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權力的魔獸——南朝劉宋的血腥政變(3 / 3)

“是什麼?”

“奴才不敢說,怕皇上聽了生氣。”

“有屁快放,別吞吞吐吐的!”劉子業不耐煩了。

“是,不過這屁不是奴才放的,是百姓放的。老百姓說,‘宮中有二天子,法興是真天子,皇上是假天子’。”

沒有回答。華願兒悄悄抬眼。不出所料,皇帝的臉綠了。

“奴才有些掏心窩的話想跟皇上說,又不知當不當說。”

“說!”

“奴才以為,皇上常居深宮,不與外人相接,而戴法興和劉義恭、顏師伯、柳元景等人沆瀣一氣,交結朋黨,每天都有數百賓客出入他們的府邸,朝廷上下人人側目。陛下,這戴法興原在先帝左右,久居宮闈,而今卻與外人為一家。奴才擔心,這帝座很快就不是皇上的了。”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華願兒不急。他知道,自己該說的話都說了,而皇帝該說的話終究會說的。片刻之後,華願兒果然聽見一句話從天子緊咬的牙縫裏蹦了出來:“老子倒要看看,誰才是真天子!”

數日後,一紙詔書頒下,戴法興被罷免官職,遣返原籍,不久又流放邊地,又過了半個多月,就被劉子業賜死了。

劉駿在世時,劉義恭、顏師伯、柳元景等人始終活得戰戰兢兢,生怕哪天就被多疑猜忌的劉駿兔死狗烹了,所以一直夾著尾巴做人。劉駿一死,他們終於翻身解放,在劉駿出殯當天就在家中聚宴飲酒、尋歡作樂了。

可是,戴法興的死卻讓這群老政客剛剛放鬆的神經馬上又繃緊了——很顯然,十六歲的新皇帝不是吃素的,他比他老子還狠!

幾個老家夥惶惶不可終日。柳元景想起了老戰友沈慶之,就去找他商量,決定慫恿他一起發動政變。

沈慶之與劉義恭、顏師伯曆來不是一條戰壕裏的,所以聽了柳元景的話,當即向皇帝告了密。劉子業二話沒說,帶上羽林軍就殺進劉義恭的府邸,親手殺了這個叔祖父,還殺了他的四個兒子。隨後將其屍體肢解,開膛破肚,挖出眼睛浸泡在蜜糖裏,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鬼目粽”。

捕殺劉義恭的同時,劉子業還分兵詔討柳元景。

部下聞訊,飛報柳元景,一路大喊:“兵刃緊急!”柳元景知道大難將至,入室向老母辭別,然後穿上朝服,準備出門接詔。他弟弟柳叔仁身著鎧甲,率領府中勇士打算抵抗,卻被柳元景大聲製止。隨後,柳元景走出府門,從容不迫地引頸就戮。軍隊繼而衝進府中,斬殺了他的八個兒子、六個弟弟和所有侄兒。同日,顏師伯和他的六個兒子也全部被殺。

把一幫老臣斬盡殺絕後,劉子業才感到屁股下麵的禦座稍稍穩固了些,隨即升任心腹袁顗為吏部尚書兼尚書左丞,將朝政全部扔給了他。當初,劉子業還在東宮的時候就有很多毛病,劉駿一度想廢了他,袁顗卻說:“太子很愛學習,有天天向上的美德。”

當年的一句話,讓袁顗成了今日的大紅人。至於劉子業究竟有哪些美德,袁顗恐怕也不甚了了。不過,要是跟他老爸劉駿比起來,劉子業肯定是毫不遜色的。首先,他屠殺大臣的雷霆手段,就深得乃父之真傳,而且還有青出於藍之勢。其次,劉子業的性觀念也比他老子開放得多。

春天的時候,劉子業喜歡到華林園遊玩。這裏是皇家庭苑,有青翠挺拔的修竹,有姹紫嫣紅的鮮花,有清澈見底的山泉,有鳴囀呢喃的飛鳥。年輕的劉子業坐在窗明幾淨、和風吹拂的竹林堂裏,盡情飽覽人間美景,卻總覺得還缺了點什麼。

缺了什麼呢?

天子環視著身邊那些衣袂飄然、身姿綽約的宮女,忽然間茅塞頓開。

於是,一件行為藝術的傑作就此誕生。片刻後,隻見宮女們全都脫得一絲不掛,歡笑著跑出竹林堂,開始在華林園裏裸奔。她們邁開修長的雙腿,晃動洶湧的波濤,自由自在地奔跑在青山綠水之間。那一瞬間,魚兒遊走,飛鳥驚落,花兒羞慚,陽光失色。

就在絕大多數宮女盡情裸奔的時候,隻有一個宮女死也不肯脫衣,劉子業當場就命人把她砍了。

當天夜裏,劉子業做了一個惡夢,夢見一個女鬼在追他,而且還有一種飄忽恐怖的聲音一直在他耳旁縈繞:皇帝暴虐無道,活不到明年秋收……

劉子業驚醒後,立刻召集所有宮女,硬是抓了一個看上去不順眼的,然後一刀哢嚓了。

劉子業希望新朝有個新氣象,就命人重畫太廟裏的祖宗畫像。完工後,劉子業去視察工作,指著高祖(曾祖父劉裕)的像說:“他是大英雄,曾經抓過好幾個帝王!”走了幾步,指著太祖(祖父劉義隆)的像說:“他也不錯,隻不過晚年讓兒子砍了頭!”

又走了幾步,劉子業停下來仔細端詳。

麵前這張是他老子劉駿的。劉子業歪著腦袋看了半天,忽然厲聲說:“他有大酒糟鼻,怎麼沒畫上去?”

畫工嚇得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求饒,隨後趕緊補上了一個大酒糟鼻。事後,畫工們都覺得這個皇帝很實事求是,殊為難得。可他們並不知道,劉子業其實恨死了這個大酒糟鼻。當年,大酒糟鼻曾想廢了他這個長子,另立殷貴妃的兒子、新安王劉子鸞為太子,這口氣他劉子業一輩子都吞不下去。

如今他終於當了皇帝,是出這口惡氣的時候了。

景和元年(公元465年)九月十一日,劉子業派人賜死了新安王劉子鸞,接著又殺了他的弟弟南海王劉子師和一個妹妹。

殺了三個活的,劉子業還不解氣,就又去折騰死人,命人刨毀殷貴妃的墳墓。

刨完了貴妃墓,劉子業覺得不過癮,就命令大臣說:“待會兒把景寧陵也給朕刨了!”

大臣以為自己聽錯了,趕緊問:“皇上您說什麼陵?”

“聾了?景寧陵!”

大臣一聽,有如五雷轟頂,那是他劉子業的親爹劉駿的墳啊!

“景寧陵不能刨!” 大臣跪倒在地。

“憑什麼不能刨?”

“景寧陵是世祖陵寢,是皇上的龍脈所在,刨了對皇上您大大的不利啊!”

劉子業一聽對自己不利,才悻悻作罷。

劉子業雖然討厭大酒糟鼻老爸,可對老爸誅殺宗室親王的豐功偉績還是很欣賞的。在這一點上,他和老子劉駿完全是一脈相承。

殺完劉子鸞,劉子業沒高興幾天,很快又悶悶不樂了。有一天早朝,劉子業忽然長歎一聲:“真鬱悶,自從朕即位以來,還沒有下過戒嚴令,真真令人好生鬱悶!”

左右一聽,心裏都想:慘了,不知哪個倒黴鬼又要遭殃了!

就在這一天,義陽王劉昶的典簽籧法生剛好奉了一份表書來到建康,請求回朝。

義陽王劉昶是劉駿的弟弟,早在劉駿屠殺諸王的那陣子,民間就謠傳他要造反。這一年謠言更盛,所以劉昶趕忙向朝廷表態,主動要求回朝,同時放棄地方兵權。

劉子業可不管他是什麼態度,張口就對籧法生說:“義陽要謀反,朕正要討伐他。現在他要回來,正好!”

籧法生嚇得一頭冷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皇帝又說:“義陽要謀反,你為何不報告?”

籧法生差點當場暈厥,皇帝後麵說什麼他一句也沒聽清,下了殿就沒命地逃回了彭城(今江蘇徐州市)。

九月十九日,劉子業宣布朝廷內外戒嚴,下詔討伐劉昶,並禦駕親征,率兵渡過長江,命沈慶之統率先遣部隊。

劉昶立即召集軍隊準備抵抗,傳送檄文到轄區各郡。然而各州府都明哲保身,無一響應。劉昶派出傳檄的使者皆被斬殺。勢單力孤,劉昶料定大事必不能成,隻好丟下母親和妻子,於深夜率數十騎兵投奔北魏。

劉子業的老爸劉駿有種特殊的嗜好,喜歡強奸跟自己血緣關係近的、或年紀比他大、輩份比他大的女人。劉子業在這點上也和他老子如出一轍。不過他比較文明,他不玩強奸,而是把她娶過門。

劉子業喜歡自己的姑母新蔡公主,為了娶她,頗費了一番周折。他先是趁姑母入朝時,把她截留在宮裏,接著對外宣稱公主已死,把姑母稱為“謝貴嬪”,然後殺了一個宮女,把她裝進棺材,冒充姑母送回了姑父的府上。不久,劉子業又封姑母為“夫人”,讓她乘坐遍插龍旗鸞旗的車輦,以帝王儀式出入宮廷。

公主的丈夫是寧朔將軍何邁。他當然了解這個變態皇帝,不用開棺也知道他老婆不在棺材裏,而是被她自己的親侄子霸占了。何邁左右有很多效死的俠士,於是計劃趁劉子業出遊的時候把他幹掉,另立晉安王劉子勳為帝。然而人多嘴雜,計劃泄露。不久,劉子業便親自率兵攻打將軍府,殺了姑父何邁。

對於皇帝的種種另類行徑,老臣沈慶之實在看不過眼,就屢屢勸諫。劉子業本來因為他曾經告密而對他頗為寵信,而今整天聽他嘮叨,不免厭煩,看見他就沒有好臉色。沈慶之惴惴不安,從此閉門謝客,眼不見為淨。

吏部尚書蔡興宗也一直想廢掉這個變態皇帝,但是朝野上下隻有沈慶之最具眾望,沒有他的參與,蔡興宗不敢發動。

這一天,他找到沈慶之,將想法和盤托出:“皇上最近的所作所為喪盡人倫,要期待他改變操守,我看是沒有希望了。現在眾望所歸的隻有你一人而已。如今朝廷上下人人自危,隻要有人指揮行動,誰會不響應呢?如果猶豫不決,坐等失敗,豈止罹難而已,恐怕天下人都要戳你的脊梁骨。承蒙您的厚愛,我才敢說得這麼徹底,希望您製定一個計劃。”

沈慶之默然良久,說:“的確,我也知今日之危,但是自身難保啊!如今我已年老居家,手無兵權,雖想有所作為,恐怕也難成功,一切隻能等待天意了。”

蔡興宗說:“當今有心舉事的,並非貪圖功名富貴,而是為了避免遲早會來的殺頭之禍。宮中將士一旦知道有人首倡,必然響應,大事必定可成!何況你幾朝帶兵,舊日部屬遍布宮廷內外,直閣將軍沈攸之等人都是你家子弟,還怕不從嗎?而且又有府上的門徒義勇。還有,殿中將軍陸攸之也是你的同鄉。倘若舉事,可打開青溪武庫,盡取兵器鎧甲分發給部下,派陸攸之為前鋒,我在尚書省中接應,帶領百官依曆代先例,更換賢者以繼立國家,天下須臾可定!再說了,民間早就傳言你是皇上親信,如果你不當機立斷,別人率先舉事,屆時你也難免依附罪魁之過。我聽說,皇上經常到貴府參加酒宴,每次都摒退侍從,獨自一人入內,這是千載難逢之良機,千萬不可喪失啊!”

蔡興宗苦口婆心,沈慶之卻始終麵無表情。最後,沈慶之說了一句:“此乃大事,非我所能,倘若大禍臨頭,也隻有效忠而死罷了!”

劉子業殺了將軍何邁後,知道老臣沈慶之肯定又要勸諫,幹脆授意沈慶之的堂弟、直閣將軍沈攸之將其暗殺。沈攸之領命,當即去拜會沈慶之,勸他飲鴆自盡,沈慶之不從,沈攸之就用一床被子把他給蒙死了。可憐這個八十歲的三朝老臣、享譽當世的一代名將,最後竟死得如此窩囊。

六 魔王被一刀劈了

唇亡齒寒。劉駿一朝的老臣幾乎已被屠殺殆盡,領軍將軍王玄謨幾次流淚勸諫皇帝不要殺戮太重,卻惹來了劉子業的破口大罵。

王玄謨惶惶不可終日。

對這個聲望卓著、碩果僅存的老將軍未來的下場,民間也普遍抱著悲觀態度,甚至紛紛傳言王玄謨已經被皇帝所殺。

王玄謨無計可施,就派典簽法榮去跟蔡興宗商量。法榮對蔡興宗說:“王將軍幾乎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一直說皇帝就要派兵到家裏收拾他,片刻也不得安寧。”

蔡興宗說:“王將軍憂愁恐懼,就應該早定計謀,何苦坐以待斃?”

法榮無語。

蔡興宗看了看他,身體前傾,壓低聲音說:“你應該勸王將軍起兵!”

法榮回府稟報。王玄謨仰天長歎,對法榮說:“去告訴蔡尚書,這事不容易啊!讓他對此事千萬要守口如瓶。”

政變計劃是一顆皮球,在這些老謀深算的政客腳下踢來踢去。可是,誰都不想當出頭鳥。每個人都在等待別人開第一槍,而自己則躲在暗處。事成則皆大歡喜,事敗卻與我無關。這是一個典型的囚徒困境:每個人都想采取利益最大化、損失最小化的策略,可到頭來,每個人的利益都會落空!

日子一天天過去,皇帝劉子業的屠刀磨得越來越亮,老政客們的恐懼也一天比一天更深。鬢發蒼蒼的腦袋們時不時湊到一起交頭接耳。他們不屈不撓地譴責著這個暴君,滿足於一次又一次的意淫。

然而,誰也不敢動真格的。

右衛將軍劉道隆專門掌管宮中禁兵,且深得皇帝寵信。

蔡興宗便把目光又瞄準了他。

有一天夜裏,皇帝出宮,蔡興宗隨行。當劉道隆騎著馬從蔡興宗車後經過時,蔡興宗忽然握住他的手,說:“劉君,想和你聊聊最近的一些想法!”

劉道隆目視前方,麵無表情。

蔡興宗有一絲尷尬,剛想把手縮回來,劉道隆忽然用指甲掐了他一下,壓低嗓門說:“蔡公不要多說話!”

踢球遊戲已經越來越無聊了,劉道隆現在連球都懶得接。

伴君如伴虎,伴劉子業則簡直是在伴魔王!劉道隆何嚐不想宰了他?問題是,魔王心裏亮堂得很,早就讓一群厲鬼寸步不離地跟在身邊。

為首的厲鬼,就是當年在廣陵主持屠城的將軍宗越。另外還有沈攸之、譚金、童太一等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家夥,即便是他劉道隆也對他們敬畏三分。

劉子業任命他們為直閣將軍,賜給他們大量的美女和金帛,所以這些亡命之徒都願意為他赴湯蹈火、肝腦塗地。同時,他們依仗著皇帝寵信,向來為所欲為,作威作福。宮廷內外,人人敢怒不敢言。所以,即使劉道隆有心要殺劉子業,也實在沒有那份膽量。

玩完了老臣,劉子業回頭又玩起了宗室親王。

他覺得,老爸劉駿當年隻會把人一刀哢嚓,太沒創意,他要玩點新鮮的。於是,劉子業就把湘東王劉彧、建安王劉休仁、山陽王劉休祐都召回建康,關進宮中,把他們當成木樁練習拳腳。打了幾天,又覺得不過癮,就命人做了三隻竹籠,把他們扔了進去。

這三個親王都是劉子業的叔父,卻被他當成畜牲圈養了起來。

又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行為藝術作品就此誕生。

三個親王都長得很胖,劉子業就給他們過秤:劉彧最重,榮膺“豬王”稱號;劉休仁其次,被稱為“殺王”;劉休祐最輕,被稱為“賊王”。劉子業每次出宮,都讓三隻竹籠隨行,像展覽國家保護動物一樣,帶著他們招搖過市。

為了讓“豬王”名副其實,劉子業就命人掘地為坑,然後往坑裏灌上泥水,再把劉彧全身扒光扔進泥水坑裏,最後用木槽盛飯,跟雜糧攪和在一起,叫劉彧用嘴去拱木槽裏的雜糧飯。每當看到“豬王”趴在木槽邊狼吞虎咽的樣子,劉子業就笑得特別開心。

劉彧不堪其辱,終於有一天鬧起了絕食。劉子業大怒,命人把他五花大綁,然後用棍子一挑,擔到了禦膳房,對禦廚說:“今天殺豬!”

建安王劉休仁正好在竹籠外放風,就一路跟到了禦膳房,嬉皮笑臉地對劉子業說:“皇上,這豬不該殺!”

“為什麼?”

“等皇子出生再殺,取豬肝豬肺啊!”

劉子業想想也有道理,慶賀皇子出生是要吃豬肝麵線的,於是就交給廷尉關押。

在三王被劉子業淩辱的這段時間,天天命懸一線,每次都靠劉休仁急中生智,善巧逢迎,才算保住了性命。

景和元年(公元465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劉子業又突發奇想,把住在京城的所有王妃、公主全部召入宮中,讓她們排成一排,然後強迫左右侍從在光天化日之下奸汙了她們。這些王妃和公主都是劉子業的親人,且絕大多數是他的長輩,一貫養尊處優、自視高貴,沒想到竟然會被這個變態皇帝用如此喪心病狂的方式蹂躪和踐踏。

盡管這些高貴的女人平常都自以為把名節和尊嚴看得高於一切,甚至高於生命,可在變態皇帝的暴力脅迫之下,在令人恐懼的死亡威脅麵前,絕大多數人還是低下了高貴的頭顱,為了生存而放棄了所有尊嚴。

隻有一個女人寧死不屈。她就是南平王劉鑠的王妃江氏。

劉子業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瞥了她一眼,然後就賞了她一百鞭子。不過,劉子業不殺她,並不是出於惻隱之心,而是想用一種比死更嚴厲的方法懲罰她——當天,劉子業就命人殺了她的三個兒子:南平王劉敬猷、廬陵王劉敬先和安南侯劉敬淵。

對於一個母親來講,這種懲罰方式,顯然比直接把她殺了殘忍百倍。

“宮廷群交”事件堪稱劉子業行為藝術的代表作。放眼中國幾千年曆史,劉子業此舉都稱得上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過,就在劉子業企及他的藝術巔峰的同時,他的生命也已悄然走到了終點。

完成上述傑作的當晚,劉子業再次夢見女鬼來找他索命,次日趕緊召巫師詢問禳解之法。巫師告訴他,華林園的竹林堂有鬼,必須做法事驅鬼。劉子業同意,決定當晚親赴竹林堂看巫師驅鬼。

此時的劉子業當然不知道,當天的法事不但沒能幫他驅走惡鬼,反而給他送來了死神。

當時,劉子業的三弟晉安王劉子勳在左右的擁戴下發動叛亂,劉子業決定禦駕親征,便事先把得力幹將宗越等人都派出去征調軍隊、籌備戰事,因此身邊的警衛力量異常薄弱。

魔王身邊的厲鬼不在了,對於想殺他的人來說,無疑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有一個刺殺行動組早就在盼望這一天了。行動組的成員是:湘東王劉彧,建安王劉休仁,山陽王劉休祐,劉彧的手下阮佃夫,皇帝的近臣壽寂之、薑產之,侍衛隊長樊僧整,侍衛淳於文祖,宦官錢藍生等十幾人。

劉子業召見巫師的時候,宦官錢藍生躲在屏風後偷聽了他們的談話,隨即飛報壽寂之。壽寂之馬上聯絡侍衛隊長樊僧整,證實當晚皇帝要和巫師一起到華林園“殺鬼”。壽寂之立刻通知所有成員,決定在今晚執行刺殺行動。

景和元年十一月三十日夜,劉子業率巫師彩女數百人在竹林堂做法,建安王劉休仁,山陽王劉休祐奉命隨行。

就在堂內的法事如火如荼地進行之時,堂外的衛兵和崗哨一個接一個被侍衛隊長樊僧整調開了。一貫戒備森嚴的皇帝,此刻的防禦力量幾乎等於零。

劉子業翹著二郎腿坐在大堂上,開心地看著那些打扮得奇形怪狀的巫師彩女們做出各種匪夷所思的動作和表情,感覺像是在看戲。

竹林堂外,樊僧整向壽寂之發出了信號。

與此同時,堂內的法事結束了,準備進行最後一個環節:奏樂。

壽寂之手上握著一把刀,在黑暗中一步步靠近竹林堂。薑產之和淳於文祖手握刀劍緊隨其後。

劉休仁站在燈火通明的竹林堂內,看著堂外的黑暗。他知道,壽寂之很快就會從某個幽暗的角落衝出來,一舉改變劉宋帝國的曆史。

樂聲響起時,劉休仁悄悄扯了一下劉休祐的衣袖,低聲說:“時辰到了!”劉休祐心領神會。然後兩人悄悄離開了眾人的視線,轉身走出了竹林堂。

此刻,壽寂之已經大步走上了竹橋。劉子業仍然閉著眼睛,頭部隨著旋律左右擺動。樂曲間歇,劉子業無意中睜開眼睛,然後就看見了令他心膽俱喪的一幕——壽寂之正高舉著刀,以最快的速度朝他衝過來。

那一瞬間,劉子業的嘴巴張成了一個洞。

整座竹林堂靜默了短暫的一瞬,然後就炸開了鍋。數百個人像瘋了一樣四處亂竄。壽寂之撥開人群,越衝越近。劉子業慌忙抓過身邊的一張弓,搭箭上弦,一箭射了過去。可慌亂之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箭射到了哪裏。

壽寂之已經穿過人群,衝到了麵前。劉子業一躍而起,轉身向後跑去,可沒跑出多遠,就被壽寂之追上了。

一道寒光閃過,魔頭皇帝的變態人生終於畫上了一個血腥的句號。

劉子業死時,年僅十七歲。用今天的標準看,這還是一個未成年人,可他卻幹了絕大多數成年人連想都不敢想的事。他雖是一個古代帝王,可他的種種另類行徑,卻足以讓號稱開放的現代人瞠目結舌。

蓋棺論定之時,《宋書》作者沈約是這麼評價他的:劉子業的罪惡前無古人,就連曆史上以荒淫殘暴著稱的殷紂王,跟他比起來也不抵萬一;西漢時被霍光廢黜的昌邑王的百千罪過,跟劉子業比起來也隻是毫厘。一般的皇帝隻要犯了劉子業所犯罪惡的其中之一,就足以玷汙宗廟,辱沒社稷,被千萬人所不齒,更何況劉子業居然把所有罪惡集於一身!

最後,沈約發出了一句感慨:“其得亡亦為幸矣!”

他的死真值得慶幸!

劉子業被殺後,太皇太後也在詔書中曆數了他的斑斑罪惡,說他“少稟凶毒,不仁不孝”,“縱戮上宰,殄害輔臣”,“行遊莫止,淫縱無度”,“誅剪無辜,籍略婦女”,“反天滅理,顯暴萬端”,“行穢禽獸,罪盈三千”,等等等等。在老太後看來,劉子業打從一出娘胎就是個渾蛋,所幹的肮髒事可比禽獸,所犯的罪惡簡直充盈天地。最後,老太後總結了八個字:“開辟以降,所未嚐聞!”開國立朝以來都沒聽說過啊!

可見,老人家對這個小王八蛋是多麼地痛心絕望、恨之入骨!

老太後對劉子業的總體評價,絕大部分都符合事實,隻有其中一句話,我始終覺得不太妥當。她說劉子業“行穢禽獸”,對此我要打抱不平。因為,劉子業幹過的很多事,是連禽獸也幹不出來的。可見,老太後這麼說,實際上是貶低了禽獸,抬高了劉子業。

所以,我這不平是替禽獸打的,不是替劉子業。

【知識點】在南朝劉宋的曆史上,有兩個廢帝,都是人中極品。劉子業是前廢帝,還有一個劉昱被稱為後廢帝。劉子業的強項是行為藝術,劉昱的特長是活體解剖。他喜歡隨身攜帶剪子、椎子、鑿子、鋸子等工具,然後白天黑夜到處亂晃,不管皇宮還是街市,隻要碰上不順眼的,當場將其開膛破肚,堪稱“開膛手傑克”的古代中國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