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非主流“暴君”隋煬帝——楊廣奪嫡上位真相(3 / 3)

然而,關於隋文帝之死,其時的長安坊間以及後世的諸多史籍卻有很多對楊廣不利的傳聞和記載。這些傳聞和記載把楊堅之死描述得既可疑又神秘,其目的無非是向人們暗示:隋文帝並非壽終正寢,而是死於一場政治陰謀。或者說,是死於一場不為外人所知的宮廷政變,而楊廣被認為就是這場政變的主謀。

事實果真如此嗎?

讓我們來看看曆代官修正史對於楊堅之死是怎樣記載的:

正月二十七日,楊堅抵達仁壽宮。

正月二十八日,楊堅下詔,將朝廷的財政、賞賜之權以及一切大小事務全部交給太子楊廣。

四月,楊堅開始感覺身體不適;六月,朝廷宣布大赦天下。

七月初十,楊堅病勢突然轉沉,緊急召見文武百官。彌留中的楊堅躺在病榻上,用盡最後的氣力和他的大臣們一一握手話別。場麵無比傷感,君臣皆歔欷不已。

七月十三日,楊堅死亡。

上麵這些文字見於《隋書?高祖紀》和《資治通鑒?隋紀》。如果史書的記載到此為止,那麼我們完全可以認定:隋文帝楊堅死得極為從容和安詳。對於把江山交給太子楊廣,老皇帝不但沒有後悔,而且是帶著放心滿意的心情撒手西歸的。我們甚至可以想象他臨終前肯定跟百官們說了許多“盡心盡力輔佐太子、不要辜負朕之所托”之類的話。

對此,《隋書?何稠傳》中記載的兩個細節可資佐證:差不多在楊堅與百官話別的那一天前後,他又召見了自己晚年親信的大臣何稠,命他負責自己身後的殯葬事宜;隨後又召見太子,用手摩挲著楊廣的脖子,說:“何稠此人做事很用心,我已經把後事托付給了他,行事應當和他商量。”

“托付後事”的細節充分表明臨終前的楊堅不但頭腦清醒,而且心境平和;“攬太子頸”的細節則更加有力地證明:楊堅的愛子之情仍然不減於往日。換句話說,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對這個帝國的接班人充滿了信心和期望。

然而,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上述文字隻不過是楊堅之死的故事梗概和版本之一。《隋書》的主編魏徵及作者顏師古、孔潁達等人又在《隋書?楊素傳》和《隋書?後妃列傳》中給出了另一個非常詳細而且充滿了暗示意味的版本。司馬光的《資治通鑒?隋紀》也基本上原封不動地采納了這個版本。

這是一個繪聲繪色、極富香豔色彩也極富陰謀色彩的故事。

首先在這個故事中閃亮登場的是一個女人——一個據說是天生聰慧、美麗絕倫的女人。

這個女人本是陳朝的一位公主、陳宣帝的女兒,陳朝滅後被納入隋朝後宮,漸獲楊堅寵幸。獨孤皇後死後,陳氏“進位為貴人,專房擅寵,主斷內事,六宮莫與為比。”

楊堅患病後,尚書左仆射楊素、兵部尚書柳述、黃門侍郎元岩等朝廷重臣立刻趕赴仁壽宮,組成了臨時內閣。同時太子楊廣也奉命入住大寶殿侍奉皇帝。楊廣眼見父皇的病勢一天天沉重,料定他時日無多,決定早作防備,於是寫密信給楊素,向他詢問朝廷和百官的情況,並命他作出相應布署,防止朝廷在國喪期間出現動亂。楊素按太子的要求回複了一封密函。不料送信的宮人卻誤把信送到了皇帝手上。楊堅見信勃然大怒。他還沒死,太子和宰相就已經暗中聯手在左右帝國政局了,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這無異於謀逆啊!

楊堅正在氣頭上,忽然看見他最寵愛的妃子陳氏神色慌張地走了進來。楊堅問她出了什麼事,陳氏流著眼淚說:“太子無禮!”然後哀哀戚戚地告訴皇帝,說她早晨如廁時無意中遇見了太子,而太子欲強行非禮她,她拚命抗拒才逃了回來。楊堅一聽,猶如五雷轟頂。他斷然沒有料到這位溫良恭儉的太子到頭來居然是個衣冠禽獸!楊堅躺在禦榻上,用力拍打著床板大罵:“這個畜牲怎麼可以托付國家大事?獨孤氏誤了我,獨孤氏誤了我啊!”

痛定思痛之後,楊堅急召柳述和元岩入內,說:“傳召我兒。”柳述等人剛準備去傳喚太子,忽然聽見皇帝加了一句:“是傳楊勇!”柳述和元岩麵麵相覷,頓時明白了什麼,連忙入閣撰寫複召楊勇的敕書。楊素聽說此事,立刻報告楊廣。楊廣隨即矯詔將柳述和元岩逮捕,關進了大理獄;然後緊急調動東宮軍隊進駐仁壽宮,命左庶子宇文述等人控製宮禁出入,命右庶子張衡進入皇帝寢殿,將侍奉皇帝的所有宮女和宦官全部逐出,關在別殿。

當天,仁壽宮就傳出了皇帝駕崩的消息。

由於太子在皇帝死前的那一番異常舉動,使得朝廷內外對皇帝之死的真相議論紛紛。

陳氏和後宮嬪妃聽到皇帝賓天的消息,頓時惶惶不安。當天午後,太子使臣帶著一個金匣子來見陳氏,說要將這個匣子賜給夫人。匣子上有一張紙條,上麵有太子楊廣的親筆簽名。陳氏以為裏麵是毒藥,大為恐懼,一直不敢打開。使者一再催促,陳氏隻好戰戰兢兢地打開匣子。

讓她感到意外的是,匣子裏的東西不是毒藥,而是幾個精致的同心結。

陳氏身邊的宮女們又驚又喜,互相說:“這回好了,可免一死了。”

可陳氏卻一臉不悅,背過身去不肯答謝。宮女們一起逼迫她,陳氏才勉強向使者拜了一拜。

當天晚上,太子楊廣就帶著一種得意洋洋的表情堂而皇之地走進了陳夫人的寢室……

故事的結局是:楊廣把他父親的這位愛妃、相當於是他後母的陳夫人奸汙了。

《隋書》記載這則“香豔”與“陰謀”故事的目的很明確,那就是把楊廣塑造成一個繼“奪嫡”之後又“弑父”、“奸母”、“篡位”的無恥小人、一個禽獸不如的流氓惡棍!

簡言之,就是要把楊廣“妖魔化”。

然而,當我們對史籍進行更為深入的考查和比對後,我們就會不無遺憾地發現——這個“妖魔化”故事存在著太多邏輯上的漏洞和硬傷:

第一:不合常理。

在楊堅之死的“簡易版”中我們看見,“百官話別”、“托付後事”和“攬太子頸”這三個充分表明楊堅父子和睦的關鍵性細節都是發生在七月初十這一天或者之後的,而此時無論是楊廣還是楊堅本人都已經知道他時日無多,事實上楊堅也的確是在三天後就死了。可見這是一個高度敏感的時刻。對於楊廣來講,雖然他距離帝座隻剩下最後一小步,但恰恰是這一小步,往往是最危險、也是最艱難的,一著不慎就會功虧一簣、滿盤皆輸。在此情況下,像楊廣這麼一個善於隱忍並具有高度自製力的人,肯定會比平時表現得更為謹小慎微,甚至會在百官麵前親自為父親端茶送水、親嚐藥石。這才符合他的一貫性格和處事原則。可恰恰相反,“香豔版”中的楊廣卻在明知道屬於父親的一切很快就將被自己全盤繼承的情況下,一反常態地做出了對他自己最不利的舉動——喪心病狂地去非禮陳夫人。

如果此事屬實,那並不能證明楊廣好色,隻能證明他愚蠢——十足的愚蠢!

幾天後隋朝的整個天下都是他的,更何況一個小小的陳夫人!他何苦為了滿足一時情欲,葬送自己為之付出了二十年努力的帝業?即使說他已經有把握徹底控製身患重病的父親,可非禮之事一旦泄露,他就必須冒天下之大不韙而采取極端行動。試問,這個一向以精明和謹慎著稱的楊廣,會因為一個女人而寧可用一場危險的政變來奪取本來已經唾手可得的帝位嗎?

很顯然,這不符合常理。

第二:自相矛盾。

不但楊廣在這個“香豔版”中的表現不合常理,就連這個陳夫人的前後表現也是極度自相矛盾。據《隋書?後妃列傳》記載,陳氏被納入隋朝後宮為嬪,由於“獨孤皇後性妒,後宮罕得進禦,唯陳氏有寵,”當時,“晉王廣之在藩也,陰有奪宗之計,”所以“規為內助,每致禮焉。進金蛇、金駝等物,以取媚於陳氏。皇太子廢立之際,頗有力焉。”

這就是說,早在楊廣還是晉王的時候,這個陳夫人就已經利用皇帝對他的“獨寵”,暗中收受楊廣的重金賄賂,從而“有力”地支持了楊廣的奪嫡行動。可見,陳氏與楊廣的關係早已非同尋常。即便他們不是情人關係,起碼也是一對政治同盟。換句話說,他們很早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其關係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既然如此,楊廣為何早不非禮、晚不非禮,偏偏要在皇帝病重、人心不安、朝野矚目的特殊時刻,去非禮這個奪嫡時的政治盟友陳夫人呢?退一步說,即便楊廣真的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可這個陳氏既然敢在隋文帝還獨掌大權的時候冒著殺頭的危險幫助楊廣奪嫡,卻為何在皇帝已經病危、大權其實已落入楊廣手中的時候,反而拒絕楊廣的示愛、拒絕自己後半生的政治靠山和榮華富貴呢?再退一步說,即便陳氏是一個可以出賣一切但就是不能出賣肉體的“貞潔主義者”,即便她拒絕了楊廣,但也絕對不可能把非禮之事告訴皇帝。原因很簡單:萬一楊廣因她的指控而被皇帝拿下,楊廣難道不會出於報複心理而把他們當年通賄奪嫡的醜聞全部捅出來、從而把陳氏也拉下水嗎?像陳氏這麼一個曆經兩朝、成功地周旋於皇帝、皇後和藩王之間的絕頂聰明的政治女性,會愚蠢到不知道把非禮之事告訴皇帝將導致什麼樣的嚴重後果嗎?

答案是:陳氏不可能這麼做。

所以我們可以據此斷定:《隋書》在“香豔版”故事中對陳氏的前後記載完全是自相矛盾、不合邏輯的。

第三:張冠李戴。

關於楊廣的這個“香豔版”篡位故事為何會如此邏輯混亂、漏洞百出呢?最根本的原因,恐怕是因為《隋書》的編撰者魏徵等人並不是這個故事的原創者。最早“創作”出這個故事的人其實是隋末唐初一個名叫趙毅的人,《隋書》的記載正是直接取材於趙毅所著的野史——《大業略記》。

這本書的史料來源其實並不可靠,大多是當時民間流行的一些雜談、軼聞和傳說。眾所周知,隋末唐初的百姓對“暴君”楊廣可謂恨之入骨,所以趙毅很可能正是懷著同樣的心情、出於批判楊廣的考慮,才根據民間傳說創作出了這個故事。而《隋書》的編撰者魏徵等人作為新朝大唐的臣子,當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批判舊王朝、詆毀舊統治者的機會,所以經過加工處理後,將這個故事收錄進了官修正史。

可就在他們加工處理的過程中,卻出現了一個“張冠李戴”的錯誤。

讓我們先來看看《大業略記》中的記載:高祖在仁壽宮,病甚,煬帝侍疾,而高祖美人尤嬖幸者,惟陳、蔡而已。帝(楊廣)乃召蔡於別室,既還,麵傷而發亂,高祖問之,蔡泣曰:“皇太子為非禮。”高祖大怒,嗜指出血,召兵部尚書柳述、黃門侍郎元岩等令發詔追廢人勇,即令廢立。帝(楊廣)事迫,召左仆射楊素、左庶子張衡進毒藥。帝(楊廣)簡驍健宮奴三十人皆服婦人之服,衣下置杖,立於門巷,以為之衛。素等既入,而高祖暴崩。

很顯然,在趙毅的記載中,楊廣非禮的對象是隋文帝的另一個寵妃:蔡氏,而不是《隋書》所說的陳氏。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張冠李戴”的錯誤呢?這難道僅僅是《隋書》編撰者們一時疏漏導致的筆誤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到底是什麼,今天的我們已經無從知曉。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們做一個推測。也就是說,《隋書》編撰者很可能是考慮到這個蔡氏與楊廣曆來毫無瓜葛,如果說她突然被楊廣非禮,恐怕看上去會顯得突兀,難以取信於人,還不如把蔡氏改成一直與楊廣暗中通賄的陳氏,這樣看上去就顯得順理成章了,而且還可以借此揭示楊廣大奸大惡的一貫性和長期性。可《隋書》編撰者卻沒有顧及到,把蔡氏偷梁換柱地改成陳氏,反而暴露出我們上麵討論過的那個更大的邏輯漏洞。

當然,這一點僅僅是我們的推測,《隋書》為何如此“張冠李戴”的原因我們已經不得而知。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隋書》中這個“香豔版”的篡位故事,純粹是在野史的基礎上加工處理的結果。也許正因為取材於野史,所以《隋書》編撰者才不敢貿然把趙毅在“非禮事件”之後極力描述的那個“進毒藥”致“高祖暴崩”的情節收進官史。因為並沒有過硬的證據支持“楊廣弑父”的情節,所以魏徵等人隻能在《隋書》中采取暗示手法。換一個角度說,假使大唐的開國君臣早已掌握了“楊廣弑父”的證據,那他們肯定會在起兵之初發布討伐楊廣的檄文時大張旗鼓地昭告天下,怎麼可能把這個攻擊楊廣的有力武器一直藏著掖著,直到時過境遷之後才在編撰《隋書》的時候語焉不詳地進行暗示呢?

可見,所謂“楊廣弑父奸母”的故事並非信史。

但是,盡管如此,關於楊廣的“妖魔化”故事還是在官修正史的記載中流傳了下來,並且流傳甚廣,至今依然被人們津津樂道。千百年來,楊廣在無數世人的心目中始終是一副麵目猙獰、張牙舞爪的的形象。這個既可怖又醜陋的楊廣幾乎就是“亂臣賊子”、“暴君”、“獨夫”的代名詞。

對於自己在後世被妖魔化的事實,公元604年的楊廣當然一無所知。

這一年的七月二十一日,楊廣躊躇滿誌地登上了大隋帝國的皇帝寶座。他意氣風發地俯視著這片美麗的江山和匍匐在他腳下的萬千臣民,壓抑在心中多年的壯誌、激情和夢想就在這一刻源源不斷地噴湧而出……

楊廣堅信自己很快就能成就一番彪炳日月、照耀千古的煌煌帝業!

六 惡之花:千古爭訟大運河

楊廣登基之後,第一時間命楊約縊殺了廢太子楊勇。此舉讓楊廣五弟、漢王楊諒頓生唇亡齒寒之感。仁壽四年(公元604年)八月,時任並州總管的楊諒斷然起兵,兵鋒直指京師。楊廣命楊素發兵數萬前往征討,不到兩個月便迅速將其擊潰。楊諒請降,被廢為庶民,最後幽禁而死。

至此,楊廣四個同父同母的兄弟已經有三個死於非命,均未能得享天年。

當年,隋文帝楊堅曾經不無自豪地對群臣說:“前朝的天子們,大多沉溺情欲、寵幸姬妾,致使嫡子與庶子為了繼承權而爭鬥不止,所以才有廢立太子之事,甚至導致國家危亡。朕別無姬妾,五子乃一母所生,可以說是真正的骨肉手足!所以朕從沒有這方麵的憂慮。”

然而,就是這五個“真正的骨肉手足”,卻上演了一幕幕骨肉相殘的悲劇。其中,長子楊勇和五子楊諒死於楊廣之手;而三子秦王楊俊則在較早前被楊堅罷官勒歸私邸,最後抑鬱而終;四子蜀王楊秀也是被楊堅廢為庶民,後遭終生禁錮,一直苟活到大業十四年(公元618年),繼楊廣之後被宇文化及所殺。

這樣的結局對於當年那個因“五子同母”而引以為豪的楊堅來講,無疑是一個絕妙而無情的諷刺。

登基的第二年春天,雄心萬丈的楊廣就把帝國的年號定為“大業”。

一切都已禁錮得太久。

一切都已壓抑得太久。

從大業元年(公元605年)起,深藏在楊廣胸中多年的野心、夢想、激情、欲望,乃至對種種唯美與奢華之物的鍾愛之情,就像嚴冬過後突然解凍的河流,又像春天枝頭瞬間綻開的蓓蕾一樣,開始在滿目春光的天地之間盡情地奔湧、驕傲地怒放……

大業元年三月十七日,楊廣下詔,命尚書令楊素、納言楊達、將作大匠宇文愷負責大規模營建東京洛陽。詔令一下,一舉投入這個大型建築工程的工匠民夫就多達二百萬人;大江南北的良材美石紛紛運抵洛陽,用以修建顯仁宮;廣泛搜羅四海之內的嘉木奇卉、珍禽異獸,以裝點宮苑園林;同時詔命建成之日,洛陽郊區及天下各州的數萬戶富商大賈必須遷居洛陽,以充實戶口、繁榮東京。

就在這個隋帝國開國以來規模最大的工程破土動工僅四天之後,開鑿大運河的命令也隨即發布。楊廣命尚書右丞皇甫議,征調河南、淮北各州的男女民工一百多萬人,開始夜以繼日地開鑿“通濟渠”——自洛陽西苑引導穀水、洛水注入黃河;再從板渚(今河南滎陽市北)引導黃河水,經滎澤(今河南鄭州市西北)注入汴河;繼而又從大梁(今河南開封市)的東麵引導汴水進入泗水,最終彙入淮河。同時又征發淮南民工十幾萬人浚通古邗溝,再從山陽(今江蘇淮安市)引淮水南下,至揚子(今江蘇揚州市南長江渡口)注入長江。

至此,這條全長一千一百公裏、連接黃河、淮河與長江的“通濟渠”被全線灌通。位於淮南的這最後一段造得最為壯觀。渠水寬約四十步,兩岸修築禦道,遍植楊柳。從大興(長安)到江都(今江蘇揚州市),沿途建築的行宮多達四十餘所。

開鑿大運河的命令剛剛發布九天之後,楊廣再命黃門侍郎王弘等人前往江南,負責製造大型龍舟及黃龍、赤艦、樓船等各種船舶數萬艘。

大業元年五月,豪華的洛陽西苑開始興建。此苑方圓二百裏,裏麵開鑿方圓十餘裏的人工海;人工海上築有蓬萊、方丈、瀛州三座“仙山”,高出水麵一百餘尺,山上的亭台樓閣星羅棋布。苑北有龍鱗渠,蜿蜒曲折注入人工海。沿龍鱗渠兩側築有十六座離宮別院,宮門正對波光粼粼的渠水。每院各由一位四品夫人負責管理。十六院中,堂殿樓觀鱗次櫛比,極盡奢靡華麗之能事。

西苑建成之後,每逢秋冬時節,苑中樹葉凋零,十六院的夫人們就命人用綠色的綢緞剪成樹葉形狀,點綴在枝頭上,一旦褪色,立即更換,所以西苑中一年四季都恍如春天。每當楊廣駕臨之時,十六院就爭相以美酒佳肴博取天子寵幸。楊廣總是喜歡在有月亮的晚上,與數千名花枝招展的宮女騎在馬上暢遊西苑,並親自譜寫《清夜遊曲》在馬上演奏。

大業元年八月,楊廣開始南巡,從洛陽的顯仁宮出發前往江都。楊廣所乘坐的龍舟高四十五尺、長兩百尺,上有四層。最上層有皇帝接見百官的“正殿”,有供皇帝休憩的“內殿”,有供百官辦公用的“朝堂”;中間兩層共有房間一百二十個,皆用黃金璧玉裝飾;下層供宦官宮女居住。皇後蕭氏所乘坐的稱為“翔螭”,規模比龍舟略小,但裝飾毫無二致。其餘供後宮、諸王、公主、百官、僧道、外賓乘坐的各種船舶有數千艘,供禁軍官兵乘坐以及裝載各種物資的還有數千艘。軍隊船隻由士兵自己拉纖、不配民夫,可即便如此,總共動用的拉纖民夫還是多達八萬餘人。

這支規模空前的盛大船隊首尾相接二百餘裏,騎兵在兩岸護行,水陸各色旌旗迎風招展,與壯麗的山川交相輝映。船隊所經州縣,五百裏範圍內的各級官府都要進貢食品,有的州甚至動用了一百輛牛車來裝載和運送。各地所獻均為精美昂貴的山珍海味,可每次啟程之前,還是有大量吃不完的食物被拋棄和掩埋。

隋煬帝楊廣就這麼恣意揮灑著隋文帝楊堅在位二十四年間為他積存下的雄厚的國力、財力和民力。這個一向以恭敬節儉示人、以審慎克己著稱的楊廣仿佛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道接一道的政令讓隋帝國的各級官吏應接不暇;一個比一個規模更大的工程讓數以百萬計的民眾疲於奔命;一次比一次更豪奢的出手不禁讓天下人心驚膽戰、目瞪口呆。

原來——這才是真實的楊廣!

二十載的克製和隱忍終於在一夜之間引發了激情的泛濫和欲望的井噴。

差不多從這個時候起,楊廣就被正統史家貼上了“好大喜功”、“窮奢極欲”、“荒淫無道”的標簽,並最終被牢牢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

可在楊廣自己的心目中,他的所作所為並不能被簡單理解為激情的泛濫和欲望的井噴,因為在他心中很早就埋藏著許多遠大的政治理想和宏偉的盛世藍圖。一旦君臨天下,他必然會不惜一切代價並且迫不及待地讓它們成為現實。

首先讓我們來看看,楊廣為什麼要營建東京洛陽,並使其取代長安(大興)成為隋帝國新的政治中心?

關於這個問題,《資治通鑒》給出的答案是:楊廣聽信了術士之言和民間流傳的讖語。

據《資治通鑒》記載,楊廣剛登基不久,就有一個叫章仇太翼的術士向他進言:“陛下的命屬木,而雍州(京畿長安)地處破木之衝,不宜久居;且讖語有言:‘重建洛陽,恢複晉朝之天下’!”

這個術士的一番蠱惑之辭打動了楊廣,於是他幾天後便下詔營建東京。

然而,楊廣這禦極之初第一項重大的政治舉措,果真是出於迷信和無知嗎?耗費無數人、財、物力重建一個新洛陽,僅僅是因為術士的一句話嗎?

答案是否定的。

眾所周知,隋文帝在位期間,雖然在疆域上實現了天下一統,但是北方與南方事實上仍然是貌合神離。畢竟南北兩地已經分裂隔絕了三百多年,曆史刻下的傷口雖然已經停止了流血,但是橫亙在它們之間的那道無形而巨大的裂痕卻難以在短時間內被表麵上的統一所縫合。這種裂痕不可避免地表現在政治、經濟、文化、社會風尚、民間習俗等各個方麵,嚴重削弱了一個統一國家所應具有的凝聚力和穩定性。而京師長安則地處帝國的西北一隅,“關河懸遠,兵不赴急”,一旦山東(崤山以東)或江南地區發生叛亂,等到中央得到消息作出反應時,不但已經貽誤了戰機,而且地方上很可能已經遭到破壞。

所以,為了加強中央政府對四方疆域尤其是江南地區的控製,為了南北兩地能夠消除曆史隔閡,完成從形式到精神的真正統一,在地處南北結合部的洛陽營建一座新都,把帝國的權力中樞從西北一隅遷移到中原地區,就是勢在必行之舉,是隋帝國的長治久安之計。一旦遷都洛陽,則“控以三河,固以四塞,水陸通,貢賦等”,不但在政治上意義重大,而且對促進南北地區的經濟和文化交融也有深遠的作用和影響。

所以楊廣才會在營建東京的詔書中稱:“我有隋之始,便欲創茲懷、洛,日複一日,越暨於今。念茲在茲,興言感哽!朕肅膺寶曆、纂臨萬邦,遵而不失,心奉先誌!”這段話的意思是:“有隋一朝自肇始之日起,便欲以河、洛地區為創業之地,日複一日,直至於今。由於長久思慮掛念此事,所以一講起來就令人激動哽咽!朕敬承大寶、君臨萬邦,一意遵行而不忘卻,一心奉行先帝之誌!”

說遷都洛陽是楊堅的遺誌顯然是不足為憑的,但是我們最起碼可以從楊廣的自我表白中看出一點,那就是——營建東京、遷都洛陽是他長久以來深思熟慮的一個政治構想和戰略決策,絕非聽信術士胡言亂語的結果,也斷不是一時心血來潮的產物。

而“開鑿大運河”與“遷都洛陽”一樣,也是楊廣包羅宏富的戰略構想中至關重要的一個有機部分。

繼大業元年開鑿“通濟渠”後,楊廣又於大業四年(公元608年)下令開鑿“永濟渠”。這第二期工程同樣征發了河北諸郡的一百多萬民工,先疏浚沁水下遊,使之與黃河灌通,再利用一些天然河道北上直貫涿郡(今北京),全長一千公裏。

大業六年(公元610年),大運河的第三期工程“江南河”又破土動工。以京口(今江蘇鎮江)為起點,引長江水經太湖流域,直達餘杭(今浙江杭州),入錢塘江,全長四百多公裏。

至此,這條世所罕見、全長二千五百多公裏的大運河,終於完整地出現在帝國臣民和無數後人麵前。

對楊廣來講,這是一項空前絕後的創舉。

對曆史來講,這是一件震古鑠今的傑作。

對數百萬承擔開鑿工作的民工而言,這是一條榨幹他們血汗、甚至剝奪了他們生命的血淚河,是一根吸盡大江南北民脂民膏的吸血管。

對隋帝國而言,這是一條貫穿南北的經濟大動脈,一條彌合曆史裂痕的文化紐帶,一條造福後人、利益萬世的黃金水道。

對今天的我們來說,這既是讓人驚歎的曆史奇跡、是一筆豐厚的文化遺產,也是隋煬帝逆天虐民、施行暴政的一個有力證據和直觀說明……

大運河似乎什麼都是,可它似乎什麼也不是。

如果我們執意要追問:大運河到底是什麼?楊廣開辟大運河到底是功是過?那麼首先我們不得不承認,大運河確實是關乎當時社稷民生的一項重大的基礎設施建設。“通濟渠”“永濟渠”“江南河”,加上隋文帝時期開辟的“廣通渠”,地垮南北,橫貫東西,溝通了渭水、黃河、淮河、長江四大流域的航運。其全線開通之後,“商旅往還,船乘不絕”,極大地便利了民眾往來、商業流通和國家漕運,推動了南方地區的城市開發,繁榮了社會經濟,同時促進了南北兩地的文化融合。誠如唐人皮日休在《汴河銘》中所言:“北通涿郡之漁商、南運江都之轉輸,其為利也博哉!”

然而,無庸諱言,這一切都是建立在百萬民工的累累白骨之上的。大運河的三期工程,包括營建東京的工程,所征調的數百萬民工全部是無償勞動,男丁不夠就征發婦女充役。麵對官府強加在他們頭上的勞役,百姓們被迫放棄田間生產,背井離鄉、拋家棄子,奔赴到千裏之外的工地上。而楊廣對工程完工的期限又定得很緊。各級官吏為了自己的政績,就必須如期、甚至提前完成責任內的工程量。所以他們往往不顧民工死活,調動一切手段迫使他們長時間、超負荷地工作。如果民工們忍受不了這種勞動強度,等待他們的隻有鞭子和拳腳。

體能的嚴重透支,夥食和工作條件的惡劣,醫療和勞保措施的缺位,這一切共同導致了大量民工的死亡。據《資治通鑒?隋紀四》稱:“官吏督役嚴急,役丁死者十四五,所司以車載死丁……相望於道。”《隋書?食貨誌》稱:“僵仆而斃者十四五”。

一群又一群汗盡血幹的民工就這麼倒在了自己挖掘的溝渠內。

日後,當楊廣乘坐大型豪華龍舟從這些民工的白骨上駛過的時候,他除了被自己的雄才大略和豐功偉績所陶醉之外,除了聽見樂曲般的潺潺水聲從自己的耳中曼妙地流過之外,他是否還能聽見那些痛苦無告的靈魂所發出的卑微啜泣?

他肯定是聽不見的,因為他是至高無上的帝王。即便聽見了,楊廣也會置若罔聞。

因為,如同螻蟻一般的萬千子民,無法理解楊廣身上所肩負的曆史使命。在楊廣看來,他們其實也不需要理解——隻需要執行。

唐朝的皮日休說:“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裏賴通波。”

皮日休是矛盾的。

明朝的於慎行說:隋煬帝“為後世開萬世之利,可謂不仁而有功矣!”

於慎行也是矛盾的。

秦始皇修建的萬裏長城,隋煬帝開辟的大運河,都成了我們這個民族、乃至全世界不可多得的文化遺產。而秦始皇與隋煬帝也無一例外地成了“暴君”與“獨夫”的代名詞。

斯塔夫裏阿諾斯在《中國通史》中說:“隋朝在中國曆史上所起的作用,同大約早八個世紀的秦朝一樣。兩者都在經曆長期的混亂之後,重新統一了中國,然後,都為中國的發展做出了十分重要的貢獻。……秦朝統治者的偉大貢獻是:統一全中國,修建公路和開挖運河,修築長城,統一度量衡,統一文字,擴大並鞏固疆土。隋朝統治者的成就與此非常相似,且同樣窮極民力財力。他們重建部分失修的萬裏長城,開挖後被稱為‘大運河’的龐大的運河係統的主要河段。這一大運河滿足了將已成為全國經濟中心的長江流域同仍是政治中心的北方連接起來的迫切需要,但為此付出的財產和生命的代價是十分昂貴的。……此項工程的發起者隋煬帝雖使他的朝代縮短了許多年,但給子孫萬代卻帶來莫大的好處。他雖實行暴政,但其統治將被認為具有不朽的功績。”

中國曆史上典型的兩大暴政,卻催生了後人眼中的兩大文明瑰寶。當時使用的手段越是殘忍、付出的代價越是高昂,所催生的文明瑰寶就越發璀璨、越能吸引後人崇仰的目光。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惡之花”。

也許這就是曆史的吊詭。

七 隋煬帝的盛世藍圖

楊廣一直在奔馳。

他一直昂著下巴,目光與天空呈華麗的四十五度角,一刻不停地駕馭著帝國馬車風馳電掣地朝前奔馳。

他似乎不用看也知道,前方就是傳說中的太平盛世、人間天堂。

從大業元年(公元605年)到大業七年(公元611年)間,楊廣除了在內政上完成一係列重大舉措和巨型工程外,又把自信的目光投向了八荒四夷,以雷霆萬鈞之勢展開了一連串對外擴張和強勢外交:先是宣威突厥,擊破契丹,征服吐穀渾,交通西域;繼而又經略海外,南平林邑(越南南部),東征流求,宣慰赤土(約在今馬來半島)。中國的赫赫聲威一時間遠播四夷,真臘(約今柬埔寨)、婆利(約在今馬來半島)、倭國(今日本群島)等國紛紛來朝,向隋帝國稱臣納貢。

做這一切的同時,楊廣也一直馬不停蹄地在這個帝國的四麵八方巡視。他最鄙視的就是那些“傅脂粉、坐深宮,不與百姓相見”的帝王,所以,他要用自己的目光去丈量這個帝國每一寸瑰麗的山河,他要零距離地去感受並觸摸自己親手締造的宏基偉業,他還要用帝國雄壯而盛大的軍容去震懾四夷、鷹揚國威……

大業元年(公元605年),楊廣第一次下江都。

大業三年(公元607年),楊廣第一次北巡,經涿郡、榆林郡(今內蒙古托克托縣),到達東突厥啟民可汗的王庭(陰山山脈北)。

大業四年(公元608年),楊廣二次北巡,從洛陽前往五原郡(今內蒙古五原縣),出塞巡視長城。

大業五年(公元609年),楊廣西巡,經扶風(今陝西鳳翔縣)、過星嶺(今青海西寧市北)、出張掖,翻越燕支山(今甘肅永昌縣西),直抵海拔四千米的祁連山的大鬥拔穀,視察了河西走廊上這一戰略地位最為突出的重要關隘,同時飽覽了由雪山、草地和大漠共同構成的壯麗奇譎的西部風光。

大業六年(公元610年),楊廣二次下江都。

大業七年(公元611年),楊廣北上涿郡,為他構劃已久的一場大規模戰爭做最後的準備工作……

楊廣幾乎隻用了最短的時間就獲得了古往今來任何一個帝王夢寐以求的一切——社會穩定、人口增長、民生富庶、國力強盛、四海升平、萬邦來朝……

一種遼闊而巨大的幸福感猛烈地撞擊著他的心扉。

一幅名為“大業”的盛世藍圖,就這麼光芒四射地展現在楊廣和所有世人的麵前。

如果楊廣就此收手,如果這駕瘋狂奔馳的帝國馬車就在大業七年適可而止地打住,那麼楊廣絕對不會成為二世而亡的隋煬帝,從而在曆史上留下千古罵名。

如果楊廣懂得什麼叫居安思危、物極必反,如果他懂得珍惜物力、體恤民情,那麼帝國馬車絕對不會在短短六年後一頭跌入萬丈深淵,摔得粉身碎骨。

可惜,曆史沒有如果。

可惜,楊廣之所以是楊廣,就因為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完美主義者、一個充滿烏托邦色彩和浪漫主義激情的驕傲帝王!

楊廣之所以在大業七年下決心打一場開國以來最大的戰爭,就是因為這個獨步古今的完美主義者,在那幅接近完美的“大業”藍圖上發現了一個小小的斑點。

這個斑點就是——高麗。

高麗一天不臣服,“大業”就談不上完美,所以楊廣絕不能容忍。

作為一個從出生到現在幾乎沒有什麼願望不能滿足的天之驕子,作為一個自從登基以來幾乎無往不利無所不能的聖明帝王,楊廣絕不容許這個東北邊陲的蕞爾小國,膽敢挑戰大隋帝國宗主國的地位,膽敢蔑視天朝的權威!

可它偏偏就挑戰了、蔑視了……

早在開皇十八年(公元598年),高麗王國就曾跨過鴨綠江入寇遼西,同時“驅逼靺鞨,固禁契丹”,並暗中聯絡突厥,企圖共同對抗隋朝。高麗的軍事挑釁嚴重威脅著隋帝國的邊境安全,極大地激怒了隋文帝君臣,舉國上下都發出了征服高麗的呼聲。“開皇之末,國家殷盛,朝野皆以遼東為意。”

開皇十八年六月,隋文帝下詔廢黜了高麗王高元的王位,命漢王楊諒、尚書左仆射高熲、將軍周羅睺等人率水陸軍三十萬人征討高麗。

然而天不佑隋。楊諒的陸軍在途中遇到洪水,致使糧道斷絕、瘟疫流行;而周羅睺的水軍又在海上遭遇風暴,艦船大量沉沒。朝廷不得不下令撤軍。還沒抵達戰場,隋朝遠征軍就已損失大半,回到長安後,傷亡人數竟然達到了十分之八九。這對隋文帝楊堅和整個帝國而言,都不啻於一個奇恥大辱!

盡管隨後高麗王高元為了避免全麵戰爭,不得不遣使謝罪,並上表自稱“遼東賤惡如糞土的臣子高元”,但背地裏卻不甘為隋朝臣藩,一直在暗中拉攏已經歸順隋朝的東突厥。大業三年楊廣北巡至東突厥啟民可汗的王庭時,碰巧高麗使者也在那裏。啟民可汗不敢隱瞞,遂帶著高麗使者一同晉見楊廣。

隨同楊廣出巡的黃門侍郎裴矩趁機向楊廣進諫:“高麗本是商朝末代王孫箕子的封地,在兩漢及晉朝年間,都曾經設為郡縣,而今卻不肯臣服,儼然另成一個國度。先帝意主征伐,由來已久,隻因楊諒無能,出師不利。現在正逢陛下盛世,怎能輕易放棄,使衣冠文明之地淪落為化外蠻夷之邦?如今他們的使節親見啟民可汗舉國漢化,臣以為可以利用他們的恐懼心理,迫使高元入朝稱臣。”這一番話正中楊廣下懷。他隨即命人向高麗使者宣詔:“朕因啟民可汗誠心歸順帝國,故親自駕臨他的王庭。朕明年將前往涿郡,你回去告訴你們國王,讓他前來覲見,不必心存疑慮。朕接待他的禮節,將和啟民可汗一樣。如果不來朝貢,朕將率領啟民可汗,一同前往你們的國土巡視!”

隋朝天子對高麗王國的威逼恐嚇並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

高麗反應冷淡。

楊廣既沒有等到高元的入朝覲見,也沒有看到高麗王國盡到它應盡的臣藩禮節。

楊廣憤怒了。他決定,要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高元和他那不堪一擊的彈丸小國付出代價——血的代價。

從大業四年起,楊廣就開始積極整頓和擴張軍備。他下令在全國範圍內向富人征收捐稅,用以購買數量龐大的戰馬。由於國家在短時間內大量收購,致使每匹戰馬的價格高達十萬錢。同時他還命令有關部門檢閱武庫中的各種武器、裝備和輜重,務求精良新穎,一旦發現粗製濫造,立刻將監造軍械的官員斬首。此外,楊廣在大業四年下令動工的洛陽至涿郡的“永濟渠”,其主要目的也是為東征高麗開辟一條快捷的運輸補給線。

大業七年春天,國內所有的大型工程相繼竣工。還沒等疲憊不堪的臣民們從虛脫和崩潰的邊緣回過頭來,楊廣就迫不及待地發布了一道戰爭詔書——討伐高麗。

二月二十六日總動員令下達:命全國軍隊不分路途遠近一律前往涿郡集結。隨後,一道又一道十萬火急的敕令從洛陽的顯仁宮迅速飛向帝國的四麵八方……

三月,幽州總管元弘嗣便奉命前往東萊(今山東萊州市)海口督造三百艘戰艦。由於軍令嚴急,監工官吏拚命督促,全體工匠日夜站在水中勞作,片刻不敢休息,致使腰部以下都生出蛆蟲,最終死亡人數達到十分之三四。

四月,奉命北上的江南、淮南水兵一萬人、弓箭兵三萬人、嶺南的短矛突擊兵三萬人等各地精銳部隊絡繹不絕地湧向涿郡。

五月,河南、淮南、江南各郡奉命製造輜重運輸車五萬輛,前往高陽郡(今河北定州市),用以裝載軍服、盔甲、帳幕;命令還要求不許使用牛馬,而由士兵自己挽拉;同時征調黃河南北的大量民夫隨軍北上,以供軍需。

七月,再次征調長江和淮河以南的民夫和船隻,將黎陽倉(今河南浚縣境內)和洛口倉(今河南鞏縣東)的糧食運往涿郡,船隊首尾相接一千多裏。與此同時,滿載著軍隊、武器和攻城器具的大小車輛也日夜不停地在各條道路上穿梭奔馳,途中基本上始終保持著數十萬人,道路為之堵塞;時逢盛夏,大量士兵和民夫紛紛倒斃,致使屍體枕籍、惡臭滿途,天下為之騷然……

這駕瘋狂奔馳的帝國馬車就這樣轟轟隆隆地衝上了戰爭軌道,瞬間變成了一輛噴射著死亡火焰的戰車。

朝野上下都不約而同地預感到,隋帝國很可能最終焚毀在這團歇斯底裏的火焰中。

惟有一個人並不這麼認為,他就是隋煬帝楊廣。

此時此刻,楊廣依然壯誌滿懷、成竹在胸。他覺得,隻要把盛世藍圖上那個小小的斑點抹掉,他就能以一個千古一帝的完美姿態當之無愧地走進青史了。

公元611年(大業七年),四十三歲的隋煬帝楊廣站在洛陽,習慣性地用他那華麗的四十五度角仰望帝國的天空。

他堅信,即將進行的這場戰爭必將把他和他的帝國推上前所未有的巔峰。

他堅信,大業七年必將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最輝煌、也是最值得回憶的一年。

是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楊廣是對的,大業七年的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然而,它卻不是最輝煌的,而是最黑暗的;它也不是最值得回憶的,而是最不堪回首的。

因為,大業七年是一個拐點——是楊廣和隋朝的一個致命拐點。

就在這一年冬天,隋末大起義的第一把烽火,由一個叫王薄的人在齊魯大地上點燃。緊接著,竇建德、楊玄感、李密、翟讓、杜伏威、輔公祏、梁師都、劉武周、宋金剛、郭子和、薛舉、李軌、蕭銑、宇文化及、王世充、李子通、林士弘、劉黑闥、徐圓朗、高開道等各路英雄和梟雄紛紛登場……

大隋帝國的天下一瞬間烽火燎原。

虛幻的盛世藍圖轉眼間化為灰燼。

而笑到最後的英雄,就是楊廣的表兄,名叫李淵。七年後,李淵將和他的長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一起,強勢崛起於群雄之間,最終顛覆隋朝,定都長安,建立大唐。

【知識點】隋煬帝時代,中國已經掌握了令後人匪夷所思的“自動化”技術。比如楊廣的書房(觀文殿),就是一座既龐大又精巧的自動裝置:殿中共有書室十四間,殿門懸掛珠簾,上有兩個飛仙,隻要走到門前輕踩機關,飛仙就會降下,收起珠簾,然後所有房門和書櫥門都會自動打開。

【知識點】大業五年(公元609年),隋王朝的統治臻於極盛:天下共有190個郡、1225個縣,在籍民戶達8907536戶,人口46019956,國力如日中天。誰也沒想到,短短幾年後,這個輝煌的盛世就灰飛煙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