於到來,平衡木體操該結束了。袁世凱選擇了一個方向,狠狠揮下手中的鞭子。戊戌年的曆史,緊跟著袁世凱的馬蹄向直隸總督衙門疾馳而去。

片刻之後,直隸總督榮祿十萬火急地趕到火車站。

一架專列拉響汽笛呼嘯著奔向北京。

“戊戌政變”開場了。

光緒二十四年八月初六(1898年9月21日)清晨。北京紫禁城。皇帝寢宮。

又是一個陰天。

光緒帝站在禦書房的窗前。

他發現《馬關條約》談判的那些日子,天也是這麼陰著。

皇帝手上拿著一本康有為編撰的《波蘭分滅記》。書中寫波蘭國王一意變法,卻遭守舊黨摯肘,終至覆亡,被俄奧分滅。

光緒帝不勝唏噓。他久久地凝望灰沉的天空,眼中忽然淚光閃動。

西太後慈禧就是在這時候領著一群人突然出現在他麵前的。年輕的皇帝聽見一聲怒喝:“我養了你二十年!你竟然聽信小人之言,要謀害我麼?”

“兒臣並……並無此意。” 光緒帝聽見自己暗啞而顫栗的聲音仿佛來自一口三千年深的枯井。

“癡兒!今日無我,明日又安有你?!”

年輕的皇帝被太監們拖走的時候,身後掉下了一個東西。那是《波蘭分滅記》——一個王國覆滅的曆史。

皇帝被扔進了南海的瀛台。

這是一座四麵環水的孤島。

這是一座煙波浩淼的美麗牢房。

二十七歲的光緒皇帝,將在這裏看完十載的雪落與花開,然後懷抱著中興與富強的夢想,在孤獨與絕望中死去。

是日,慈禧太後發布上諭,宣稱皇帝在“國事艱難,庶務待理”之時,有不克勝任之感,籲請皇太後臨朝聽政。

至此,曆時僅一百零三天的“戊戌變法”宣告失敗。

同日,刑部尚書兼步軍統領崇禮率領三百名緹騎(禁軍捕吏)大肆搜捕維新黨人。楊深秀、楊銳、林旭、劉光第、康廣仁(康有為弟)先後被捕。

而在政變的前一天,康有為已遵照光緒帝命他速離北京的密詔,搭乘輪船前往上海。皇帝名義上是讓他接管已轉為官報的《時務報》,實際上是用心良苦地在保護他。康有為就此躲過一劫。抵達上海後,康有為便在英國人的保護下乘兵船逃往香港,隨後流亡日本。

這一天,梁啟超正在瀏陽會館譚嗣同的寓所中,仍在與其擘劃如何挽救新政。突然有人來報,南海會館已被查抄,康廣仁已經被捕,北京城中到處都在抓人。隨後,慈禧垂簾聽政的消息也傳來了。譚嗣同聞訊,麵不改色地對梁啟超說:“昔欲救皇上既無可救,今欲救先生亦無可救,吾已無事可辦,惟待死期耳!雖然,天下事知其不可而為之,足下試入日本使館謁伊藤氏,請致電上海領事而救先生焉。”

梁啟超當即躲入日本使館尋求政治避難。

而譚嗣同已抱定赴死的決心,在瀏陽會館足不出戶地坐了一天一夜,等人來抓他。

奇怪的是,他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朝廷的緹騎始終沒來。

譚嗣同不慌不忙地整理了自己平生所著的書籍、詩文、辭稿及家書,裝了一箱,提到日本使館交給了梁啟超,勸他盡快赴日本。梁啟超勸他一塊走,譚嗣同笑了笑說:“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酬聖主!今南海之生死未卜,程嬰、杵臼,月照、西鄉,吾與足下分任之。”然後與梁啟超一抱而別。

這是他們的最後一麵。

初七,初八,初九。又是三天過去了,後黨似乎把譚嗣同給忘了,抓捕他的緹騎一直沒有出現。譚嗣同就利用這幾天的時間,與大刀王五等義士日夜籌劃營救皇帝,可最終也無計可施。在這三天裏,日本使館的友人三番五次勸他流亡日本,譚嗣同一再回絕。日本友人最後要強迫他走,譚嗣同厲聲道:“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

八月初十,效率十足低下的朝廷緹騎終於姍姍來遲地包圍了瀏陽會館。不知道他們是否會相信,這個重大的政治犯已經在這裏等了他們足足四天四夜。

同日,梁啟超在日本領事的幫助下化裝逃到天津,從天津乘大島號軍艦流亡日本。

“戊戌政變”期間,被逮捕、革職、流放、查抄家產的維新黨人還有:李端棻、徐致靖、陳寶箴、張蔭桓、黃遵憲、文廷式、王照、宋伯魯、張元濟、熊希齡……

沉沉夜色籠罩著刑部大牢,譚嗣同佇立在黑暗中。微弱的燭光下,我看見他的目光淡定而從容。監獄的牆上,留下了譚嗣同的一首絕命詩——

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有一種精神可以穿越黑暗,顛覆死亡。有一種智慧可以勘破俗世成敗,笑看人間滄桑。有一種選擇總是讓芸芸眾生惋惜又錯愕,有一種姿態總是讓“肉食者”憤怒而緊張。“肉食者”的監牢隻能囚禁必死的軀殼,而不羈的靈魂卻可以破壁而出,化作昏天暗地間的一道閃電。百年之下,我依舊可以看見它那刺目的光芒。

曆史是目盲的,它總在跌跌撞撞中迷失方向。當一個民族在曆史的十字路口上茫然四顧的時刻,總要有人選擇前行,有人選擇倒下。前行的人變成族群的雙腳和眼睛,引領人們從羸弱走向堅強,在絕望中找尋希望;倒下的人化作族群的勇氣和信念,催醒後人的勃勃血氣,撐起民族的一根脊梁!

光緒二十四年八月十三日(1898年9月28日)下午。北京宣武門外。菜市口。

譚嗣同、楊深秀、楊銳、林旭、劉光第、康廣仁被押赴刑場。

刑場四周萬頭攢動。

中國老百姓喜歡看殺頭。哢嚓一聲,人頭落地,鮮血飛濺。那感覺就一個字——爽!至於殺的是江洋大盜還是維新黨人,他們可不在乎。既然是朝廷要殺,那他們當然就該殺。

譚嗣同臨刑前仰天長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圍觀的人群嗡的一聲,然後不停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見過被砍頭的,沒見過這種被砍頭的。人群有點失落,因為沒聽見“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之類的,怪可惜的。不過喊了就好,雖然喊什麼實在沒聽清,可在鬼頭刀前喊得出聲的,都是好漢。是的,二十年後肯定又是一條好漢!

這一天,菜市口先後響起六聲哢嚓,六顆人頭落地,六道鮮血飛濺。

人群嗡嗡不止——那感覺啊,嘖嘖嘖,嘖嘖,嘖……

晌午剛剛放晴的天空轉眼間又是一片陰雲密布。一道閃電突然劈開昏暗的蒼穹。緊接著,一串驚雷便炸響在人們的頭頂,刑場上圍觀的人群頓時抱頭鼠竄。

這天咋說變就變了呢?!

暴雨傾瀉而下,刑場上的遍地鮮血很快就被衝淡了。

這一年,有個三十二歲的廣東人正在日本亟亟奔走。他逢人便說,要推翻滿清,建立共和。這個人叫孫文。

大家都叫他孫中山。

【知識點】晉景公三年,大夫屠岸賈誅滅趙朔家族,趙朔的朋友程嬰、門客公孫杵臼為救護趙氏孤兒,演了一出苦肉計:杵臼犧牲自己,保護了趙氏孤兒;程嬰忍辱負重,將趙氏孤兒撫養長大。月照,日本幕末時期尊王攘夷派的僧侶,與明治維新誌士西鄉隆盛是好友。1858年,幕府發動“安政大獄”,鎮壓反對派。二人遭到追殺,逃亡至錦江灣時,雙雙投海自盡。月照身死,西鄉隆盛卻奇跡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