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子與宦官的巔峰對決——“甘露之變”始末(1 / 3)

《易經》reference_book_ids\":[7316443247922908222,7071200618584525854]}]},\"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甘露之變”始末

一 李昂拋錯了媚眼

唐文宗李昂有時候經常覺得,自己真是一個窩囊天子。自從即位以來,他發現自己多當一天皇帝,就會多一分無力之感——麵對割地自專的跋扈藩鎮,他無力;麵對甚囂塵上的文臣黨爭,他無力;麵對反奴為主、不可一世的宦官集團,他更無力!

在這三者中,藩鎮和朋黨固然可惡,但李昂多少還能容忍,畢竟他們不會直接顛覆他的皇權、危及他的生命,充其量隻能算是肘腋之患。讓李昂感到最可恨也最可怕的,其實是擅權亂政的宦官。

李昂心裏很清楚,他的祖父憲宗李純和兄長敬宗李湛,都是死在宦官手裏的,這是李唐皇族的奇恥大辱,更是不可忘懷的血海深仇!可充滿諷刺意味的是,李昂自己偏偏又是宦官擁立的,假如沒有權宦王守澄等人的弑逆犯上,也就不可能有李昂的今天。這筆糊塗賬,到底該怎麼算?

也許,隻能把恩和仇分開來算。

李昂登基後,為了報答王守澄的擁立之功,不得不讓他在樞密使的職位上又兼任神策中尉,不久又拜其為驃騎大將軍,可謂榮寵備至。王守澄從此一手遮天,不僅招權納賄,而且肆意幹預朝政,儼然已有架空皇帝之勢。

對李昂來說,這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如今,該報的“恩”,李昂都已經報答了。接下來,是不是應該報仇了呢?

答案是肯定的。

實際上,從登基的那一天起,李昂就已經打定主意要剪除宦官了。這不光是為憲、敬二宗報仇的問題,更是李昂必須采取的自保之策。原因很簡單,既然這些肆無忌憚的閹宦當初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殺了憲、敬二宗,如今他們也可以隨時隨刻取他李昂的性命,另行擁立天子。

隻要他們覺得有動手的必要,估計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所以,李昂知道,自己必須先下手為強,否則遲早有一天會步憲、敬二宗之後塵,成為這幫閹宦的刀下之鬼!

對付宦官是一件具有高度危險係數的事情,需要有膽識、有能力、並具備高度忠誠的人來承擔,否則,一著不慎就會滿盤皆輸。

然而,讓李昂深感無奈的是——他身邊幾乎無人可用。

如今,上至宰相,下至文武百官,幾乎都在忙於黨爭和傾軋,而且大多與宦官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要從中找出一個背景清白、忠誠能幹的人,幾乎是難於上青天。

所幸,文宗李昂找了整整三年,終於找到了一個。

此人名叫宋申錫,時任翰林學士。

通過長時間的觀察,李昂覺得此人沉穩幹練、忠實可靠,應該可以委以重任。有一天,李昂單獨召見宋申錫,鼓足勇氣向他發出了試探。這種試探是相當含混的,就像一個內心熾熱而外表矜持的窈窕淑女,對某郎君芳心暗許卻又不敢直言表白,隻好向他拋出那種若有似無、欲說還休的媚眼。

盡管天子的這個“媚眼”拋得有些曖昧,可聰明的宋申錫還是在第一時間就讀懂了。他當即表態:應該想辦法逐步削弱王守澄的權力,並最終做掉他!

一聽此言,文宗李昂頓時龍顏大悅。

看著宋申錫那張敦厚忠直的臉龐,李昂真是無比欣慰。

幾天後,李昂就把宋申錫擢升為尚書右丞。太和四年(公元830年)七月十一日,李昂又正式任命宋申錫為宰相。

宋申錫躥得這麼快,雖然有些突兀,但人們並沒有多想。此時的宰相李宗閔、牛僧孺等人,包括權宦王守澄在內,都沒有猜到這個政壇新貴突然躋身權力中樞的真正原因。因此,他們自然也就不會料到他身上所肩負的那項特殊使命。

文宗李昂與宦官集團的第一次較量,就這樣悄悄拉開了序幕。

經過半年多的醞釀和策劃,到了太和五年(公元831年)春,文宗李昂與宋申錫終於製訂了一個翦除宦官的絕密計劃。

萬事具備,隻欠東風。接下來,就是為這個計劃物色一個具體的執行人了。

宋申錫選擇了時任吏部侍郎的王璠,準備引薦他擔任京兆尹,也就是把京畿的軍政大權交給他,讓他去對付手握禁軍的宦官集團。

宋申錫為什麼會選擇這個王璠,原因我們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這是一個十分愚蠢的選擇。

這個選擇,將給他和天子帶來災難性的後果。

當宋申錫向王璠傳達天子密旨的時候,王璠一開始是頗有些受寵若驚的,然而他轉念一想,就覺得不太對頭了。

因為這件事的風險太高,收益又太低,很不劃算。

先說風險。此次PK的雙方,一邊是大權旁落的天子和剛剛上位的宰相,一邊是根深勢大、權傾朝野的宦官,二者實力之懸殊不言而喻,宦官獲勝的可能性大得多,要是腦子一熱去蹚這趟渾水,搞不好不但自己人頭落地,全家人恐怕都要跟著腦袋搬家。

再說收益。就算天子這邊僥幸獲勝,那功勞也是宰相宋申錫的,他王璠一個跑腿的能得到什麼?也就是個不痛不癢的“京兆尹”而已。為了這頂可有可無的烏紗,就押上身家性命跟宦官鬥,那不是腦子進水了嗎?

所以,王璠很快就得出結論——這事兒很不靠譜,絕不能幹!

當然,在宋申錫麵前,王璠是不會這麼說的。

他甚至連內心的一絲猶疑都沒有表現出來,而是作出一副嫉惡如仇、與宦官勢不兩立之狀,因而徹底穩住了宋申錫。

然後,一走出宋申錫的家門,王璠就迫不及待地奔向了王守澄的宅邸,把他剛才聽到的東西一五一十全給抖露了出來,而且還不忘繪聲繪色地添上幾滴油,加上幾點醋,以博取王守澄的歡心。

得知天子的絕密計劃時,王守澄還是有幾分震驚的。盡管他知道天子李昂心裏對他有些不滿,可他絕沒想到天子會動殺機。

原來看上去那麼文弱的人,內心也有這麼強的殺機。

看來,自己還是有點小瞧這個年輕人了。

不過,王守澄絲毫沒有慌亂。天子李昂的這點小陰謀小詭計,對於腥風血雨闖蕩過來的王守澄來講,根本就是小兒科。

隨後,王守澄召見了一個人。

這些年來,不管碰到大事小事,王守澄都會找這個人過來商量,然後交給他去擺平。

在王守澄看來,如果要在這個世界上找出兩個最聰明的人,一個當然就是他自己,另外一個,恐怕就非此人莫屬了。

這個人,名叫鄭注。在當時的權謀江湖,鄭注是一個看上去毫不起眼、實則內功深厚的絕頂高手。史稱,鄭注“眇小,目下視,而巧譎傾諂,善揣人意,以醫遊四方,羈貧甚。”翻成白話就是,這個人幹癟瘦小,眼睛有斜視的毛病,為人狡險詭譎,心機極深,要陷害一個人或是諂媚一個人,都很容易得手,因為他善於洞察人的內心。此人早年憑借醫術行走江湖,但是混得不怎麼樣,經常窮得叮當響。

早年跟鄭注打過交道的人,肯定沒有一個會料到,這個其貌不揚的家夥日後會成為帝國政壇上呼風喚雨的人物。

鄭注的發跡,始於徐州。

他生命中的第一個貴人,就是平定淮西的名將李愬。

當時,李愬擔任武寧節度使,坐鎮徐州。他麾下有個牙將有一次生病,老是看不好,後來不知怎麼就找到了鄭注,結果鄭注一來,即刻手到病除。牙將又驚又喜,趕緊把他介紹給了李愬。李愬當時身體也不好,就讓鄭注試著給他開些方子,服用之後,果然感覺神清氣爽,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身體倍棒,吃嘛嘛香。

李愬大喜過望,馬上給了鄭注一個官職,把他留在了身邊。

鄭注就此時來運轉,從一個窮酸落魄的江湖郎中變成了節度使的私人醫生,實現了人生的第一次跨越。

但是,鄭注是個野心很大的人,絕不會滿足於私人醫生的角色。很快,他就利用李愬對他的信任頻頻幹預軍政。也許是因為這家夥確實心機過人,凡他經手的事情總是處理得很好,所以李愬對他越發信任,下放給他的權力也越來越大。

鄭注得誌之後,開始在徐州作威作福,日子一長,自然引起了將士們的不滿。

當時,有個人對鄭注最為反感,恨不得馬上把他趕出徐州。

這個人就是王守澄。當時的職務是武寧監軍。

王守澄找到李愬,說,這個姓鄭的很不地道,弟兄們都很討厭他,還是趕緊請他走人吧。李愬笑著說:“鄭注雖然有些毛病,但卻是個奇才,王大人要是不信,可以找他談談,要是實在沒什麼可取之處,再讓他走也為時不晚。”

隨後,李愬就讓鄭注去拜訪王守澄。王守澄一開始很不屑於見這個“癆病鬼”,後來一想,其實也不妨見見,挑他一些毛病,也好以此為由把他趕走。

然而,王守澄萬萬沒有想到,此次會見的結果,竟然會與他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馳。

賓主雙方坐下來後,才講了一會兒話,王守澄就對這個醜陋的癆病鬼刮目相看了,以致徹底忘記了自己跟他談話的目的。

真的是人不可貌相。一席話下來,王守澄就對鄭注的見識和口才大為折服,立刻把他延請到內室。然後,兩人又進行了一番促膝長談,其間笑語不斷,聊得相當投機。王守澄大有相見恨晚之感,第二天馬上對李愬說:“鄭先生果然如您所言,是個難得一見的奇才!”

從這一刻起,鄭注再次搖身一變,成了王守澄的密友兼智囊;而王守澄自然也就成了鄭注生命中的第二個貴人。

長慶三年,王守澄回朝擔任樞密使,就把鄭注帶到了長安,並在自己府邸旁邊給他蓋了座豪宅,而且很快又把他推薦給了穆宗。當時穆宗正苦於風疾,吃過鄭注開的藥後,雖然病情不見好轉,但是病痛卻能得到有效緩解,於是對鄭注大為寵幸。

至此,鄭注實現了人生的第二次跨越,從節度使的私人醫生變成了皇帝的首席禦醫。

與此同時,王守澄利用天子患病大權獨攬,而作為心腹智囊的鄭注也就當仁不讓地成了王守澄的權力尋租代理人。凡是想巴結王守澄的,必得先過他鄭注這一關。

鄭注剛到長安的時候,來走後門的不過是一些想往上爬的小官吏,短短幾年後,和他交往的就都是清一色的達官貴人和名流政要了。每天,他家門口的高檔車馬都會擺成一條長龍,吸引著無數路人既羨且妒的目光。

到了文宗年間,鄭注儼然已是帝國政壇上炙手可熱的人物。

然而,他的野心遠未滿足。

沒有人知道,這個當初窮困潦倒的江湖郎中,很快就將實現人生中的第三次跨越。而最後這一次跨越,是踩著王守澄的屍體實現的。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此時的王守澄不可能預料到幾年後要發生的一切。

現在,王守澄正饒有興味地看著這個世界上第二聰明的人,等著他想出一個計謀,把不知天高地厚的宋申錫徹底擺平,同時給天子李昂一個深刻的教訓。

鄭注並沒有思考很久。

他略一沉吟,一個天衣無縫的反擊計劃就出籠了。

他問王守澄:“王公,依您看,古往今來之人君,最忌諱的事情是什麼?”

王守澄脫口而出:“謀反。”

鄭注一笑:“那麼再依您看,如今的宗室親王中,誰最有賢能之名,最得時人讚譽?”

王守澄再次脫口而出:“漳王李湊。”

接下來,鄭注不說話了,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王守澄。

王守澄想了想,也跟著無聲地笑了。

漳王李湊是文宗李昂的異母弟,人望很高,當初敬宗被弑後,這個漳王其實也是宦官們考慮的繼位人選之一。王守澄很清楚,對這種人,天子李昂不可能沒有猜忌和防範之心。在此情況下,如果有人指控宋申錫陰謀擁立漳王,再有人出麵舉證,天子肯定會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如此一來,宋申錫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現在的問題是:要讓誰來指控?誰來舉證?

當然,這些活就是鄭注要幹的,也是他的拿手好戲。王守澄知道,鄭注不會讓他失望。

很快,鄭注就找來了兩個人:一個叫豆盧著,一個叫晏敬則。

豆盧著,時任神策軍都虞侯,其職責是秘密糾察文武百官的過失,由他來提出指控,可謂順理成章,很容易讓人采信。

晏敬則,宦官,專門負責為十六宅(宗室親王的府邸群)采辦物品。鄭注交給他的任務是:由他以自首的方式出麵舉證,證明宋申錫曾授意親信幕僚王師文與他暗中結交,從而通過他向漳王李湊傳達擁立之意。

一張天羅地網就這麼撒了下來,可此時的文宗和宋申錫卻對此渾然不知。

他們仍然以為,翦除宦官的絕密計劃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當中。

他們仍然相信,肩負重任的王璠馬上會給他們帶來勝利的消息……

二 流產的“除閹計劃”

太和五年(公元831年)二月二十九日,王守澄匆匆入宮,向天子李昂稟報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神策軍都虞侯豆盧著指控宋申錫,說他陰謀擁立漳王李湊為天子,而且證據確鑿!

這一刻,文宗李昂目瞪口呆。

完了,徹底完了!

李昂痛苦地意識到——自己半年多來苦心製訂的除閹計劃,已經在這一刻宣告流產了。

因為,無論宋申錫謀反是真是假,這個人都已經不能再留。原因很簡單:如果宋申錫真的想謀反,他固然該死;就算他是被誣陷的,也足以證明計劃已經泄露,所以王守澄才會迫不及待地對他下手。倘若真的是後者,那宋申錫就更不能留!

沒得選了,就算明知道宋申錫是被陷害的,此刻的李昂也隻能壯士斷腕、丟卒保車,否則很可能陪著宋申錫一塊完蛋!換句話說,他必須毫不猶豫地犧牲宋申錫,以此向王守澄謝罪,求得宦官集團的寬宥和諒解,才能勉強自保。

王守澄細細玩味著天子的表情,心裏掠過一絲冷笑。他當場向文宗提出,要親自帶領二百飛騎去把宋申錫滿門抄斬。

李昂茫然無措地看著王守澄,無奈地點了點頭。

關鍵時刻,另一個宦官馬存亮站了出來,極力反對王守澄的提議。他說:“未經查實而誅殺宰相滿門,必將引起京師大亂!臣建議,應該召集眾宰相就此事舉行廷議。”

馬存亮也是一個元老級宦官,資曆並不比王守澄淺,而且曾經救過敬宗皇帝一命。王守澄盡管極為不悅,也不便發作,隻好悻悻作罷。

李昂聞言,頓時慶幸不已:自己身邊總算還有一個宦官保持中立,沒有被王守澄收買,真是謝天謝地!

文宗隨即傳詔,命宰相們到延英殿廷議。

而直到此刻,宋申錫依然蒙在鼓裏。當他跟其他三位宰相一起進入宮門時,忽然被傳詔宦官攔住了去路:“聖上所召的人中,並無宋公。”

宋申錫懵了。

但是,憑著起碼的政治嗅覺,他也能意識到大事不好了。

他知道——王璠肯定把自己賣了,而且順帶著把天子也給賣了!

所托非人,所托非人啊!除了怪自己瞎了眼,宋申錫還能怎麼辦?!僅僅由於一個具體環節的疏忽,就導致了整個計劃的流產,不僅辜負了天子重托,還把天子置於極端危險的境地。這一刻,宋申錫真有一種五內俱焚之感。

他滿懷慚悚、憂憤難當,最後把朝笏高高舉過頭頂,往延英殿拜了三拜,黯然轉身離去。

延英殿上,當李宗閔、牛僧徒、路隋三位宰相得知此事,頓時大驚失色,相顧駭然,許久說不出一句話。

這是謀逆大罪啊,還有什麼好議的?更何況,宋申錫是皇上您欽點的宰相,現在居然犯了這種族誅重罪,我們還能說什麼?所以,皇上您還是自個拿主意吧,對這件事,我們隻能采取一個態度,那就是——沉默是金。

李昂早就料到了。

這幾個成天忙於黨爭、一心想著巴結宦官的宰相不可能替宋申錫說話。

這場沉默的廷議實際上跟沒開一樣。無奈的李昂隻能授命王守澄,即刻逮捕晏敬則和王師文。王師文事先得到消息,連夜逃亡。晏敬則被捕後,被押進宮中由宦官審理。

三月初二,宋申錫被罷相,貶為右庶子。雖然滿朝文武對此案真相心知肚明,但上自宰相,下至群臣,無人敢替其喊冤,隻有京兆尹崔琯、大理卿王正雅等少數大臣接連上疏,請求將此案移交外廷審理。

然而,晏敬則早就被鄭注擺平了。即便是由朝廷的司法部門審理,他還是一口咬定宋申錫、王師文暗中與他交結,陰謀擁立漳王李湊為天子。

既然當事人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有心替宋申錫申冤的大臣們也就無話可說了。

三月初四,此案定讞,宋申錫等人的謀反罪名成立。

朝野上下都知道,等待宋申錫的結果隻有一個——殺頭。

同日,文宗召集太師、太保、以及台、省、府、寺等所有高級官員再次舉行廷議,討論對宋申錫的處置辦法。

很顯然,李昂心裏仍然存有一線希望——他希望大臣們能在這最後的時刻替宋申錫說一句公道話,保住他一條命。

以左常侍崔玄亮為首的一批諫官終於發出了天子希望聽到的聲音,一致要求重審此案。李昂感到了一絲欣慰。可在場麵上,他還是不得不做一些姿態給宦官們看。他對諫官們說:“宰相們對此案已經沒有異議,你們還是退下去吧,不必再堅持。”可諫官們卻不肯退下。崔玄亮流淚叩首說:“殺一個匹夫尚且要慎重,何況是宰相!”

李昂用一種近乎感激的眼神看了崔玄亮一眼,說:“既然諸位愛卿如此堅持,朕願意和宰相們再商議一下。”

李昂隨即又召集宰相廷議。牛僧孺看出了天子的心思,便順水推舟說:“人臣祿位,最高莫過宰相,宋申錫既已為相,若真有謀反企圖,到頭來仍不過是宰相而已,還能得到什麼?故依臣看來,宋申錫當不至如此。”

鄭注風聞朝臣們開始同情宋申錫了,擔心萬一重審、而晏敬則又頂不住翻供的話,真相就會泄露,到時候連他都得搭進去。思慮及此,鄭注隻好退了一步,勸王守澄放宋申錫一條生路,以免鬧得魚死網破,對大家都沒好處。王守澄覺得有道理,便采納了鄭注的建議。

三月初五,文宗下詔,貶漳王李湊為巢縣公,貶宋申錫為開州(今重慶開縣)司馬。晏敬則等案犯被處死或流放,同時還株連了一百多人。

同日,還有一個人向文宗遞交了辭呈。

他就是宮中唯一沒有依附王守澄的宦官馬存亮。

不知是不是已經被王守澄施壓,還是預感到即將來臨的威脅,總之,馬存亮是鐵定了心要走了。也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在宋申錫一案中把王守澄徹底得罪了,如果硬著頭皮留在宮中,絕對沒有好日子過。所以,他隻能三十六計走為上,早日逃離這塊是非之地。

對於馬存亮的心境,李昂比誰都清楚。盡管他很不情願讓身邊唯一一個具有正義感的宦官就這麼離開自己,可他還是不得不批準了馬存亮的致仕請求。

因為李昂知道,要是執意把馬存亮留下來,他的下場絕不會比宋申錫更為美妙。

馬存亮走後,文宗很快又得到一個消息,說宋申錫因抑鬱憂憤,病死在了貶所。

走的走了,死的死了。

你們都逃離了,解脫了。

隻剩下朕一個孤家寡人,不知要往哪裏逃!

太和五年的暮春,連綿不斷的雨水一直頑強地飄蕩在長安城的上空。唐文宗李昂獨自坐在大明宮中,看見孤獨像一張無邊的巨網把他層層籠罩——讓他無所逃於天地之間。

三 黨爭進行時

就在皇帝和宦官激烈過招的同時,朝廷中的“牛李黨爭”也一刻都沒消停。

李黨的領袖人物李德裕幾年前被貶出朝廷,先是出任義成節度使,旋即又調任西川。西川是大唐帝國防禦吐蕃和南詔的軍事重鎮,具有十分重要的戰略地位。在這個位子上,最容易判斷一個官員的政治和軍事才能。

在西川節度使任上,李德裕充分展現出了他的過人才幹。他的前任郭釗由於年老多病,給他留下的是一個邊備廢弛、軍糧短缺、士卒懈怠的爛攤子。李德裕一到任,馬上修建了一座“籌邊樓”,作為整頓邊防的軍事指揮中心。隨後又命人詳細畫出了一張南至南詔、西至吐蕃的西川戰區地圖。此後,李德裕每天都召見那些長期戍邊、熟悉邊防的老兵,向他們仔細詢問西川的山川形勢、城鎮位置以及每條道路的遠近寬狹等交通情形。不出一個月,李德裕已經對整個西川的戰略形勢了如指掌。

與此同時,李德裕還積極整修邊塞、儲存糧食、訓練士卒、調整軍隊部署,迅速扭轉了邊備廢弛的局麵,使整個西川戰區的邊防形勢煥然一新。

所有這一切,都被遠在朝廷的牛黨看在眼裏。

原以為,把李德裕逐出長安就等於終結了他的政治前途,沒想到他在廣闊天地裏反而大有作為。牛黨領袖牛僧孺、李宗閔冷冷注視著西川,一直想找個機會挫挫李德裕的風頭和銳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