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明皇權的生死PK——“靖難之變”始末(3 / 3)

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正月,朱棣率軍繞過濟南,取道山東與河南交界處南下,接連攻克東阿、東平、汶上、兗州、鄒縣、沛縣、宿州(今安徽宿縣),一路所向披靡、勢如破竹。三月初,大軍推進到蒙城、渦河(淮河第二大支流)一帶。南將平安率領四萬人馬一路追趕而來。朱棣於淝河(今安徽境內之北淝水)設下埋伏,擊敗南軍。平安帶著幾名親兵逃回宿州。四月,平安重整旗鼓,與北上援助的總兵何福會師,屯兵小河一帶(今安徽濉河)攔截燕軍。不久,南將徐輝祖又率部前來增援。十五日,雙方交戰,朱棣被平安的部隊團團圍住,差點被平安一矛刺死。燕將王騏拚死突入南軍陣中營救,朱棣才死裏逃生。二十二日,兩軍會戰於齊眉山(今安徽靈璧境內)。雖然勝負未分,但是燕軍損失慘重,軍心動搖,諸將紛紛要求回師休整、待機而動。

朱棣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困境中。

就在這關鍵的時刻,朱允炆聽信了一些朝臣“京師不可無良將”的提議,再次發出了一道愚蠢透頂的詔書,把徐輝祖所部召回了京師。徐輝祖一走,南軍前線力量銳減,何福與平安被迫退守靈璧。朱棣抓住戰機,先是突擊截獲了運往靈璧的糧草,隨後又猛攻靈璧。守城的南軍士兵因為城中糧草不繼,遂爭先恐後突圍,燕軍趁勢將靈璧攻克。何福單騎出逃,平安被俘,同時被俘的文臣武將一百多人,包括禮部侍郎陳性善與大理寺丞彭與明等人;士兵被俘十萬人。

至此,建文朝廷在淮河以北的主力基本上喪失殆盡。五月初,燕軍乘勝南進,一舉突破盛庸的淮河防線,並且攻下南岸的盱眙。十七日,燕軍逼臨揚州,守將不戰而降。隨後,高郵、通州、泰州、江都均望風而降。五月底,燕軍又攻陷儀真(今江蘇儀征市),在長江北岸紮下大營,隨時準備搶渡長江天險。

此時,朝廷已經人心惶惶,一片慌亂。建文帝不得不痛下“罪己詔”。朝臣們看見朱允炆大勢已去,紛紛要求出京,募兵勤王,其實是三十六計走為上。惟有方孝孺等人仍然日夜守候在皇帝身旁,勸皇帝不必焦慮,說既有長江天塹阻隔,燕兵不易南渡,且四方勤王之師很快就會趕到,局麵定會改觀。

朱允炆目光茫然,不知道還能不能相信方孝孺等人的話。

自己登基不過四年,為什麼竟然走到了這一步?!

年輕的皇帝百思不得其解。

五 應天城坡,建文夢碎

建文四年六月初一,朱棣大軍進抵浦子口,與退守在此的盛庸展開激戰。盛庸戰敗,燕軍占領浦子口。此刻,應天城已經門戶洞開,徹底暴露在了朱棣麵前。

六月初三,燕軍誓師渡江。然而,橫亙在他們麵前的朝廷水師,卻仍是一支不可小覷的勁敵。燕軍都是騎兵和步兵,沒有水軍,而且都是北方人,不習水性。所以,即將開打的這次渡江戰役,不免令他們有些膽怯。而此刻,建文朝廷唯一可以依賴的也隻有這支長江水師了。朱允炆把最後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水軍將領陳瑄身上。

可讓朱允炆萬萬沒想到的是,就在這一天,陳瑄率領所有的艦船和士兵突然倒戈,投降了燕王。燕軍上下欣喜若狂,而朱允炆則感到一片天旋地轉。他發現,自己生命中的所有理想,仿佛都在這一刻徹底坍塌了。

朱棣率領大軍渡江的這一天,天空中萬裏無雲,江麵上波平如鏡。

江南的柔風緩緩拂過朱棣的臉龐。朱棣仿佛已經看到了應天府中的金鑾殿。

一切即將成為往事。

然而往事並不如煙。

好多年了,朱棣感覺那一道道如刀的北風依舊刻在他的眉梢、兩袖、履上、心間。他很想輕輕地取出一刀,小心翼翼地劃在朱允炆細嫩白皙的臉上。

那會是一種什麼感覺?

燕軍輕而易舉地渡過長江,再度擊潰了退守南岸的盛庸。隨後,鎮江守軍不戰而降。六月八日,燕軍進抵龍潭。

應天城近在咫尺。朱棣遙望鍾山,心中百感交集,止不住愴然淚下。

近乎絕望之下,朱允炆走出了最後一步棋:割地求和。

然而,這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事了。

三年來,朱棣靠著八百勇士殺出燕王府,一步步走到今天,多少次命懸一線、危在旦夕,如今天下已然唾手可得,他怎麼可能接受半壁江山,與朱允炆劃江而治?!

這一天,曹國公李景隆和幾個朝臣帶著皇帝的議和旨意,來到了朱棣的大帳中。朱棣斜乜了他們一眼:“煩勞諸位前來,有何見教?”

李景隆囁嚅著說明來意。

“這是緩兵之計!”朱棣冷笑著說,“回去告訴陛下,本王隻求鏟除奸佞,別無他意!”

直到此刻,燕王朱棣仍然扛著“清君側”的道德大旗。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已經知道這是一句謊言,可朱棣知道,敢於把謊言重複一千遍,它就會變成真理。

李景隆無功而返。黔驢技窮的建文帝仍不甘心,命令穀王朱橞和安王朱楹等在京藩王,再次陪同李景隆前去。

這一次,與其說是諸王奉旨與燕王談判,還不如說是皇帝給這些藩王們提供了一個敘舊的機會。當燕王與兄弟們暢敘了一番舊情後,諸王才不情不願地轉述了皇帝的意思,說皇帝願意把齊、黃二人交給燕王。朱棣看著他們,說:“諸弟試想,斯言當乎?否乎?誠乎?偽乎?果出於君乎?抑奸臣之謀乎?”

這一串“乎”,何嚐不是諸王的心聲乎?!

諸王不無委屈地說:“大兄所洞見矣,諸弟何言!諸弟來,豈得已哉!”其實從一開始,諸王和燕王就是同一條戰壕裏的,因為皇帝削藩損害了他們每一個人的利益。所以,燕王此番大動幹戈,實際上是替他們出了一口鳥氣,眾人心裏都在偷著樂,隻是礙於朱允炆仍然是皇帝,不得已走了這一遭。不過,他們也有自己的小九九,那就是利用這個機會,跟即將當皇帝的燕王聯絡一下感情,表一表忠心。

當然,為了討燕王的歡心,除了敘舊之外,他們似乎還應該做點什麼……

諸王與燕王在敘完舊情後,是否又談了什麼實質性的話題,史籍無載,我們不得而知。但是,從數日後燕王兵不血刃就開進京城的事實來看,諸王跟燕王談的肯定隻有一件事:打開城門。

所謂的談判再次破裂。建文帝在朝會上止不住潸然淚下。群臣麵麵相覷,聽見皇帝的哭聲就像一隻孤獨的風箏,在空曠的大殿上淒涼地飄蕩。

大臣們七嘴八舌地說開了,有人說去浙江,有人說去湖南,莫衷一是。唯獨方孝孺堅持認為,應天城中仍有勁旅二十萬,城高池深,糧食充足,大可以堅壁清野,嚴防死守,以待四方勤王之師。如果形勢進一步惡化,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就遷都四川,重新集結軍隊,以圖東山再起。

至此,朱允炆終於停止了哭泣。他覺得,到頭來還是隻有方孝孺和他是一條心。隨後,朱允炆下令,由魏國公徐輝祖、開國公常升負責京城防務,由諸王分守各個城門,同時派遣使臣奔赴四方,催促各地火速出兵勤王。

然而,時間在一點一滴地流逝,災難在一步一步地逼近,朱允炆與方孝孺望眼欲穿,卻始終不見勤王之師一兵一卒。

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朱棣兵臨應天城下。

朱允炆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不過,他並未徹底絕望。就像方孝孺說的,京師還有二十萬軍隊,足夠跟燕軍血拚一陣子,他朱棣沒那麼容易進來。然而片刻之後,一群太監就哭喪著臉跑到他麵前,趴在地上不停地重複一句話——燕王進城了,燕王進城了,燕王進城了……

朱允炆全身癱軟,無力地吐出一句:從哪個門進來的?

太監們答:金川門。

明白了。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朱允炆目光空洞地望著蒼天。

白雲蒼狗,世事變幻,人間福禍無常。

王道理想,盛世藍圖,一切恍如昨夢。

燕王來了,我就得走了。可是,我能往哪裏走呢?

六月十三日這天一大早,曹國公李景隆和穀王朱橞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他們負責防守的金川門。所以,旌旗蔽日、浩浩蕩蕩的燕王大軍,在不費一兵一卒的情況下就進入了應天城,而且軍容齊整,鑼鼓喧天。

此時此刻,李景隆、朱橞等人,正畢恭畢敬地站在金川門下,向氣宇軒昂的燕王朱棣和這支威武之師行注目禮。

朱棣走向權力巔峰的最後一步,順利得連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燕軍的先頭部隊到達皇宮時,建文帝的寢殿忽然竄起了熊熊大火。等到這場詭異的大火被撲滅後,建文皇帝朱允炆已經不知所終。

朱棣到來時,隻看見一地的瓦礫和燒焦的屍體,沒有看見朱允炆那張細嫩白皙的臉龐。這多少令朱棣有些失落。他曾經無數次地揣想過朱允炆這一刻的表情,可現在看來,這一幕已經永遠看不到了。

不過這樣也好。死了幹淨,一了百了!

可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誰會相信他死了呢?

此刻,正在清理廢墟的士兵剛好從瓦礫堆裏抬出一具焦黑而彎曲的屍體。朱棣立刻“斷定”它就是朱允炆,於是命令士兵放下屍體,蹲在旁邊久久地端詳。然後,朱棣一頭撲在這具形同木炭的屍體上,失聲痛哭:“傻小子啊!你何至於走到這一步啊!”

燕王的悲痛之情迅速感染了在場的人,士兵們無不陪著他哀戚落淚。

很快,建文皇帝自焚而死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

舊主既然死了,天下自然要有新君。

朱棣進入京師的當天,兵部尚書茹常就率領群臣叩首勸進,說國不可一日無主,請燕王即刻登基。朱棣婉拒。次日,諸王與文武百官再度上表請燕王即位。朱棣表示,自己起兵純屬無奈之舉,目的是鏟除奸惡,安定社稷,效法周公,輔佐成王。如今雖然少主“自絕於天”,但應該選擇一位有才德的人當皇帝,自己才德淺薄,如何當此大任?

在中國曆史上,每一個篡位的帝王登基之前,都要履行一道必要的手續,或者說,要和擁戴他的臣子聯手演一出好戲。而這出戲都有一些大同小異的台詞。此時,諸王和群臣對接下來的台詞當然是了然於胸。他們懇切地說:“殿下為太祖嫡嗣,德冠群倫,功施社稷!宜居大位,使太祖萬世之鴻業永有所托,天下之生民永有所賴!不宜固讓,以孤天人之心。”朱棣再度謝絕。

篡位的手續雖然簡單,但必須盡量搞得曲折,因為非如此,不足以證明當事人是在眾望所歸或者說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登上皇位的。對此,曆代的篡位君臣都很默契。所以第三天,就輪到燕王的將軍們勸進了。他們說,自起兵以來,燕王“戰必勝,攻必取,實由天命之有歸!”然而,朱棣覺得火候還不到,所以又推辭了。

第四天,諸王再請,群臣又勸,燕王還是不答應。

第五天,亦即建文四年六月十七日,朱棣看見大戲已經進入高潮,可以圓滿閉幕了,於是拜謁了太祖的陵墓,隨後既無奈又勉強地說:“諸王群臣既然以為沒有誰比我更合適主持宗廟社稷,那我就勉為其難了,不過宗廟事大,我雖然不得已而答應了,但是你們還是要鼎力協助,以彌補我的不足才好!”

是日,朱棣登基,是為明成祖;改建文四年為洪武三十五年,宣布明年為永樂元年。

建文帝和他所代表的朝廷,就這樣被朱棣的大手輕輕抹掉了。接下來要抹掉的,當然就是那一幫鐵骨錚錚、忠心耿耿的建文舊臣。

六 朱棣的鐵腕:從“誅十族”到“瓜蔓抄”

朱棣即位後,馬上頒布了一個奸臣榜,建文朝廷的六部九卿大臣全部榜上有名。而“首惡”之人,當然就是削藩的始作俑者黃子澄和齊泰。

二人名義上被建文帝逐出朝廷,實際上是奉密詔出外募兵。黃子澄在太倉被擒,被押回京師後,由朱棣親自審問。黃子澄口口聲聲稱“殿下”而非“陛下”,然後高聲說:“臣知殿下以兵力取富貴,不知殿下即此位!……況富貴瞬息,何足輕重!殿下向來悖謬,不可為訓,恐子孫有效尤而起,無足怪者!”

朱棣暴怒之下,把黃子澄的一家老小六十五人、宗族姻親三百八十人,全部押到他了的麵前。一時間,朝堂上哀號震天。黃子澄麵對家人,淚如雨下,心如刀絞。朱棣命他寫下自己的罪狀,黃子澄寫道:“本為先帝文臣,不職諫削藩權不早,以成此凶殘!後嗣慎不足法!”

朱棣忍無可忍,命人當場砍斷他的雙手,然後又砍斷雙腳。四肢全無的黃子澄仍不屈服。朱棣就命人一刀一刀地將其磔殺。

黃子澄就這麼在四百多個親人的麵前被砍成了一堆肉泥。隨後,黃子澄的六十五個家人全部被斬首,三百八十個親戚全部流放邊疆。

第二個被捕的是齊泰。他同樣寧死不屈,被族誅。

曾經在濟南成功阻擊朱棣的鐵鉉,被押到朝堂上後,反身背對朱棣,還不停地破口大罵。朱棣命他轉身,鐵鉉堅決不從。朱棣命人割下他的耳朵和鼻子,鐵鉉依舊謾罵不止。朱棣下令“碎分其體”,磔殺於市。隨後,鐵鉉年逾八旬的父母被流放海南;十二歲的長子發配河池(今屬廣西)戍邊;七歲的次子被發配匠鋪,後被殺;妻女均被發往教坊司,實際上就是充作官妓。

建文朝的禮部尚書陳迪被朱棣責問,便當麵與他抗辯,罵不絕口。朱棣便將他和幾個兒子同日處決。臨刑前,朱棣命人割下他兒子的耳鼻,煮熟了讓他吃,並問他味道如何。陳迪說:“忠臣孝子的肉,鮮美無比!”接著繼續痛罵,和兒子們一起被淩遲處死。

在這場血腥鎮壓和大屠殺中,死得最慘烈的當屬方孝孺。為了捍衛他的價值觀與道德理想,方孝孺付出了“十族”的代價。這是“靖難之變”中最慘絕人寰的一幕。

早在燕王離開北平、揮師南下的那一天,道衍和尚就曾跪地向燕王請求:“方孝孺學問精深、品行高潔,南京城破之日,他必定不會投降,請殿下不要殺他。殺了他,天下的讀書種子就斷絕了!”朱棣答應了道衍的請求。

南京陷落時,方孝孺閉門不出,身著喪服,日夜號哭。朱棣召他進宮,他堅決不從。朱棣將他逮捕下獄,輪番派人勸說,其中包括他的學生,可都被方孝孺大罵而回。朱棣即位時要草擬詔書,群臣紛紛推薦方孝孺。朱棣召他上殿,披麻帶孝的方孝孺在殿上嚎啕大哭。朱棣有些動容,離座勸慰他說:“先生勿憂,我隻是效法周公輔成王而已!”

方孝孺說:“成王安在?”

朱棣說:“他自焚而死。”

方孝孺說:“何不立成王之子?”

朱棣說:“國賴長君。”

方孝孺說:“何不立成王之弟?”

朱棣語塞,臉色一沉:“此乃朕之家事,先生不必操心!”然後命左右遞上紙筆,說:“詔天下,非先生草不可!”

如果說朱棣此前讓方孝孺草詔是欽慕於他的文名,那麼此刻就是要逼迫他臣服了。

方孝孺憤而擲筆於地,且哭且罵說:“死即死爾,詔不可草!”

朱棣勃然大怒:“哪那麼容易死!你就不怕滅九族?”

方孝孺厲聲喊道:“便十族奈我何!”

就是這一聲喊,喊出了中國曆史上絕無僅有的“十族”之誅,也喊落了方孝孺的家人、宗親、連同門生故舊共計八百七十三顆人頭。

十族?!

驀然聽到這一聲喊,連身經百戰、殺人無數的朱棣也禁不住心頭一顫。曆朝曆代,最嚴酷的刑罰莫過於誅九族,如今,這一介書生竟敢公然在朝堂上對著自己咆哮,說滅他“十族”又怎麼樣!

朱棣笑了。

那我就成全你!用你十族的鮮血,來成全你的赤膽忠心和高尚情操!用你十族的頭顱,來成全你的君臣大義與千古名節!

朱棣命人割開了方孝孺的嘴,一直割到雙耳。他不想再聽到從這張嘴裏吐出的任何一個字。緊接著開始大肆搜捕他的九族、外加“門生故舊”這一曠古未聞的第十族。

朱棣把這十族的八百七十三人挨個推到方孝孺的麵前。

自始至終,方孝孺連看都不看一眼。

很好!朱棣的臉上掠過一抹冰涼的笑意。那就看看是你的忠臣之骨硬,還是朕的寸磔之刀硬!

隨後,這八百七十三人便被磔殺於市,整個行刑過程持續了七天。同時株連的一千多人被發配充軍。大搜捕之前,方孝孺的妻子鄭氏和兒子們自縊身亡,兩個未成年的女兒投水而死。十族全部清理完後,朱棣才對方孝孺本人下手。

六月二十五日,方孝孺被磔殺於聚寶門外(今南京雨花台東麓),時年四十六歲。

“十族之誅”在中國曆史上已屬空前絕後,卻仍然不足以展現朱棣那支鐵腕的力量。其後,由景清一案引發的“瓜蔓抄”,才真正把永樂初年的恐怖統治推向了登峰造極之境。

景清是建文朝的禦史大夫,朱棣即位後未被清洗,仍任原職。有一天早朝時,朱棣忽然發現他穿上了重大慶典時專用的大紅朝服。朱棣覺得那刺目的紅色十分詭異,便命人搜身,果然從景清身上搜出一把匕首。朱棣詰問他為何行刺,景清大喊著為故主報仇,並且詈罵不休。朱棣大怒,命人將他牙齒全部打落。景清將一口血水噴上殿,濺滿了朱棣的龍袍。朱棣盛怒之下命人剝了他的皮,並將他係於長安門上,一寸寸刮下他的肉,最後又敲碎他的骨頭。

景清一案後,朱棣懷疑朝中仍然潛伏著許多心懷異圖的建文舊臣,便發明出了中國曆史上著名的“瓜蔓抄”,寧可錯殺三千,也不放過一個!

“誅十族”尚有一個明確的打擊範圍,而“瓜蔓抄”則是撒開了一張無邊無際的株連之網。不管什麼人,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被它罩入網中,而且死到臨頭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一時間,無數人煙稠密的村落,一天之內就變成了人跡罕至的廢墟;無數歡聲笑語的深宅大院,僅隔一夜就變成了空蕩荒涼的鬼屋。正所謂“赤其族,籍其鄉,轉相攀染,村裏為墟”。

呂毖所著的《明朝小史》,記載了大理寺少卿胡閏遭“瓜蔓抄”後的慘況——胡閏全族男女二百一十七人被誅,“所居之地,在府城西隅碩鋪坊,一路無人煙。雨夜聞哀號聲,時見光怪。嚐有一猿,獨哀鳴徹夜。東西皆汙池,黃茅白葦。稍夜,人不敢行。”

“瓜蔓抄”發展到最後,除了流於濫殺無辜之外,還助長了政治迫害和告密求官之風。朝野上下,人人為了政績,為了利益,為了公報私仇,為了種種不可告人的目的,無不爭先恐後地進行誣告和陷害。

這場由朱棣親手掀起的血雨腥風,在整個大明帝國整整席卷了十年之久。最終,朱棣本人也意識到了它的嚴重危害,遂頻頻下詔禁止。可盡管他三令五申,濫捕濫殺之風還是屢禁不止……

永樂五年(公元1407年)五月二十,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夏日,明成祖朱棣到南京靈穀寺進香。經過一株槐樹時,一隻蟲子落到了朱棣的袖子上,朱棣輕輕將它抖落。左右抬腳要把它踩死,朱棣馬上阻止,命他們把蟲子放回樹上,並且語重心長地說:“此雖微物,皆有生理,勿輕傷之!”身邊的和尚連忙合什,讚歎一聲:“阿彌陀佛!”

這個在政治上極端殘忍、視人命如草芥的皇帝,在日常生活中竟然可以變得如此敬畏生命、護生惜生。這兩個形象的差異實在太大,大得我們不禁困惑: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朱棣?

其實,兩個都是,但也都不是。

在奪取權力的時候,朱棣必須無視生命,才能讓臣民畏懼,從而牢籠天下;而當權力一旦鞏固之後,朱棣則必須表現得仁民愛物,才能讓臣民愛戴,從而坐穩天下。說白了,一切都要服從於他的政治需要。所以,不管朱棣表現得殘忍還是仁慈,不管他做的事情看上去多麼矛盾,其深層動機始終隻有一個,那就是權力。

【知識點】在靖難之役中,李景隆堪稱自擺烏龍的典型。他身為建文朝廷的重臣和軍隊統帥,卻在穩操勝券的情況下屢屢遭遇慘敗,莫名其妙地葬送了一百萬軍隊,直至最終朱棣兵臨城下,還率先開門迎降。朱棣上位後,李景隆又儼然成了第一功臣,受賞最重。所以有學者認為,李景隆表麵上是建文帝的人,實際上卻是朱棣安插的“超級臥底”。

【知識點】明朝官方說建文帝是自焚而死,但時人多不相信。關於他的下落,後世傳說頗多,有說當了和尚,隱匿於雲南;有說逃亡海外,不知所蹤;甚至還有人認為,朱棣派遣鄭和七下西洋,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尋訪建文帝。但建文帝的結局究竟如何,至今仍然是一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