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權力的魔獸——南朝劉宋的血腥政變(1 / 3)

《宋書》reference_book_ids\":[7012171809499909127,7315418272084528143]}]},\"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南朝劉宋的血腥政變

一 天生反骨

南朝宋文帝元嘉二十九年(公元452年),劉宋朝廷爆發了一起嚴重的巫蠱案,太子劉劭、始興王劉濬(劉劭之弟)等人竟然夥同女巫嚴道育施行巫蠱,暗中詛咒宋文帝劉義隆。案發後,宋文帝又驚又怒,下令徹底追查。

對於劉劭與劉濬這雙活寶,宋文帝是既憤怒又心寒。這哥倆從小就品行不端,長大後更是好事沒幹、壞事做了一籮筐,為此沒少挨文帝的訓斥責罵。可文帝那邊苦口婆心,這哥倆卻虛心接受,堅決不改,表麵上唯唯諾諾,背地裏一點也沒收斂。如今竟然發展到對親生老爸施行巫蠱的地步,簡直是喪心病狂!

文帝忍不住對劉濬的母親潘淑妃發牢騷:“劉劭是太子,急於登基圖謀富貴,還算是事出有因,可虎頭(劉濬小名)也跟著瞎摻和什麼呢?!”

兒子想讓父親死,可父親仍然念在骨肉之情,不忍對他們下手,隻是派使臣對他們進行了嚴厲的訓斥。劉劭與劉濬拚命磕頭謝恩,賭咒發誓永不再犯。使臣照實回稟,說太子兄弟認錯態度良好,不妨再給他們一次機會。文帝雖然很無奈,但也沒有別的辦法,隻好再次原諒他們。

可是,讓文帝萬萬沒想到的是,不久就有人告發,說嚴道育被太子兄弟藏在了京口(今江蘇鎮江)。文帝聞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以為這兩個不爭氣的兒子經過這次教訓會痛改前非,沒想到他們居然一手窩藏了嚴道育,真是天生反骨,罪無可恕!

文帝大怒,急命有關部門按照舉報的線索捉拿嚴道育,不料卻被嚴道育再度脫逃,隻抓到了她的兩個婢女。文帝馬上下令,火速將那兩個婢女押到京城,準備審問之後再將劉劭和劉濬定罪。

這回,皇帝終於下了狠心。

始興王府中,潘淑妃抱著兒子劉濬痛哭流涕:“當初巫蠱之事被揭發,皇上饒你不死,就是希望你能反省改過,沒想到你竟然還敢窩藏嚴道育!皇上暴怒,我整天磕頭求饒,還是沒能讓他回心轉意。現在我活著還有什麼用呢?快拿毒藥來,讓我先死吧,我實在不忍心看你被砍頭!”

劉濬冷笑著一把推開母親,然後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說:“天下大事要靠自己承擔,母親請放心,我一定不會連累你。”

潘淑妃抬起頭來,忽然間不寒而栗。

她看見,兒子的眼中閃過一道森冷的光芒。

深夜。文帝寢殿中,燭火搖曳不定。

侍中王僧綽、尚書仆射徐湛之、吏部尚書江湛都低著頭,聽見皇帝不停地唉聲歎氣:“朕想廢黜太子,賜死始興王,諸愛卿幫朕查一查,自漢魏以來,有哪些廢黜太子和親王的典故,然後由諸愛卿參照前例,商議定奪吧。”

三個大臣都明白,兩年前,皇帝剛剛誅殺了叛亂的彭城王劉義康(文帝之弟),而今兩個兒子又犯上作亂,老皇帝有些下不了手了。

三個人都默不作聲。

皇帝咳嗽了一聲,說:“另外,該立哪個皇子為儲君,諸愛卿也可以議一議。”

吏部尚書江湛一聽,馬上抬起頭來,說:“臣以為應立南平王。”尚書仆射徐湛之也搶著說:“臣以為應立隨王。”

侍中王僧綽輕蔑地掃了他們一眼。江湛是南平王劉鑠的大舅子,徐湛之是隨王劉誕的老丈人。這兩個皇親國戚眼下根本不是關心社稷大計,而是搶著當國舅和國丈。

王僧綽忍不住開口了:“廢立太子之事,全由皇上決定。臣以為應該速斷,不可延緩。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希望皇上以大義割舍親情,排除不忍之心。如果下不了決心,便應與太子坦懷如初,無須再議廢立。事雖機密,但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不可因躊躇再三而導致禍亂,被後世取笑。”

皇帝點點頭,又歎了一口氣:“愛卿可謂能斷大事啊!不過,事關重大,也不可不三思而行。況且,彭城王才死不久,如又廢太子,人們將說我毫無慈愛之心啊。”

王僧綽說:“臣恐千年之後,人們將說陛下解決得了弟弟,卻解決不了兒子。”

皇帝默然,許久不說話。三個大臣對視一眼,隻好告辭而出。步出殿閣時,江湛忽然對王僧綽說:“王侍中剛才那番話,是不是說得太切直了?”

王僧綽停住腳步,看了江湛一眼,說:“在下倒是恨江尚書太不切直了!”

江湛語塞。王僧綽頭也不回,拂袖而去。

數日後,南平王劉鑠立刻從壽陽(今安徽壽縣)趕回京師,準備接替太子之位。然而他苦等多日,始終不見皇帝下旨。

這些日子,文帝已經有主意了,他既不想立南平王劉鑠,也不想立隨王劉誕,而是傾向於建平王劉宏。可問題是,劉宏在諸位皇子中排行靠後,廢長立幼顯然不合祖製。為此,老皇帝傷透了腦筋,一直舉棋不定。

就在宋文帝猶豫不決的當口,潘淑妃已經把消息告訴了兒子劉濬,劉濬則第一時間通知了太子劉劭。劉劭大為震恐,隨即召集東宮將領陳叔兒、張超之等人,日夜密謀,並天天宴請東宮將士。侍中王僧綽察覺了太子的異動,趕緊入宮稟報,可皇帝還是下不了廢立的決心。

優柔寡斷的宋文帝,就這樣把絞索套上了自己的脖子。

元嘉三十年(公元453)二月二十日。深夜。

劉劭命令陳叔兒與張超之召集東宮軍隊,矯詔宣稱:“將軍魯秀謀反,眾將士拂曉時分必須進入皇宮戍衛。”同時傳召平時交厚的幾個官員蕭斌、袁淑、殷仲素、王正見速入東宮。

四人到來,劉劭哽咽著說:“皇上聽信讒言,要把我廢掉。我反省自己,並無過錯,所以不能平白無故地被冤枉。明日清晨將發動大事,希望諸位鼎力相助。”說完起身,一一向他們下拜。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四人麵麵相覷,驚愕不已。半晌,袁淑和蕭斌才相繼開口:“自古以來沒有這樣的事,還望殿下三思。”

劉劭一下收起眼淚,臉上勃然變色。

蕭斌不敢直視劉劭的眼睛,許久才吐出一句話:“我等自當竭力奉命。”殷仲素和王正見連忙附和,隻有袁淑大聲說:“你們真以為殿下要這麼幹嗎?殿下年幼時曾經中風,如今恐怕是舊病複發了!”

劉劭臉色鐵青,怒視袁淑:“你隻要回答我一個問題,這事能不能成?”

袁淑說:“殿下突然發難,何患此事不成!但恐事成之後,不為天地所容,大禍旋即臨頭!倘若殿下思慮及此,現在罷手還來得及。”

劉劭冷笑著,揮手讓眾人把袁淑推了下去。

次日淩晨,劉劭親率全副武裝的衛隊開出東宮,先是趕到袁淑家裏將其砍殺,然後馳赴皇宮,衝進萬春門。宮中規矩,東宮軍隊不能進入皇宮。劉劭手舉詔書,一路高呼:“受天子之命,進宮討伐叛逆!”隨即率領士兵長驅直入,穿過雲龍門,直撲皇帝寢殿。

可笑的是,此時此刻,皇帝劉義隆居然還在跟尚書仆射徐湛之秉燭夜談,孜孜不倦地探討廢立之事。而禁軍居然都在睡覺,偌大的寢殿周圍連一個崗哨都沒有。政變軍隊如入無人之境。劉劭的心腹張超之率先撞開了寢殿的大門。

麵對突然間破門而入的張超之,雙目紅腫的皇帝頓時傻眼。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一把大刀已經向他當頭劈落,文帝下意識地抓起一把椅子去擋。隻聽見一聲慘叫,五個手指頭應聲落地。張超之麵無表情,揮刀再砍。第二聲慘叫過後,這個在位整整三十年的劉宋天子就栽倒在地,再也沒有半點聲息了。

徐湛之跳起來,撒開腿跑到寢殿的北門,還沒來得及把門打開,亂兵就從背後刺死了他。當晚,吏部尚書江湛在尚書省值宿,聽到外麵的殺聲與喧囂,不禁哀歎:“不聽王僧綽之言,以至於此!”隨即手忙腳亂地躲進雜物間,最後還是被政變士兵搜出,亂刀砍死。

直到此刻,禁軍將領卜天與才從睡夢中驚醒,未及披上盔甲便疾呼左右出戰。政變的東宮軍隊畢竟是有備而來,而宮中禁軍倉促應戰,在兵力、裝備與氣勢上皆不敵對手。多位禁軍將領先後戰死。卜天與陷入重圍,手臂被砍斷,最終仆倒在血泊之中。

血戰之後,劉劭命東宮軍隊展開搜捕,砍殺了宋文帝的左右親信數十人,包括劉濬的母親潘淑妃,隨後遣使急召駐守西州(建康城西)的始興王劉濬率兵入朝。

次日清晨,劉濬到達皇宮時,遍地的鮮血早已被擦拭得幹幹淨淨。

劉劭站在宮殿的台階上迎接劉濬。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劉劭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然擠出一絲感傷,說:“混戰之中,潘淑妃被亂兵所害……”

明媚的陽光下,劉濬非但沒有半點哀傷,反而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很好啊,這正是我向來所願。”

看著這兩個談笑自若、意氣風發的人,估計沒有人會相信,他們中一個剛剛弑父,一個剛剛喪母。別人死了爹娘都是呼天搶地,惟獨他們死了爹娘反而歡天喜地。很顯然,在這哥倆身上,人性已全然泯滅,隻剩下瘋狂的魔性和殘忍的獸性。換言之,他們已經不能叫人,隻能叫魔獸。

不過,他們並不是劉宋帝國唯一的魔獸。從這一刻開始,直到劉宋王朝滅亡,一隻又一隻魔獸將爭先恐後地浮出曆史水麵,為了爭奪最高權力而父子反目,兄弟成仇,刀兵相見,骨肉相殘,直把自家江山砍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直砍得劉氏宗室子孫斷絕、社稷覆亡。也就是說,從這一刻開始,自詡為中原文明衣缽傳人的南朝劉宋,已經不再是一個詩書禮樂的人倫世界,而終將淪為一個弱肉強食的黑暗帝國、一個魔獸爭霸的血腥戰場。

二 一切都成了夢幻泡影

政變成功後,劉劭下詔召集百官入宮,卻隻有寥寥數十人到場。劉劭囚禁了大將軍劉義恭和尚書令何尚之,然後匆忙即位,發布詔書:“徐湛之和江湛卑鄙地弑殺皇帝,我勒兵入宮,卻已來不及挽救,朕悲痛哭號,肝腸寸斷。現在罪人已經逮捕,元凶已經正法,可大赦天下,改元太初。”

登基禮畢,劉劭聲稱有病回到了東宮,不敢參加父親的葬禮。當天夜裏,他命人在寢殿周圍點燃了無數盞燈,把宮中照耀得如同白晝,而且躺進被窩的時候,還貼身藏了一把匕首。

次日,劉劭將政變功臣蕭斌、殷仲素、王正見、張超之、陳叔兒等人全部升官,同時捕殺了徐湛之和江湛的一批心腹,然後分別派遣將領扼守京畿門戶:石頭城(位於建康西北的要塞)和京口,並將京師附近各武器庫的兵器全部收繳,放入皇宮武庫。

當然,為了安撫天下、收攬人心,劉劭也任用了一些親王和文帝舊臣,比如王僧綽就被他任命為新朝的吏部尚書。可沒過幾天,劉劭就在文帝和江湛的遺物中看見了廢立太子的相關文書,發現王僧綽也有參與,立刻將其捕殺,隨後大肆株連,又捕殺了一批公卿。

做完這一切,劉劭總算徹底控製了朝廷,可放眼天下,還是有一個人讓他覺得很礙眼,那就是他的弟弟,手握重兵、駐守五洲的武陵王劉駿(文帝三子)。

劉劭給劉駿的手下沈慶之發了一封密信,命他刺殺劉駿。沈慶之接信後,毫不遲疑地來到武陵王府,說要求見王爺。下人入內稟報,劉駿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告訴他,”劉駿的聲音有些顫抖,“就說我病了。”

武陵王話音未落,房門就被撞開了。沈慶之衝了進來,把手一揚,皇帝的密信展開在劉駿麵前。劉駿嚇得哭出聲來,乞求沈慶之讓他和老母訣別後再動手。

可劉駿做夢也沒想到,沈慶之並不是來殺他的,而是來幫他奪天下的。

早在沈慶之聽說太子弑君篡位後,就曾對左右說:“太子的幫凶也不過就是那二三十號人,為首的蕭斌跟女人一樣怯弱,其餘將帥更容易對付。此外的人都是被迫的,他們也不想被利用,如今要是輔佐武陵王討伐叛逆,必能大功告成!”

沈慶之看著眼前這個顫栗不止的武陵王,說:“下官受先帝厚恩,而今誅討叛逆之事,當盡力效命,殿下對我的懷疑為何如此之深?”

劉駿聞言,心裏的一顆大石頭終於落地。他擦擦頭上的汗,起身向沈慶之一拜:“家國安危,皆在將軍!”

沈慶之立即讓劉駿召集內外人馬。王府主簿顏竣來到後,對劉駿說:“今四方未知義師之舉,劉劭據有京畿之利,若沒有各地響應配合,這麼做很危險,在下以為,應與各藩鎮協謀之後方可舉事。”

沈慶之狠狠瞪了這個畏首畏尾的幕僚一眼,厲聲對武陵王喊道:“今舉大事,而黃頭小兒皆得參預,何得不敗?殿下應將其斬首示眾!”

劉駿趕緊對顏竣使了個眼色,說:“快,快向將軍謝罪!”

顏竣隻好照辦。沈慶之冷冷地說:“你這種人,也隻配耍耍筆杆子。”

元嘉三十年(公元453年)三月十七日,武陵王劉駿宣布戒嚴,誓師誅討叛逆,同時任命沈慶之為王府司馬,其餘文官武將各有任命。

劉駿舉起義旗後,南譙王劉義宣、雍州刺史臧質、隨王劉誕相繼於駐地起兵響應。

劉劭聽說幾個親王相率發難,不禁冷笑。因為在所有皇子中,隻有他自幼熟悉兵事,所以在劉劭看來,這些人想跟他動刀子還嫩了點。他在朝會上對大臣們說:“諸位愛卿隻須幫助朕處理文書,不必參與軍事,如有賊寇來侵,朕自當之!不過朕很懷疑,那些亂臣賊子到底敢不敢動!”

三月二十七日,武陵王命顏竣寫就討伐檄文,傳布四方。一時間,各州郡長官與駐守各地的親王紛紛響應。消息傳到建康,劉劭漸生恐懼,才著手部署防禦事務。

四月初一,各路兵馬向建康節節挺進。

參加義軍的各州將士家屬大多住在建康,劉劭準備將其全部斬殺。江夏王劉義恭等人急忙勸諫:“凡是舉大事的人都不顧家屬,況且很多是被迫參與的,現在殺他們的家屬,等於是讓他們的意誌更加堅定。”劉劭一聽覺得蠻有道理,也就悻悻作罷。

麵對來勢洶洶的義軍,蕭斌坐不住了,勸劉劭率領水軍溯江迎戰,不然至少要進駐梁山(今安徽和縣、當塗縣之間),據險而守。江夏王劉義恭則反對說:“亂賊劉駿年少,沒有軍事經驗,軍隊長途跋涉,乃疲憊之師,我軍應該以逸待勞。倘若遠出梁山,則京師空虛,隨王劉誕的軍隊可能會乘虛而入。如果分兵兩路,則力量分散,不如養精蓄銳,坐待來敵。同時放棄秦淮河南岸,阻扼石頭城北上建康的道路,此乃先朝舊法,不憂賊不破也!”

蕭斌力爭:“劉駿雖然年少,可既然能建這樣的大事,豈能小看他?而今三方人馬同時發難,占據長江上遊,沈慶之素來熟諳軍事,帳下柳元景等人也都是驍將,形勢如此,實非小敵。如今須趁人心尚未離散之時,決力一戰,倘若坐守台城,何能久戰?”

劉劭沉默不語。蕭斌還想再言,劉劭卻一擺手製止了他。

蕭斌的心一下子涼了。

劉劭采納了劉義恭的策略,下令焚燒了秦淮河南岸的所有民房與河上的船隻,將居民全都驅趕到北岸。隨後,劉劭每日親自出宮部署軍隊、慰勞將士、整頓船艦,準備固守建康,與義軍在此決一死戰。

四月十一日,劉駿大軍抵達鵲頭。宣城太守王僧達開門迎降,被劉駿任為長史。

十四日,柳元景部的前鋒鐵騎迅速推進到秦淮河南岸,遍送傳單予朝中的文武百官。

十五日,吳興太守周嶠同時接到劉劭封他為冠軍將軍的詔令和隨王劉誕勸他起義的檄文,周嶠左右為難,不知所從,府司馬丘珍孫將其刺殺,以全郡響應隨王劉誕。

十六日,劉駿大軍到達南洲(安徽當塗縣西,長江中小島),沿途州郡望風而降。

十七日,大軍到達溧洲(南京市西南,長江中小島)。

二十一日,柳元景部急行軍隱蔽進駐新亭(建康城西南),命令軍隊在山下紮營築壘。建康城上的觀察哨立刻向上峰稟報敵情,龍驤將軍詹叔兒勸劉劭趁柳元景立足未穩,發兵突襲。

二十二日,劉劭命蕭斌率步兵,褚湛之率水兵,與將軍魯秀、王羅漢、劉簡之等率領精兵共一萬人進攻新亭。劉劭親自登朱雀門指揮作戰。士兵們在開戰前都已得到劉劭豐厚的賞賜,所以士氣高昂。柳元景在水陸兩麵同時遭到攻擊,戰鬥非常激烈,雖然將士們頑強抵抗,但形勢非常不利。柳元景不得不把預備隊全部拉了上去,連帳下的親兵侍衛也都投入了戰鬥,左右隻剩下幾個傳令兵。

劉劭軍隊的攻勢越來越猛,馬上就要攻破對方的營壘,柳元景敗局已定。

朱雀門上的劉劭眺望著血肉橫飛的戰場,得意地笑了。

忽然間,他聽見戰場上傳來隆隆的鼓聲。劉劭頓時莫名其妙。因為這不是進攻的鼓點,而是撤退的鼓點,並且這鼓點還來自自己這一方。劉劭懵了,戰場上的士兵也都懵了,連柳元景和他的士兵都覺得不可思議。

殺聲震天的戰場忽然沉寂了,隻有那撤退的鼓點在一下一下地敲著。敲鼓的人是劉劭的手下將領魯秀。軍令如山。勝利在望的劉劭軍隊不得不全線撤退。

柳元景拔出佩劍,下令打開營壘,大吼一聲,發出反攻的命令,憤怒的士兵們像離弦之箭射了出去。劉劭軍隊陣腳大亂,撤退演變成了潰逃,掉進秦淮河淹死的人不計其數。

劉劭大怒,立即披掛上陣,親自督戰。在皇帝的督陣下,瘋狂潰退的士兵漸漸止住了逃命的腳步。劉劭遂集合殘部,親自率領士兵向柳元景的營壘發起第二次衝鋒。然而,勝利之神早已在魯秀的鼓點中黯然離去。劉劭的反撲沒有挽回敗局,反而付出了比第一次進攻更大的傷亡。士兵們紛紛掉頭而逃,在爭渡“死馬澗”時互相踩踏,以致屍體堆積如山,澗水為之阻塞。劉劭披頭散發,揮舞利劍瘋狂砍殺逃跑的士兵。

一個又一個逃兵被他砍倒了,可一群又一群逃兵卻從他身邊洶湧而過。

劉劭無力地垂下手臂。

這場戰鬥的結果是:將軍劉簡之戰死,蕭斌負傷,魯秀、褚湛之、檀和之等將領投奔柳元景,一萬名士兵死的死、逃的逃,一個也沒剩下。

四月二十四日,劉駿大軍到達江寧。次日,力勸劉劭死守建康的江夏王劉義恭單人獨騎投奔柳元景。幾近崩潰的劉劭憤而砍殺了劉義恭的十二個兒子。

二十六日,劉駿大軍終於到達新亭。劉義恭上表,勸請武陵王劉駿即位稱帝。

二十七日,劉駿登皇帝位,大赦天下,拜劉義恭為太尉,錄尚書六條事,南徐州刺史。之後數日,皇帝劉駿陸續大封群臣,帝國新一屆領導班子宣告誕生。

五月初一,雍州刺史臧質率領兩萬人馬趕到新亭與新帝劉駿會合。東線戰場上,隨王劉誕派出的軍隊大敗劉劭手下將領燕欽。

五月初二,臨陣倒戈的魯秀利用他對地形和布防的熟悉,率兵搶渡秦淮河,攻克了劉劭守軍的灘頭陣地。布署在建康城外的王羅漢當即放下武器投降,沿沙洲一線布防的官兵們聞訊四散逃命,器仗盔甲丟棄一地。

當天晚上,劉劭下令關閉六處城門,在門內挖掘壕溝,樹立木柵。建康城陷入空前的混亂。丹楊尹尹弘等文官武將趁著混亂,爭先恐後地出城投降。劉劭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惱羞成怒地焚燒了皇帝的車駕和衣冠。

稍晚,劉劭的最後一支臂膀、駐守石頭城的蕭斌下令所屬部隊解除武裝,插上白旗出城投降。劉劭聞訊,最後一次行使了皇帝職權,下詔把蕭斌斬殺在軍門前。劉濬眼見大勢已去,勸劉劭裹挾宮中財寶,乘船從海上逃亡,可劉劭不肯。

五月初三,劉駿的先頭部隊輕而易舉地攻破城門,占領東府城。初四,大軍從各個方向攻入皇宮,捕殺了王正見和張超之。士兵們將張超之開膛破肚、掏腸挖心,剩下來的肉也沒浪費,被劉駿的將領們一人一口生吃了。

劉劭從皇宮的西牆攀牆而逃,躲進了軍械庫的一口井中,最後還是被他的侍衛隊副隊長高禽抓獲。劉劭被他從井底提出來時,隻問了一句話:“天子(劉駿)何在?”

高禽說:“就在新亭。”

劉劭被押到殿前時,雍州刺史臧質忽然失聲痛哭。劉劭說:“我已為天地所不容,老人家哭什麼?”然後問:“我能被發配遠方嗎?”臧質說:“主上就在附近,自當有處分。”

劉劭被綁到大營,劉駿問他要傳國玉璽,劉劭說:“在嚴道育處。”劉駿搜捕嚴道育,找到玉璽,回頭就把劉劭和他的四個兒子斬於牙門下。

劉劭被殺的時候,劉濬正帶著三個兒子與數十隨從倉惶向南逃竄,不料卻迎麵撞上劉義恭和他的軍隊。劉濬下馬,用一種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口吻問劉義恭:“劉駿現在在幹嘛呢?”那口氣好像就跟散步碰到熟人時隨口問你吃了嗎一樣。

劉義恭說:“主上已即位,君臨天下。”

劉濬故作輕鬆地問:“虎頭來得不算太晚吧?”

劉義恭說:“應當恨晚了!”

劉濬笑。可那笑裏已充滿恐懼。

劉濬問:“可以不死嗎?”

劉義恭說:“可到行闕向皇帝請罪。”

劉濬說:“不知道能不能賜個一官半職?”

劉義恭說:“這就不知道了。”

押著劉濬走到半路,劉義恭忽然勒住韁繩,挑了一個地方,就把劉濬和他的三個兒子全都砍了;隨後,首級傳送軍營,與劉劭父子的頭顱一起被懸掛起來,屍體扔在鬧市示眾。劉劭的妻子殷妃,以及劭、濬二人的女兒、姬妾等,都被賜死獄中;嚴道育在街市上被鞭殺,並遭焚屍,挫骨揚灰。最後,劉駿下令夷平劉劭的府邸,並將其地掘為水池。

劉劭隻當了兩個多月的皇帝,一切就都化成了夢幻泡影。劉駿後來者居上,出人意料地占據了天子寶座。

一個手上沾著父親鮮血的人走了。

一個腳底踩著長兄鮮血的人來了。

據說,前者被視為亂臣賊子,後者被視為正義之士。可在曆史淋漓的鮮血中,我實在看不出二者的界限在哪。如果說劉駿與劉劭之間肯定有某種區別,那也不是什麼正義與邪惡,而是勝利與失敗。因為曆史是勝利者寫的,所以勝利往往就和正義劃上了等號。