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雲卷雲舒。蒼茫厚土把遍地屍骸掩埋。滔天濁浪把一江血水拍散。
劉宋的世道會變好嗎?
答案是否定的。因為,當“暴力最優者勝”成為權力產生的唯一方式和難以撼動的鐵律時,陰謀與血腥便隻能是曆史牢不可破的底色。
三 性醜聞引發的戰爭
孝武帝劉駿入主建康後,論功行賞,大封群臣。第二年的正月初一,改元孝建,大赦天下。二十八日,立皇子劉子業為太子。
所有人似乎都分到了自己應得的那一份,可還是有一雙陰鷙的眼睛,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都城建康。
他就是臧質。他被拜為車騎將軍,江州刺史。這無異於是在打發叫花子。臧質想,多年來,如果不是自己鎮守雍州,擋住了北魏屢屢南下的鐵騎;如果不是自己親率大軍,幾度北伐摧折了拓跋氏的鋒芒,南朝江山恐怕早已湮滅在胡塵之中了。要說討伐劉劭,自己也是首義之師,憑什麼那個貪生怕死的江夏王劉義恭,就能當上太傅、大司馬,而老子隻是區區車騎將軍,江州刺史?!
這不公平。天下惟能者居之!
想到這裏,臧質忽然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大司馬算個球!難道就不能輪到我來當當皇帝?!
接下來的日子,臧質開始和建康分庭抗禮。朝廷的種種政令均被臧質視為一紙空文,他自己想怎麼幹就怎麼幹。一切政務刑法和賞罰獎懲,一概不向建康稟報,江州儼然變成了小朝廷。臧質每次入朝述職,都成了壯觀的閱兵式,派出的船艦達一千多艘,船隊首尾綿延一百多裏。此外,臧質還多次擅自征調各地米糧。朝廷屢屢下令追問,可每次都沒有下文。
臧質這是在投石問路,敲山震虎。
顯然,老虎有點生氣,但沒有發威。或者說,嘴上無毛的劉駿本來就是隻病貓,哪來的威?
臧質笑了。他覺得劉宋江山唾手可得。不過他也知道,這事不能急,得分三步走。一要等待時機;二要選擇一個能被自己掌控的劉姓親王;三要先把他推到台麵上,然後自己再取代他。
臧質鎖定的對象,是時為南郡王的劉義宣。之所以選擇他,原因有四:一,臧質的女兒嫁給了劉義宣的兒子,他們是親家;二,劉義宣是劉駿的叔父,具有入繼大統的聲望和資曆;二,劉義宣性格軟弱,易於控製;三,近來皇帝劉駿暴出了性醜聞,把劉義宣的幾個女兒都強奸了,劉義宣焉能不出這口惡氣?
事不宜遲,臧質立刻修書一封,遣密使送達劉義宣:“您擁有難以賞賜的大功,身持震懾人主的威名,這樣的人自古以來有幾個得到保全的?現在您受到萬民擁戴,聲名顯赫,如不當機立斷,必被他人搶先。若命徐遺寶、魯爽等將軍率領精兵屯駐長江一帶,而我率九江軍艦做您的前鋒,則已得天下之大半,而您以八州的大軍慢慢推進,即使韓信、白起再生,也不能替建康挽回敗局。而且少主失德,風聞於道路;沈慶之、柳元景等將領也是我的舊人,誰肯為少主盡力呢?要知道,人最不可留住的就是年歲,最不可失去的就是時機!我總是擔心尚未施展力量就要老死,而不能替您掃除天下,到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
從臧質的密信中,劉義宣的心腹幕僚蔡超、竺超民等人看見了想望已久的榮華富貴,遂一味慫恿劉義宣舉事。劉義宣動心了,隨即分遣使者,通報豫州刺史魯爽與兗州刺史徐遺寶,相約於這年秋天同時起兵。
此時剛剛正月底,謹慎的老王爺希望用半年的時間來籌備大事。但是,僅僅兩三天後,他就不得不倉促起兵了。因為,老王爺的密使到達豫州時,刺史魯爽正在喝酒,而且喝得爛醉。他拿過密函瞥了一眼,二話不說——起兵!
一場重大的軍事政變就這樣由一個酒鬼發動了。兗州刺史徐遺寶隨之起兵。老王爺劉義宣不得不跟著發動。最後,臧質也揭起了義旗。
一時間,荊、江、兗、豫四州的兵變一齊爆發,天下震恐。皇帝劉駿急命柳元景、王玄謨等人率兵進駐梁山,沿長江兩岸建築半月形的堡壘,在水陸兩路嚴陣以待。
三月十一日,劉義宣親率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地從江津(今湖北江陵縣東南)出發,戰船在江上綿延數百裏。
三月中旬,徐遺寶率兵進攻彭城,戰敗,投奔魯爽。
三月下旬,大軍抵達尋陽(今江西九江市),以臧質為前鋒。與此同時,魯爽也率兵直撲曆陽(今安徽和縣),與臧質水陸並進,同下江東。臧質的先頭水軍在南陵(今安徽貴池市)與柳元景守軍的前鋒遭遇,雙方開戰,臧質軍大敗,將領被俘。然而,短暫受挫並未遏住臧質的鋒芒,他繼續向前推進,到達梁山,在兩岸與柳元景部對峙。
四月中旬,曆陽守軍擊敗魯爽的先頭部隊,魯爽手下將領被斬。魯爽進軍受阻,不得不駐守大峴(今安徽含山縣北),命魯瑜駐守小峴(含山縣西北)。皇帝派將軍沈慶之率部馳援曆陽。魯爽糧草不濟,被迫後撤,自己親自殿後。沈慶之部將薛安都率輕騎兵一路窮追不舍。四月二十日,薛安都在小峴追上了魯爽,將其砍殺。
魯爽一死,軍隊嘩然四散。魯瑜被部下所殺。薛安都趁勝率部進攻徐遺寶,徐遺寶敗逃東海郡(今山東郯城縣),被當地人砍殺。
四月下旬,劉義宣大軍到達鵲頭(今安徽銅陵市北),沈慶之把魯爽的頭送給了他,還附了一封信,說:“我負責保一方平安,而叛亂居然發生在我的管轄區內,日前派一支小隊去平定,刀鋒所向,反賊魯爽就獻上了人頭,聽說您和他的關係非同一般,見了他應該還能認得出來,就特地送給您瞧瞧!”
至此,劉義宣一戰未捷,已先失兩員主帥。況且魯爽一家世代名將,他本人也驍勇善戰,號稱“萬人敵”。而今,看著這顆血肉模糊的頭顱,劉義宣與臧質的心裏都敲起了鼓,一種不祥的預感深深籠罩了他們。
與此同時,江夏王劉義恭也給劉義宣發了一封信,信中稱:“臧質曆來品行不端,如今是要利用你手中的荊楚兵力以達成他的私欲,倘若陰謀得逞,恐非池中之物。”
劉義宣不禁開始懷疑臧質。
五月初八,劉義宣大軍到達蕪湖。臧質獻計:“發兵一萬攻取南州(今安徽當塗縣),截斷梁山後援;同時以一萬兵力牽製梁山,王玄謨必定不能動彈。下官再親率水軍直取石頭城,此乃上策。”劉義宣的部將劉諶之則私下對他說:“臧質要求為前鋒,其心難測,不如以全部精兵攻打梁山,攻克後再直驅建康,此乃安全之策。”
劉義宣采納了劉諶之的策略,大軍開始猛攻梁山,一番激戰後攻下了梁山的西翼陣地。駐守梁山的王玄謨眼看敵強我弱,向柳元景發出緊急求援。隨後,柳元景親率援兵進駐梁山。
五月十八日,臧質與劉諶之合兵向梁山的東翼陣地發起總攻。
雙方的決戰打響了。
王玄謨率各軍堅守陣地,拚死抵抗。戰鬥陷入膠著狀態時,薛安都率突擊騎兵衝入劉諶之的陣地,斬殺了劉諶之,一下子扭轉了戰局。剩下臧質孤軍奮戰,隨即潰敗。王玄謨命令各軍全線反攻。劉義宣的本部兵馬根本沒有做出多少有效抵抗就瓦解了。
劉義宣帶著最後的一百餘艘戰船倉惶而逃。
緊閉的船艙內,老王爺悔恨交加,老淚縱橫。
臧質的軍隊逃的逃、降的降,基本上全軍覆沒。臧質隻身逃回尋陽,焚燒了官邸,帶著姬妾和一幹隨從向西逃竄。到了西陽(今湖北黃州市),心腹隨從何文敬聽說朝廷隻抓首惡,其餘人等一概不究,於是扔下臧質溜之大吉,其餘的姬妾隨從也都各自逃散。臧質想去投奔妹夫武昌(今湖北鄂州市)太守羊衝,不料在半道上就聽說羊衝已被副官所殺。走投無路的臧質隻身逃到南湖(鄂州市東),眼見後麵的追兵漸至,慌亂中跳進一片蓮池中,摘取蓮子充饑。追兵趕到,臧質用荷葉蓋著頭沉入水中,隻露出一雙鼻孔。
追兵環池搜尋了整整一天,臧質也在池中浸泡了一天。
最後,搜捕隊隊長鄭俱兒終於發現了顫動的荷葉下那雙絕望的鼻孔。
鄭俱兒不慌不忙地搭箭上弦,瞄準目標。嗖的一聲,那支箭不偏不倚地射進了臧質的鼻心。士兵們跳進池中揮刀亂砍,臧質的腸子流出來,與水草纏繞在了一起。
臧質的首級很快被送到了建康。朝廷在鬧市中斬殺了他的家人和子孫,並將他在朝中的一幹朋黨盡皆誅殺。
曆時僅三個多月,一場聲勢浩大的兵變就這麼偃旗息鼓了。
老王爺劉義宣逃到江夏(今湖北武漢市),聽說前方的巴陵(今湖北嶽陽市)有朝廷軍隊,隻好棄船上岸,徒步逃向江陵。一百多艘戰船上的士兵幾乎全部逃散,隻剩下十幾個人跟著他。一輩子養尊處優的老王爺從沒遭過這份罪,沒走多遠就雙腳腫痛。隨從找來了一輛百姓的板車推著他走,沿路像乞丐一樣向人乞食,好不容易回到了老巢江陵。
竺超民出城把他迎回了府邸。當時城中尚有士兵一萬多人,左右都勸老王爺慰勞將士,訓練士兵,重訂計劃,以圖東山再起。狼狽不堪的老王爺剛從戰場上撿回一條命,驚魂未定,手下跟他說了什麼他也沒聽清。倉促在校場集合了軍隊,老王爺上台講話,一張口就說:“項羽失敗了千次……”
校場上“嗡”了一聲,士兵們全都掩嘴竊笑。
老王爺不明所以,愣愣地看著下麵。旁邊的幕僚拚命跟他擠眼,壓低聲音說:“我剛才不是都跟您說了嗎?要說‘漢高祖曆經百餘次失敗,終成大業……’”
老王爺看著他,目光依舊呆滯。
領導身體不適,重要講話就此取消。散會後,竺超民、魯秀等人還在力勸老王爺收拾殘局,整兵再戰。神情恍惚的老王爺一句話也不說,低著頭踱進了內室,一連數日閉門不出。
部下們大失所望,不斷有人打點行囊黯然離去。
魯秀也向北走了。老王爺一聽,忙不迭地帶上兒子、姬妾和隨從出了府邸,想追上魯秀一起逃亡。此時,江陵城的官方機構已經徹底癱瘓,城裏秩序大亂,大街小巷充斥著武鬥和暴亂。已成驚弓之鳥的老王爺再度看見刀光劍影,嚇得從馬上跌了下來。兒子和一幹隨從頭也不回,拋棄老家夥各自逃命。
竺超民把他送出城外,又把自己的坐騎給了他。老王爺劉義宣帶著幾個姬妾在荒郊野外轉了幾圈,根本看不到魯秀的影子。到了夜裏,失魂落魄的老王爺才踉踉蹌蹌地回到了空蕩蕩的府邸。
聽說老家夥又回來了,竺超民無奈地搖頭。
朝廷的軍隊不日即可到達江陵,所以他才特意把這尊“瘟神”請走。一來救他一命,以盡人臣之責;二來也好與他擺脫幹係,自己保護好江陵的府庫錢糧,在朝廷麵前將功折罪。可想不到前腳剛把他送走,後腳他就又回來了。朝廷軍隊一到,必定將他們一同問罪,竺超民思前想後,想到了一個折衷的辦法。
第二天一大早,竺超民就派人把老王爺和他的幾個姬妾送進了監獄。如此既無弑主之嫌,又可向朝廷邀功,可謂兩全之策。老王爺劉義宣坐在監獄的地板上捶胸頓足,悔恨交加地大喊:“臧質老奴誤我!臧質老奴誤我啊——”
不久,竺超民覺得關那幾個姬妾沒用,就把她們放了,讓她們各自逃生。劉義宣哭哭啼啼地對獄吏說:“平常都不苦,今日分別才是苦啊!”
劉義宣被關了幾天,皇帝劉駿決定將他賜死。命令尚未到達江陵,雍州刺史朱修之就先到了。
劉義宣剛剛舉事時,曾力邀朱修之加盟,朱修之表麵上答應,暗地裏卻向朝廷宣誓效忠。劉義宣大怒,便命魯秀率兵進攻他。朱修之一直忍著這口惡氣。而今,報仇的機會終於來了。朱修之一口氣殺了劉義宣和他的十六個兒子,還有竺超民、蔡超等人。可惜竺超民機關算盡,最後還是陪上了性命。
四 骷髏山:一座勝利的豐碑
叛亂雖然平息了,可皇帝劉駿卻變得有些草木皆兵。他感到,每個姓劉的宗室親王似乎都有些心懷叵測。
孝建二年(公元455年)秋,劉駿忽然接到雍州長史的密報,說時任雍州刺史的武昌王劉渾自號楚王,改元永光,還設置百官,準備造反,並呈上劉渾親手寫的檄文為證。
皇帝大怒,當即把劉渾廢為庶民,流放邊地。沒過幾天,越想越不放心,又勒令他自殺。劉渾死時,年僅十七歲。
事後發現,他是冤死的。因為所謂的稱王、改元、檄文等等,都是這個玩心太重的小王爺與左右的人開的一場玩笑。可他這個玩笑開大了,所以隻能把自己玩死。
日子在平靜中過了兩年,劉駿又嗅出了危險的氣息。
危險來自竟陵王劉誕。據眼線密報,這幾年來,劉誕一直暗中蓄養死士,招納人才。劉駿慌忙把劉誕外放京口,可還嫌太近,沒過幾天又把他調到廣陵(今江蘇揚州市),並以心腹大臣劉延孫鎮守京口。
劉誕被排擠出京後,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大力修築城牆、深挖壕溝,同時大量囤積武器糧食。劉駿再次得到密報,頓時怒不可遏。
大明三年(公元459年)四月,劉駿任命沈慶之為車騎大將軍,率兵討伐劉誕。沈慶之軍隊逼近廣陵。劉誕派人去遊說,被沈慶之嚴詞拒絕。劉誕知道一場惡戰不可避免,便下令焚燒外城,將外城的百姓全都驅趕進城內。他要堅壁清野,與沈慶之決一死戰。
劉誕還把一份宣戰書投出城外,隨即被送到建康。劉駿展開一看,上麵寫道:“陛下聽信讒言,不信任我、冤枉我、加罪於我、還要把我置於死地。雀鼠尚且貪生,我輩豈能不違詔令?而今隻能親率部屬,鎮守徐、兗!曾幾何時,你我是何等福氣,同生於帝王之家;此時此刻,我究竟有何等罪過,令你我形同胡、越?就讓你我兵刃相見吧,我萬死不辭!我等待決戰的這一刻,無論朝夕!”
劉駿臉上陰霾密布。看到最後一句時,忍不住暴跳如雷。
劉誕的最後一句是:“陛下在宮幃中的醜事,豈能永遠封住別人的口?!”
惱羞成怒的劉駿一聲令下,禁軍即刻在建康城中展開瘋狂的大搜捕和大屠殺。是日,竟陵王劉誕所有的心腹、朋黨、故舊、親友、同籍,隻要是跟他沾得上邊並住在建康的,全部遭受了一場無妄之災。一天之間,被劉誕牽連而罹難的就多達一千餘人。
沈慶之兵臨廣陵城下,劉誕登上城樓,遙望著風中獵獵招展的戰旗和沈慶之滿頭飄飛的白發,大聲喊道:“沈公白首之年,何苦來此呢?”
沈慶之大笑著回答:“這是因為朝廷認為你既狂妄又愚蠢,沒必要派遣少壯啊。”
劉駿為了防止劉誕逃亡北魏,特意叮囑沈慶之要斷其後路。沈慶之遂在廣陵北麵十八裏的白土安營紮寨。與此同時,豫州、徐州、兗州各路刺史皆親率兵馬來援。
各路大軍把廣陵城團團圍困。劉誕原本計劃中的各州援兵,此刻全都成了攻城之敵。無奈之下,劉誕命一名參軍率兵留守,自己親率數百名精兵和親信,聲稱要出戰,卻從斜刺的一條小路直奔海陵(今江蘇泰州市)。沈慶之立即派兵一路追擊。走了十多裏,部下不願逃亡,紛紛勸劉誕回城。劉誕說:“我回去容易,可諸位能為我盡力而戰嗎?”眾人皆高呼願意。劉誕隨即回到廣陵,立刻建築盟壇,與眾將士歃血為盟,府上的文官武將全都加官進秩。
劉駿命沈慶之在廣陵西南的桑裏建築三座烽火台。如攻下外城,就點燃第一座烽火,攻下內城就點燃第二座,抓獲劉誕就點燃第三座。隨後,詔書接二連三地送到前線,催促沈慶之攻城。沈慶之立即著手開掘地道、豎立行樓、堆築土山,並填塞護城河,放火焚燒廣陵東門。不料剛好碰到連日大雨,攻城受阻。
劉駿迫不及待,便授意禦史中丞上疏彈劾沈慶之,然後又下詔說不要追究,以此激勵沈慶之。然而,從四月一直到七月,大雨停了,廣陵卻遲遲不能攻下。劉駿揚言要禦駕親征,劉義恭苦苦勸諫,劉駿才悻然作罷。
廣陵被圍困數月,傷亡越來越多,糧草越來越少,軍心日漸渙散,不斷有官兵偷偷逾城出降。參軍何康之等人計劃打開城門迎入朝廷軍隊,但計劃失敗,於是殺死城門守衛出城投降。劉誕為了殺一儆百,便築起一座竹樓,把何康之的母親關在上麵,讓她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中,並斷絕其食物。老人在竹籠裏一聲聲地呼喚兒子的名字,幾天後就餓死了。
劉誕這一手起到了很大的震懾作用。
由於將士大量傷亡和投降,守城將領出缺,劉誕任命中軍長史範義為左司馬。有人對範義說:“這場仗是必定打不贏的,你要接受任命嗎?”範義因妻兒、母親都在廣陵城內,遂無奈地說:“我既為人子、亦為人吏,子不可以棄母,吏不可以叛君,我還能怎麼辦?如果讓我像何康之那樣丟棄親人逃命,我做不到。”
這一年七月十五日,沈慶之終於向各軍發布了總攻令。
小小的一座廣陵居然數月不克,這個身經百戰的老將軍怒火中燒。總攻這天,他身先士卒,冒著滾石箭矢殺上城頭,撕開了一個缺口,身後的將士蜂擁而上,激戰多時終於攻下外城。
第一座烽火熊熊燃起。
緊接著,沈慶之又率眾攻進內城。劉誕的士兵眼見大勢已去,紛紛投降。
第二座烽火很快燃起。
劉誕在官邸中,聽見攻城軍隊的喊殺聲越來越近,失魂落魄地逃進後花園。追兵趕到,一箭把他射落水中,隨後將他拖出來亂刀砍殺。劉誕的母親和妻子隨後相繼自盡。
第三座烽火終於燃起來了。
站在建康城上的皇帝劉駿喜笑顏開,出宣陽門,命令左右的官吏侍從山呼萬歲。侍中蔡興宗默默地站在車輦邊。皇帝回頭一看,群臣皆歡呼雀躍,隻有他悶聲不響,說:“你幹嘛不歡呼?”
蔡興宗緊繃著臉說:“陛下應該為今天的討伐流淚,而不是歡呼。”他的意思明擺著:您是文帝第三子,劉誕是文帝第六子,今天的討伐是骨肉相殘,沒有勝利者。
劉駿瞪了他一眼,覺得一肚子的好心情被他破壞了。
廣陵淪陷前夕,劉誕就曾命宦官呂曇濟與親信多人一起保護兒子劉景粹,一旦城破,要他們把他藏匿在民間。劉誕說:“事若不成,你們一起逃亡;假如逃不了,你們也要埋葬他的遺體。”然後就分送金銀財寶給他們。不久城破,眾人一出城門便四散而逃,隻有呂曇濟孤身一人背著幼主躲躲藏藏地走了十多天,最終還是被朝廷軍隊捕獲斬殺了。
廣陵城破後,劉駿下詔,將劉誕的姓改為“留”,並下令屠城。
沈慶之請求五尺以下的未成年人免殺,其餘男子全殺,女子則賞賜給攻城數月、勞苦功高的大兵們。劉駿同意了。
屠城行動開始,長水校尉宗越主持屠殺。他嫌砍頭太無聊,就變了些花樣,比如先挖開肚子,掏出腸子,再摳出眼珠,然後才哢嚓一聲砍頭;再比如用鞭子把人的胸部和腹部打出條條傷痕,然後再用酸醋澆灌。在受刑人的慘叫聲中,宗越洋洋自得,哈哈大笑。
廣陵城變成了一座地獄。據說,這一天一共殺了三千多人。屠城結束後,劉駿又突發奇想,命人將人頭堆積在石頭城的南岸,壘成了一座骷髏山。
骷髏山矗立在青山綠水之間,被陽光照耀,被暖風吹拂,被來來往往的劉宋子民們行注目禮,被統治者劉駿視為一座勝利的豐碑。
五 劉子業:史上最前衛的行為藝術家
劉宋大明八年(公元464年),劉駿駕崩,年僅十六歲的太子劉子業繼位,遺詔命劉義恭和柳元景負責內政,沈慶之負責軍事。
登基的這一天,吏部尚書蔡興宗向太子奉上皇帝璽綬。劉子業神情傲然地接了過去,臉上絲毫不見喪父的哀容。
蔡興宗下殿後,悄悄對親信說了一句話:“家國之禍,其在此乎!”
與此同時,劉子業也正在對左右宦官說:“老家夥死得好,早就該死了!”
在此,我們不難從劉子業的身上看到劉劭與劉濬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劉宋開國皇帝劉裕的陵墓風水不好,還是他的遺傳基因有什麼問題,總之他的子孫都相當另類。很快我們就將看到,這位剛剛登基的劉子業,比起他的變態老爸和魔獸叔伯似乎也不遑多讓。
同年八月,劉子業的母親王太後病重,可他卻一次也沒去看過母後。王太後想看兒子最後一眼,就命人傳喚皇帝。侍者去了很久以後才回來,身後卻沒半個人。
太後焦急地問:“皇上呢?”
侍者埋頭束手,支支吾吾。
“說!”重病纏身的太後聲音雖然微弱,可語氣仍舊威嚴。
侍者終於坦白交代:“皇上說他不想來。”
“為什麼?”
侍者渾身一哆嗦,趕緊轉述了劉子業的話:“有病人的地方多鬼,可怕死了,我怎麼能到那種地方去?”
太後臉上的肌肉在急劇地抽搐。侍者嚇得不知所措。
“拿刀來。”太後忽然說。
侍者沒聽清,遲疑地看著病榻上氣喘籲籲的太後。
“拿刀來!”太後幾乎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喊了一聲。
侍者慌忙跪倒在地,帶著哭腔說:“太後您千萬要想開點啊……”侍者覺得太後要不是病糊塗了就是氣糊塗了,不然拿刀要幹什麼?是想自殺還是想殺了皇帝?
太後喃喃地說:“拿刀來,剖開我的肚子,我要看看為什麼會生出這樣的兒子!”
八月二十三日,太後病逝。自始至終,太後都沒有見著兒子最後一麵。不過,聽了那句“有病人的地方多鬼”的話後,這最後一麵她還想見嗎?
劉子業即位後,礙著太後在,還不敢為所欲為,可太後一死,他就開始肆無忌憚了。劉子業極為寵幸貼身宦官華願兒,賞賜給他的金銀布帛難以計數。大臣戴法興看不過去,忍不住對劉子業說:“你如此做為,是想被廢嗎?”
劉子業一聽,嘴上不說什麼,眼裏卻閃過了一道殺機。
當時,戴法興架空了輔政的太宰劉義恭,是朝廷的實權人物,他多次裁減了皇帝賜給華願兒的金帛,讓華願兒一直怒火中燒。
有一天,華願兒從宮外回來,忽然對劉子業說:“皇上,奴才今日出宮,聽到百姓在爭相傳唱一首民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