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女皇是怎樣煉成的——武則天篡唐始末(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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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廢黜中宗:一場不流血的政變

唐永淳二年(公元683年)十一月初三。東都洛陽。

“天色為何這麼暗?是又下雪了麼?”高宗李治一邊使勁揉著太陽穴,一邊問跪在地上的禦醫秦鳴鶴。

看著從窗欞灑落下來的一地陽光,秦鳴鶴心裏暗叫一聲:不好!

皇帝的頭疼病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據秦鳴鶴判斷,是腦部的氣血鬱結所致。可他萬萬沒有料到這腦疾竟然惡化得如此之快。

很顯然,皇帝的眼部已經受到內瘀血的壓迫,隨時可能失明。

秦鳴鶴沒有回答關於天氣的問題,而是向皇帝大致提出了自己的診斷,然後說:“依臣之見,應該立刻施行頭部針灸,釋放‘百會’與‘腦戶’二穴的鬱血,即可痊愈。”

“這個人應當拉出去斬了!”珠簾後麵突然傳出一陣刺耳的咆哮,“竟敢在天子頭上刺血?!”

“臣罪該萬死!” 秦鳴鶴嚇得把頭放在地上猛磕。

聲音的主人撥開珠簾走了出來。

她是天後武則天。

一簾的珠玉在她身後簌簌顫抖。

李治循著聲音望了過去,咧嘴笑了一下,說:“不妨試試看,未必就不好。”

武則天聞言,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她知道,她現在就算笑得再假皇帝也看不見。而且她希望,他永遠都看不見。

躲在珠簾後遙控天下的日子,她早已厭倦了。她迫切希望,眼前這個老病無能的皇帝早一天下去跟他的父親太宗團聚,好讓她武則天堂堂正正地坐這個天下。

已經四十六年了!

她把自己的豆蔻年華,把自己的青春歲月,把自己的美麗、尊嚴、智慧和心血全都給了李唐王朝,難道到頭來,她就不能替自己打算一回?

她永遠忘不了十四歲那一年,當她幼小的身軀和心靈被禁錮在掖庭宮中,終日被那些年長的宮女呼來喝去的時候,她是如何地渴望自由與權力。也是在那一年,當太宗把她抱到床上,用一種近乎野蠻的力量撕裂她的下體,把她從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徹底變成一個女人的時候,她是如何渴望有朝一日能擁有駕馭男人的力量。

她也忘不了二十五歲那一年,當她被送進感業寺削發為尼,與青燈古佛、木魚鍾磬終年相伴的時候,她的內心是如何的淒涼與絕望。第二年,當二十三歲的皇帝李治忽然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她被從天而降的幸福撞擊得淚流滿麵。那是重見天日的淚水,是幸福而顫栗的淚水,是早已枯竭的夢想之河刹那間奔湧如初的淚水。

她再一次回到了長安。埋藏在心中多年的欲望像一群不死鳥重新張開了翅膀,從此在帝國的天空上不屈地翱翔……

為了博得李治的歡心和寵愛,武則天低聲下氣、委曲求全,受盡後宮那些女人們的種種羞辱,終於有一天,武則天成了武昭儀。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武昭儀開始顯示出她過人的政治手腕。曾經深受高宗寵愛的王皇後和蕭淑妃相繼被廢。武則天命人砍斷她們的手足,把她們置於酒甕中。

她說:“令二嫗骨醉!”

同年十一月,武昭儀成了武皇後。自此,高宗的三千寵愛集於武後一身。

顯慶元年(公元656年),皇太子李忠被廢,武後長子李弘繼立。

顯慶三年(公元658年),原尚書右仆射褚遂良被貶死愛州(今越南清化市)。

顯慶四年(公元659年),太尉長孫無忌貶至黔州(今四川彭水縣),被逼自縊;同年,原侍中韓瑗被貶死振州(今海南三亞市西崖城鎮)。

鏟除這群帝國元老後,朝政大權集於武後之手。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高宗李治再也無法忍受武後的專權跋扈,命宰相上官儀草擬詔書,欲廢武後。武則天立刻出現在李治麵前。李治瑟縮著說:“我初無此心,皆上官儀教我。”上官儀曾是廢太子忠的東宮舊屬。於是武則天新帳老帳一起算,捕殺上官儀、賜死廢太子,同時株連流貶者甚眾。從此以後,李治上朝,便由武後垂簾聽政。

大唐帝國握在了武則天的掌中。“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謂之‘二聖’”。

鹹亨五年(公元674年),皇帝稱“天皇”,武後稱“天後”,改元上元,大赦天下。

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太子弘暴亡。時人皆認為是武後毒酒所害。同年,立李賢為太子。

調露二年(公元680年),廢太子賢為庶人,幽禁於長安。立李哲為太子。

陽光透過花窗灑在武後臉上,把她的麵目照得一片斑駁。

“朕好像看得見了!朕好像看得見了……”李治驚喜的呼喊打斷了武則天的回憶。

武後看見皇帝像個小孩一樣手舞足蹈,秦鳴鶴低頭束手站在一邊。

沒想到這老小子還真有兩下子!

武後在心裏詛咒著秦鳴鶴,臉上卻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她把手放在前額上,仰望蒼天,高聲說:“這是上天賜下的洪福啊!”隨即命人賞賜秦鳴鶴彩帛一百匹。

然而,高宗李治實際上已經病入膏肓,短暫的複明隻不過是回光返照。

永淳二年(公元683年)十二月初四,李治病勢垂危,宣布改元弘道,大赦天下。本來要登上則天門樓宣布大赦令,可是劇烈的氣喘已經令他無法出行,隻好召集百姓代表,在宮殿前宣布。當天晚上,李治崩於東都洛陽的貞觀殿。遺詔由裴炎輔政,命太子李哲在靈柩前即皇帝位。帝國的軍政大事有不能裁定的,一並聽取天後指示。

十二月初七,裴炎上奏:因太子尚未即位,沒有資格頒發詔書,遇有緊急情況,應以天後名義,下令由中書省和門下省施行。

十一日,太子李哲登基,是為中宗;尊天後為皇太後,一切政事皆取決於太後。稍後,任命劉仁軌為左仆射,裴炎為中書令,劉景先為侍中。

第二年正月初一,朝廷改元嗣聖,大赦天下。中宗李哲立太子妃韋氏為皇後,並把國丈韋玄貞從九品的普州參軍一下子提拔為從三品的豫州刺史。

對於朝野上下,這顯然是一個很刺眼的舉動。

剛當上二十天皇帝的李哲,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了?

李哲可管不了這麼多。

他覺得自己已經憋得太久了。從大哥李弘死後的那一天起他就開始眼巴巴地盼了,到二哥李賢被廢的時候,他簡直高興得要跳起來。終於輪到他這個老三當太子了,他覺得老天爺真長眼啊!而今總算當了天子,他能不好好過一把癮嗎?!

正月初十,李哲又準備升任老丈人為正三品的侍中,同時打算把一頂五品的烏紗賞給他乳母的兒子。

自己好不容易修成了正果,難道雞啊狗啊的就不能跟著升天?

可中書令裴炎卻說:“不能!”而且還說了不止一遍。這可把皇帝李哲惹火了。他發出了天子的雷霆之怒,大聲對裴炎說:“我就算把整個天下送給韋玄貞又怎麼樣?不就是一個小小的侍中嗎?”

天子說了氣話。

可問題是,天子就不該說氣話。更何況,身為武後的兒子就更不該隨便說氣話。

裴炎找到了太後,問她怎麼辦。

武後看著裴炎,心裏說這太好辦了。俺這四個兒子本來就是讓他們輪流走過場的,現在李哲既然演技拙劣又急著謝幕,那就讓他下台嘍!老四也抓緊時間上去秀一把,老娘我可是等不及了!

二月初六,武後在乾元殿召集百官,命裴炎等人勒兵入宮,當廷宣布把中宗廢為廬陵王。

李哲一下子懵了。朕不是剛上場嗎?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幾個宦官把目瞪口呆的李哲強行架下丹墀。走到殿門口時,李哲終於回過神來,扭著脖子大聲質問他老娘:“我犯了什麼罪?”

武後冷冷地說:“你要把天下送給韋玄貞,還敢說沒罪?!”

本來可以讓你多玩一陣子的,可你瞧你那副德行,給你點陽光你就燦爛!整個一個暴發戶!不,整個就一個敗家子!還沒輪到老娘我過過癮呢,你小子就想把天下送人了?

中宗李哲隻做了不到一個月的皇帝就下台了。第二天,武後第四子豫王李旦就被匆匆推上了皇位,是為睿宗。然而,一切政務皆由太後處置。睿宗被安置在別殿裏,不得參預政事。

中宗被廢三天之後,武後便命左金吾將軍丘神勣前往廢太子李賢所住的巴州(今四川巴中市)。臨行前,武後是這麼叮囑的:“仔細檢查李賢的住宅,注意防備外來的危險。”

三月初五,丘神勣抵達巴州,把李賢單獨囚禁在一個房間裏,然後逼令他自殺。

三月十六,武後追封李賢為雍王,隨後把李賢的死歸罪於丘神勣,將他貶為疊州(今甘肅迭部縣)刺史。可沒過多久,便又把他召回洛陽,官複原職。丘神勣就像是去度假,假期結束繼續當他的左金吾將軍。

都說虎毒不食子,可武則天卻一個接一個地幹掉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因為武則天不是虎,她是一個鐵腕統治者。

她這麼做也不叫殘忍,叫鋼鐵意誌。

二 李敬業兵變

武後還沒有篡位稱帝,可她的淫威久已籠罩整個大唐天下,她的侄兒武承嗣、武三思等人皆身居要職,擅權用事,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光宅元年(公元684年)九月,以李敬業為首的一批屢遭貶謫的大臣齊集揚州,拉起了討伐武後、擁護李哲複位的大旗。李敬業自稱匡複府上將兼揚州大都督,任命唐之奇、杜求仁為左右長史,李宗臣、薛仲璋為左右司馬,魏思溫為軍師,駱賓王為記室,短短的十天之間便集結了十幾萬軍隊。

大軍未發,駱賓王的一紙檄文《代李敬業傳檄天下文》就已傳遍四方。

駱賓王是享譽後世的文章聖手,與盧照鄰、王勃、楊炯並稱“初唐四傑”。他的這道檄文氣勢磅礴,汪洋恣肆,文采絢爛,辭鋒犀利,與王勃的《滕王閣序》並譽為“唐賦雙璧”,堪稱千古絕唱。此文後來被收進《古文觀止》,改名《討武曌檄》。

武後拿到這篇檄文,很認真地把它從頭到尾讀了一遍。

盡管落魄文人駱賓王在檄文中把她罵得狗血噴頭、體無完膚,可武後還是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才華。尤其是當她讀到“一抔之土未幹,六尺之孤何托?”時,不禁悚然動容,急問左右:“這是誰寫的?”左右答以駱賓王,武後長歎:“這是宰相之過啊!如此人才,竟然讓他流落民間!”

李敬業既然打出了討伐武氏、匡扶李唐的旗號,身為外戚的武承嗣和武三思自然就坐立不安了。為了防止李唐宗室與李敬業裏應外合、共討諸武,武承嗣和武三思屢屢上表,慫恿武後找個借口處置目前資格最老的兩個宗室親王:韓王李元嘉(高祖第十一子)和魯王李靈夔(高祖第十九子)。武後拿著二武的奏章試探宰相們的口風,想看看他們的屁股究竟坐在哪一邊。中書侍郎劉禕之和黃門侍郎韋思謙都保持沉默、一言不發,唯獨裴炎據理力爭、堅決反對。

武後靜靜地看著裴炎那張因激憤而漲紅的麵孔,眼中隱隱掠過一道殺機。

此刻,武後足足有三條理由可以將裴炎治罪:

一,叛軍首領之一、李敬業麾下的右司馬薛仲璋是裴炎的親外甥。對於這層關係,朝野上下一直議論紛紛,有人甚至認為薛仲璋正是裴炎派過去的。換言之,人們有理由懷疑裴炎就是這場叛亂的幕後主使。

二,自從揚州叛亂爆發以來,裴炎身為朝廷的首席宰相,卻隻字不提討伐大計,成天悠哉遊哉,像個無事人一樣,人們當然也有理由打上一個問號:你裴炎究竟是何居心?

三,洛陽坊間近日風傳一首神秘的歌謠:“一片火,兩片火,緋衣小兒當殿坐。”顯而易見,歌中所唱正是裴炎,而且暗指他將登上帝王寶座。俗話說無風不起浪,你裴炎若無謀反跡象,何以會有如此聳人聽聞的謠讖在坊間風傳?

憑此三條,就足以讓裴炎死無葬身之地!

盡管武後心中殺機已熾,可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她不再言及李唐宗室之事,而是話題一轉,詢問裴炎有何良策討伐叛亂。

裴炎似乎對武後眼中的殺機渾然不覺,又似乎已經抱定必死之心。隻見他猛然趨前幾步,一下子跪伏在地,用一種淒愴而決絕的語調高聲奏答:“皇帝(李旦)年長,不親政事,故豎子得以為辭。若太後返政,則(叛亂)不討自平矣!”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在一瞬間全都變了臉色——惶恐不安者有之,驚怖錯愕者有之,瞠目結舌者有之,幸災樂禍者亦有之。

原本氣定神閑的武後也終於按捺不住了。人們看見她騰地從禦榻上跳起,整張臉因暴怒而變得異常猙獰,看上去就像一頭毛發倒豎的母獸,仿佛隨時會把匍匐在地的裴炎一口吞噬。

這一刻,整座紫宸殿的空氣似乎也已凝固,人人呼吸沉重,氣氛僵硬如鐵。

就在此時,寂靜的大殿上突然響起監察禦史崔詧的聲音。他挺身出列,大聲說:“裴炎是托孤重臣,手握朝廷大權,若無異圖,何故請太後歸政?”

崔詧這句話就像一把尖銳的匕首,一下子刺中了裴炎的軟肋。

眾所周知,睿宗李旦是一個性情內向、不喜政治的人,一旦太後還政、睿宗親政,那麼作為顧命大臣兼首席宰相的裴炎,無疑將成為滿朝文武中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所以人們完全有理由懷疑——裴炎之所以利用此次叛亂要挾武後還政,目的就是想在日後架空天子、獨掌大權,成為像長孫無忌那種一手遮天的權臣。

崔詧話音剛落,武後便迫不及待地發出了逮捕裴炎的命令。

幾名如狼似虎的禦前侍衛立刻朝裴炎撲了過去。

一代權相就此鋃鐺入獄。

當東都朝廷正因裴炎一案鬧得不可開交時,武後一邊與宰相們進行著激烈的政治博弈,一邊也迅速完成了平叛的軍事部署。這一年十月六日,她任命左玉鈐衛大將軍李孝逸為揚州道大總管,以將軍李知十、馬敬臣為副總管,率領三十萬大軍開赴戰場。

武後之所以選擇李孝逸為主帥,並不是因為這個人很會打仗,而是因為他的身份——宗室親王。你李敬業不是叫囂著要匡扶李唐嗎?那我就派一個李唐親王來滅你,讓天下人知道李唐宗室始終是和我站在一邊的,把你那冠冕堂皇的政治遮羞布一舉戳穿、再撕個粉碎,讓你在兵敗身死之前,先在天下人麵前裸奔一回!

就在李孝逸開拔的一個月後,武後再度任命了一個江南道大總管,亦即第二梯隊的主帥。這是在做兩手準備,萬一李孝逸戰敗,第二梯隊可以迅速出擊。而這個第二梯隊的主帥不是別人,正是當時威震一方的抗蕃名將、時任左鷹揚大將軍的黑齒常之。

如果說任用李孝逸是武後打的一張政治牌,那麼任命黑齒常之則是一張百分之百的軍事牌。李敬業雖說是將門之後,可他本人的軍事能力和作戰經驗,跟黑齒常之絕對不是一個級別的,因此就算李孝逸戰敗,武後也還有黑齒常之這張王牌,足以擺平李敬業。

相對於武後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智慧和謀略,李敬業的表現就差得太遠了。

李敬業一起兵,就麵臨兩個選擇:一是揮師北上直指洛陽,奪取東都號令天下;二是南渡長江攻占金陵,經營江東以求自固。

軍師魏思溫力主北上,他認為,既然義師打的是勤王旗號,自然要進軍東都,才可獲得四方響應。而裴炎的外甥薛仲璋則力主南下,因為金陵乃曆朝古都,有帝王氣,且有長江天險可以依恃,所以他認為,應先取常州、潤州(今江蘇鎮江市),奠定霸業之基,而後再北圖中原。這才是進可攻、退可守的良策。

麵對金陵王氣、定霸之基的誘惑,李敬業怦然心動,旋即采納薛仲璋之策,決定渡江南下。這是李敬業一生中最重大的、也是最失敗的一次抉擇。

魏思溫極力反對,說這是大事未舉就先躲到巢穴裏,會讓天下誌士灰心喪氣。可李敬業充耳不聞,命左長史唐之奇留守揚州,然後親率大軍南渡長江,攻打潤州。魏思溫無奈地對右長史杜求仁說:“兵勢合則強、分則弱,敬業不並力渡淮,收山東(崤山以東)之眾以取洛陽,敗在眼中矣!”

後來的事實證明,魏思溫的擔憂是對的。李敬業起兵,最大的本錢既不是他將門之後的招牌,也不是那個假冒的章懷太子李賢,更不是他倉猝集結的十萬烏合之眾,而是“誌在勤王、匡扶李唐”的政治口號。因為天下人對武後擅權專製的不滿由來已久,如果充分利用這一點,必可收攬人心,號令天下。隻可惜李敬業不過是一個胸無大誌、鼠目寸光的武夫,他拒絕北上、掉頭南下的行為,一下子就暴露了割地稱王的野心和意圖,也徹底暴露了他假勤王、真叛逆的嘴臉,所以天下人必然會對他極度失望,因而也就注定了他的敗亡。

光宅元年年十月中旬,李敬業攻陷潤州,生擒他的叔父、潤州刺史李思文。李敬業對他說:“叔父是武氏的狐朋狗黨,應該改姓‘武’!”

就在李敬業給他叔父改姓的五天之後,他自己的姓也被朝廷改了。武後剝奪了他的世襲爵位和皇姓,恢複徐姓;同時刨開了他祖父李勣的墳墓,並且剖棺暴屍。可憐李勣一世英名,死後卻被他的孫子玷汙和連累,連靈魂都要在九泉之下背負恥辱、不得安寧!

十月下旬,李孝逸大軍逼近潤州,徐敬業兵分三路迎戰:自己親率一路進駐高郵,派胞弟徐敬猷進至淮陰,再派將領韋超、尉遲昭進駐都梁山(今江蘇盱眙縣南)。

李孝逸進抵淮河北岸後,前鋒雷仁智與徐敬業遭遇,首戰失利,李孝逸膽怯,於是逗留不進。關鍵時刻,武後特意安排的監軍魏元忠開始發揮作用了。他馬上去找李孝逸談心,話頭話尾一直在暗示李孝逸:徐敬業打的是匡扶唐室的旗號,而您又是宗室親王,若您一直畏縮不前,難免讓人懷疑與徐敬業暗中勾結,萬一太後怪罪下來,您一定罪責難逃!

李孝逸嚇得冷汗直冒,隻好下令軍隊出擊。

朝廷軍的戰鬥力本來就在叛軍之上,一旦主帥下定進攻的決心,自然是勢如破竹、所向無敵。十月下旬,副總管馬敬臣在都梁山擊敗並斬殺了尉遲昭。十一月初,李孝逸大軍又先後擊敗叛軍將領韋超和徐敬猷。至此,徐敬業的左膀右臂被全部砍斷。朝廷軍乘勝而進,於十一月中旬在下阿溪與徐敬業主力展開了決戰。

下阿溪一戰,朝廷軍一開始頻頻受挫:先是前鋒蘇孝祥率五千人趁夜搶渡溪流,遭遇叛軍頑強阻擊,蘇孝祥戰死,官兵多半落水溺斃;繼而李孝逸主力又多次發動進攻,均被叛軍一一擊退。生性怯懦的李孝逸再次萌生退意,被魏元忠阻止。魏元忠仔細觀察了戰場上的風向之後,力勸李孝逸采用火攻之策。

李孝逸本人雖然怯懦無能,但卻善於聽取正確意見。冬天裏漫山遍野的枯草成全了官軍的火攻戰術,隻見數千艘燃燒著熊熊烈焰的草船順著呼嘯的北風迅速撲向駐守南岸的叛軍。火船撞上南岸之後,漫天大火開始在叛軍營帳瘋狂蔓延,頃刻間吞噬了徐敬業麾下的七千部眾,也一舉燒毀了徐敬業的所有夢想。

徐敬業在慘遭重創之後落荒而逃,跟隨他逃亡的隻有徐敬猷、駱賓王以及少數殘部。大多數部眾就算沒被燒死,也都成了官軍的刀下之鬼,或者沉入下阿溪喂魚去了。徐敬業倉惶敗退揚州之後,一刻也不敢耽擱,又匆忙帶上家眷逃奔潤州。

光宅元年十一月十八日,徐敬業一行逃至海陵(今江蘇泰州市),準備從這裏渡海流亡高麗。無奈老天爺總是和他作對,這一天又刮起猛烈的東北風,使他的船隻根本無法張帆出海。徐敬業望著濁浪翻湧的海麵,一種冰冷的絕望瞬間彌漫他的全身。那天夜裏,一個叫王那相的部將趁徐敬業熟睡之際,偷偷潛入他的帳中,輕而易舉地割下了他的首級,隨後又砍殺了徐敬猷和駱賓王,帶著三人的首級投降了官軍。數日後,叛軍餘黨唐之奇、魏思溫等人也相繼被捕,被官兵砍下首級傳送神都。

至此,徐敬業叛亂宣告平定。

擁兵十萬的徐敬業從起兵到被殺,曆時僅兩個多月。其敗亡之速,其下場之不堪,讓許多大唐臣民在日後追憶的時候仍然欷歔不已。

三 大清洗:裴炎之死

在徐敬業敗亡之前,帝國的一個重要人物已經先他而死。

這個人就是裴炎。

裴炎下獄後,武後親自點名,命左肅政大夫騫味道和侍禦史魚承曄負責審查,目標很明確,就是要不擇手段坐實裴炎的謀反罪名。

審訊過程中,裴炎語氣強硬,毫不妥協。有人勸他適當讓步,或者態度謙遜一點,以求避死免禍,可裴炎卻搖頭苦笑,說:“宰相一旦下獄,豈有活命的可能?”

基本上可以說,此刻的裴炎已經無懼於死亡了。

從裴炎確鑿無疑地看見武後改朝換代的決心和野心後,他就知道自己隻有一條路可以走了,那就是——與武後公開決裂,然後坦然赴死!

不管他過去和武後有過多少默契於心的政治交易,也不管裴炎心裏還藏有多少個人的政治目的和利益訴求,總之在這個最後的時刻,在這個涉及君臣綱常、社稷安危的原則性問題上,裴炎還是清醒的。作為一個從小就進入弘文館就學、熟讀聖賢經典的儒家士大夫,裴炎的立場和態度很明確——與其充當武後顛覆李唐的幫凶,變成一個人神共憤的亂臣賊子,或者在這個老婦人的石榴裙下搖尾乞憐,蠅營狗苟地活過下半輩子,那還不如引頸就戮、痛快一死,起碼也能保住一個李唐忠臣的名節,起碼還有臉麵到地下去見高宗。

所以,裴炎走到今天這一步,完全是他自己選擇的結果。

除了不願成為武後篡唐的工具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也迫使裴炎主動選擇死亡。那就是——他後悔當初幫了武後太多的忙!誰都不能否認,武後之所以能夠順利擺平幾個兒子,獲得臨朝稱製、母臨天下的合法性,在很大程度上是要歸功於(或者歸咎於)裴炎的。因此,未來武後如果真的篡了李唐天下,無疑也有裴炎的一份功勞(或者一份罪孽)。一想到這一點,裴炎就會有一種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懊悔和自責。

職是之故,死亡對於此刻的裴炎來講,與其說是一種懲罰和災難,還不如說是一種救贖和解脫。

正當李敬業兵變的烽火在揚州熊熊燃燒之時,神都洛陽的朝廷上也打響了一場沒有烽煙的戰爭。麵對懸而未決的裴炎謀反案,文武百官們迅速分成了兩派,一派以主審官騫味道和中書舍人李景諶為首,堅稱裴炎必反;另一派以侍中劉景先和中書侍郎胡元範為首,竭力為裴炎鳴冤叫屈。他們在朝堂上公然對武後說:“炎,社稷元臣,有功於國,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敢明其不反!”

揚州叛亂未平,當朝首席宰相又涉嫌謀反,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此時的武後當然不希望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所以她隻能強捺心頭的怒火,淡淡地說:“裴炎有種種謀反的跡象,隻是諸卿不知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